她去了窗口边她的老位置待着,取出了随身携带的IPAD,写论文之前要阅读大量文献才会有思路,今天下午准备先看看之前已经搜集到的文献资料。
资料很齐全,但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中间的十分钟,她想了很多。
她很清醒,她叶流光只是名字里碰巧有个“光”,但很多人,如简拓,如即将跟他相亲的舞蹈家,他们自身,就是发光体。
他们卓然于人群,令人仰望,他们有着很清晰的未来,未来也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
而她呢,她一个学生,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因为爸爸早逝,她想学医,可是高考因为差了四分,被调剂进了现在这个公共卫生管理专业。
未来会在哪里?她会从事什么职业?
她一无所知。
如果简拓是她的大学同学,她喜欢他,她一定会像宁欣然一样飞扑过去,想尽办法接近、倒追,为了得到他,她可以不顾一切,无所不用其极。但是简拓不是,他们之间横亘的距离太远了,她追不上,没有资格去争取。
酸酸涩涩地想了十分钟,叶流光终于想通。
喜欢一个比自己优秀很多倍的人,应该是祝他得到知己,获得真正的幸福。
在她盯着窗外发愣的十分钟,在摆弄棋盘的简拓其实也没有专心,他在观察她,发现她今天发呆的时间明显多于平常。
叶流光想通了,悄悄侧过头去,却见他正守株待兔地盯着她,她被他的目光烫到,急忙避开。
按捺着躁动的心跳,又老实了三分钟,她又打着胆子扭头,心猛地一跳。
简拓还在高深叵测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是现在吧,再拖下去就到下班时间了。
她咬着牙,把心一横,破釜沉舟地站起来,蹭到轮椅边,蹲下来巴巴地仰视他。
她早就发现,只有在这个位置,用这个姿势的时候,他最好说话,她什么请求都会很快得到满足。
“简先生。”她眨巴眨巴眼睛,带着小心翼翼,“您还欠我一顿烛光晚餐,您记得吗?”
她屏息,见他并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用他那让人猜不透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已经看穿她那点小伎俩。
“不记得就算啦。”她偏过脸,下了一剂猛药。
“想要?”
他的回应令她心底再度燃起希望,期待又忐忑地应了声“想”。
简拓突然俯下身,和她的脸贴得很近,居高临下的视线带着很强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所遁形。
“有多想?”他的嗓音很轻,如一根被风拂起的羽毛,撩过她心尖。
叶流光花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没有沉醉在他眼中,试探地问:“捡日不如撞日,明天可以吗?”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呢?”简拓偏偏不上钩,“今天我也有时间。”
叶流光心慌了一下,他从来都能轻易看穿她,难道现在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已经被他识破了吗?
她被逼无奈,只能睁着眼撒谎:“因为明天是我生日。”
“我22岁的生日,可以和简先生一起过吗?”她的语气始终忐忑,却还是勇敢地吐出请求,“我的生日愿望就是这……”
“嘘。”简拓用食指封住了她的唇,目光含笑,“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抹红晕浮上脸颊,叶流光又红了脸,像是桃花瓣在脸上晕染开。
简拓欣赏完她的羞涩,终于放开手,直起腰道:“我会安排,明天等我消息。”
“谢谢简先生,您最好了。”叶流光佯装兴奋,心里高兴,又不那么高兴。
高兴,是因为完成了简妈妈交代的任务。
不高兴,是因为明天的烛光晚餐,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
她甚至,骗了他。
***
这天晚上,叶流光写专业论文时,收到了简拓发来的餐厅信息,他已经订好位置,时间是明晚六点半。
拓:明天下午在学校写作业,我们明晚见。
叶流光去网上查了这家餐厅的信息,是那种动辄人均消费好几千的高级西餐厅,他真的是一个慷慨的老板,只是为了她一个小小的生日愿望,就愿意花那么多钱帮她去实现。
心中五味杂陈,负罪感太过强烈,她一个字都打不出,只能草草地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拓:穿得好看点。
她趴在枕头上,忍着眼眶里的酸胀感,打字。
流光小盆友:您也要穿得帅点,要很帅很帅哦。
拓:我穿什么都很帅。
他难得会放下高冷和她闲聊,她“噗嗤”笑一声,趴在枕头上,笑着笑着,眼角开始湿润。
***
周四傍晚的六点半,城市华灯初上,路面川流不息,顶层餐厅却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唯有悠扬轻快的钢琴曲流淌在四周,为用餐的尊贵客人洗去下班后的疲惫,增添一份用餐的好心情。
简拓坐在窗边的位置,俯瞰城市霓虹,窗边倒影出他俊朗却柔和的侧脸线条,显示着此刻他不错的心情。
之前的约会都太小儿科了,今天的,才是正式的成年人的约会。
餐厅,音乐,美食,彼此传递的眼神,给出去的信号已经足够多了,如果不是故意蒙住眼睛,他想她就是再不开窍,应该也能读懂他对她的好感。
下午特地早点出门,亲自去挑了礼物,订的蛋糕已经在路上,一切惊喜已经就绪,就等女主角了。
面前的位置还是空的。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手机很安静,想着她应该堵在路上了。
下午本想接她的,却被她在电话里拒绝,说学校有事脱不开身,还诚惶诚恐地重复了好几次“对不起”。
他望着窗外的暮色出神。
如果未来有个不自信的女友,各方面差距悬殊的两人该如何相处呢?
