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琢磨的是另一回事,放低声音问:“大人既然是侯爷的儿子,侯爷不给他谋个京官,却打发他来咱们武安县,三年回不了家,宴平你说说,京城那位永安侯是不是不待见大人,故意把大人调得远远的?”
赵宴平皱眉道:“您想多了,大人当年高中探花,本可以直接进翰林院为官,是大人自己求的外放,想深入民间,体察民间疾苦。”
赵老太太眯眯眼睛,狐疑道:“这些都是大人跟你说的?”
赵宴平突然记起了老太太对他与谢郢之间的怀疑,挺拔的眉峰突了两下,赵宴平直视老太太道:“是大人身边的顺哥儿说出来的,我听人谈及,才略有耳闻,祖母还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就是,我一一给您说清楚。”
赵老太太缩缩脖子,瞪他道:“我没什么好问的,我管他爹娘疼不疼,又跟我没关系。”
赵宴平面沉如水,喝了一口酒。
阿娇看看这对儿突然发起脾气来的祖孙俩,只觉得哪里不对。
赵宴平喝完酒,对着老太太道:“大人背井离乡,除夕之夜孑身一人未免凄凉,我已邀了大人来咱们家吃席,您提前多备些酒菜,我要与大人不醉不归。”
赵老太太感受到了来自孙子的赤裸裸的挑衅,简直就像要将外面的公狐狸精往家里领!
可赵老太太又指望着孙子能通过小白脸知县去京城做官,还不敢太得罪谢郢。
赵老太太恨恨地瞪着孙子。
赵宴平回东屋去了。
赵老太太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阿娇。
阿娇不敢躲,等赵老太太先去西屋了,阿娇才劫后余生般溜进了东屋。
“官爷,我瞧着,老太太好像不喜欢咱们大人?”
吹灯躺下后,阿娇悄悄地问。
赵宴平思忖片刻,解释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娶妻生子,老太太不知道,在外面听了风言风语,竟怀疑我与大人之间不清不楚。”
阿娇震惊地捂住了嘴!
怪不得抠门的赵老太太竟然舍得花十两银子聘她做妾,怪不得赵老太太老撺掇、怂恿她去勾引官爷,官爷随谢大人去府城赵老太太也非要塞她一起去,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震惊过后,阿娇把嘴唇捂得更紧了,免得笑出声来,说老太太精明,有时的确精明,可老太太糊涂的时候也是真糊涂。别的不说,谢大人真的爱慕官爷,又怎会在官爷纳妾时添那么重的礼,还允许官爷带她去府城?
忍着笑,阿娇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赵宴平越发头疼,这么浅显的道理,阿娇都看得出来,祖母怎么就钻了死胡同?
“我辩解过,她不信,你陪她的时候多,可以委婉暗示老太太我对你好,绝不是那种人。”
赵宴平嘱托她道。
阿娇抿着嘴儿,双手在被窝里绕了起来。
赵老太太对她好,就是因为要指望她纠正官爷的“特殊癖好”,如果她按照官爷的意思去办,官爷耳根是清静了,赵老太太却要换一种态度对她。
阿娇翻个身,小声嘟哝道:“官爷让我做别的事,我定会全力以赴,唯独这件事,我说不出口,好不容易老太太才不听咱们的墙角了,官爷却让我主动去撒谎说一些难以启齿的话,在官爷眼里,我的脸皮是有多厚?”
赵宴平沉默,随后道:“是我思虑不周,我自己想办法吧。”
不能说给老太太听,那就只剩下做了。
赵宴平第一想到了给阿娇买样首饰,戴在头上老太太看见了,自然知道他对阿娇好。
然而转念一想,老太太可能会生气他乱花银子,回头还要怀疑阿娇勾他太过。
买礼物的路子不可行……
翌日早上,赵宴平吃完饭,突然对阿娇道:“等会儿我去请你舅舅来给家里写几副对联,你趁机与他叙叙旧吧。
阿娇一脸懵,怎么突然想到要请舅舅来了?
赵老太太瞅瞅受宠若惊的阿娇,再瞅