其实对未来会出现的各种问题,他都深思熟虑过,答案也很简单。如果足够相爱,任何现实都不是问题。但如果不够深爱,任何小问题最终都会成为压死一段关系的稻草。
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持续爱一个人的能力,但愿意再试试。
心动的感觉很深刻,他骗不了自己。
她闯入他的生活,给他的快乐是独一无二的,过去没有女人能让他这样愉悦过。
拓:在哪了?
平时会很快回复他信息的女孩子,这条信息发出去快五分钟了,还是没有回复。
简拓耐性不多,电话拨出去,通了,但是没人接。
“抱歉,停车花了点时间,我迟到了。”
女孩子娇软却陌生的嗓音响起,他愕然抬头,发现是个气质如兰却全然陌生的女人,对方道歉后,没有得到他邀请就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的空位置坐下。
对方虽然长得很不错,但他对艳遇却不感兴趣,善意提醒:“女士,你坐错位置了。”
女人愣了愣,又含羞带怯地仔细打量他:“你是简拓先生吧?我见过你的照片,是你没错。”
“照片?”
“是啊,我的照片你没见过吗?”女人的脸庞流露出一丝茫然,然后很快意识到简拓可能也是被家里逼着过来相亲的,于是解释说:“我家人给了我餐厅地址,让我来跟你见面。”
说到这个份上,简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为欺骗而产生的盛怒只是在他脸上一瞬而过,一瞬过后,他又是风度翩翩涵养极好的简先生,朝对面的女人泛起公式化的笑容:“你好,很荣幸跟你见面,我是简拓。”
第44章
这顿饭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都是长相不俗事业有成的未婚男女, 都有共同的留学经历,回国后也都经历了创业,就连失败的体会, 两人也能找到共鸣,尽管是第一次见面, 双方都很懂得抛砖引玉, 没有出现冷场的尴尬情况, 八点左右,两人在杯觥交错的氛围中,结束了这顿晚饭。
简拓对这个女孩印象不错, 但也仅止于此, 他的社交圈里, 不乏教养良好举止得体的异性,女人们在他面前, 总是各显其能,极力表现出最优雅最有女性美的一面, 只是在世俗里浸淫太久, 明白人性复杂, 他已经失去了一见钟情的能力。
直到分开, 他都没有主动提出要女孩的微信。
这个女孩很聪明, 眼底明显掠过失望, 但她是舞台上昂着下巴的骄傲舞者,拥有全世界的掌声, 做不到向心仪的男人低头讨要微信,于是匆匆走了,并没有回头。
双方都是成年人,都心知肚明没有下一次,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就聪明一些,为自己保留最后的自尊心。
简拓欣赏这个女孩不纠缠的态度,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两个各方面都很相似的男女,如果走到一起,大概就是和另一个自己面对面生活。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
太乏味了。
夜晚和自己独处,他已经受够了。
***
等林叔过来的那点时间,他在广场上吹了会儿晚风,上车后,一眼就看到了林叔放在后座上的蛋糕,怔了怔。
“蛋糕要给叶小姐送去吗?”林叔在蛋糕店见过蛋糕上喷着叶流光的名字,知道简拓是要给她过生日,却又奇怪蛋糕还没打开,小姑娘却不见人影。
“送去吧。”他没什么表情地望着窗外,“去医大。”
***
同一时间,叶流光正在回学校的地铁上,无精打采,神色寂寥,形同孤魂野鬼。
六点半左右,她准时到了餐厅楼下的广场,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枯坐了近一个小时。
她曾经抬头,仰视顶层餐厅的方向,见那里灯火辉煌,光凭想象,就能感受到那是个视野极佳的餐厅,被城市绚烂的霓虹灯环绕着进餐,这顿饭,一定会吃得很愉快吧?
而对于放鸽子的人,也一定也会愤怒到极点吧?
叶流光盯着手机上简拓发来的“到了吗”,发了这条信息,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她没接后,他就再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心情坠落到了谷底。
她哀伤地想,她的所作所为,和程露、向阳,有什么分别呢?
没有分别的,都是一样性质的欺骗,不管程度的轻重,本质还是欺骗,哪怕她是出于善意。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黑夜在一点一滴地流淌,每过去一分钟,就跟黎明越近。
她脸色颓败,眼神茫然。
明天很快就要到来,可她,拿什么面对明天呢?
***
叶流光回寝室便精疲力尽地趴在了桌上,宁欣然过来关心地戳了戳她,她那萎靡不振的声音从胳膊缝里钻出来:“我没事,有点累。”
“就跟你说不要打工嘛,咱们又要忙急救视频,又有那么多作业,老师最近好像集体发疯了,好像每个人都觉得我们很闲似的,天地良心,我每天只能睡前撩汉一小时,我哪里很闲了。”宁欣然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迭声抱怨。
叶流光苦闷地摆弄着桌上摆着的兔子公仔,说实在的,她有点担心明天无工可打了。
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唱起来,她猛地一震,手忙脚乱地去翻找手机。
结果打来的是她外婆,絮叨地问她,把她的手机放哪里了。
叶流光跟老太太解释手机就在她自己手上拿着,但是有轻微老年痴呆症的外婆根本听不进去,坚持手机被藏起来了,唠唠叨叨一堆含糊不清的话,她只好敷衍说周末回家给她找,这才哄得外婆挂了电话。
她心力交瘁,仅有的力气也被消耗殆尽,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没趴一会儿,手机又开始不知疲倦地唱起来,唱得她心烦意乱。
“欣然,你帮我接一下,就跟我外婆说,手机明天就找到给她送去。”她趴着不动,嗓音沉闷。
宁欣然的心思全在综艺上,拿了她的手机,也没注意屏幕上的备注就划开了,“喂”了一声。
“是我,在学校吗?”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性感,像是大提琴的琴弓在弦上缓缓拉开,让人胸腔一颤。
男人的声音好听到过分了,宁欣然狐疑得瞄了眼亮着的屏幕,标注的是“老板大魔王”。
她老板?她不是在给上了年纪的老头做看护吗?可电话里的男声明明很年轻啊!
“哦您,您稍等一下,流光好像睡着了,我叫醒她。”宁欣然看向叶流光,她已经垂死梦中惊坐起,跟二傻子似的,直勾勾盯着她。
应该说是盯着她手里的手机。
她把手机递给她,用口形说“你老板”,叶流光脸色有点白,急匆匆地接过,然后直奔向阳台。
***
手里握着的手机仿佛十分烫手,叶流光花了很大的勇气,才很轻地“喂”了一声。
又轻又心虚。
“现在有空吗?”简拓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还是像平时那般平静温和。
“有,有的。”他不提晚上的爽约,叶流光反而更加不安,手心都凉了。
“那到上次我接你的门口来,我十分钟后到。”
“好……”
电话挂断了,她在阳台心慌意乱地站了两分钟,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身向门口跑去。
“哎你老板不是老头吗?听声音是个大帅哥啊。”宁欣然不知情,见到她就瞎嚷嚷。
“我回来再说。”她没有心情解释,草草扔下这句就跑得没了影。
一刻不停地跑到了校园门口,就见熟悉的黑色奔驰打着双跳灯,安静地停在一侧,司机林叔见到她身影踌躇在几米外,忙开门,跑到后座另一侧,拎了一个白色包装的蛋糕出来,走过来递给她。
“小叶拿着,先生特地给你定的生日蛋糕。”憨厚的林叔不知内情,对她很热情。
“我……”叶流光如鲠在喉,手像是生了锈,怎么也没办法伸出去接。
林叔只当小姑娘脸皮薄,硬塞到她手上,“先生还在车上等你,说要跟你说几句话,快过去吧。”
大脑空白,脚像灌了铅,她一步一步,揣着沉甸甸的心走向那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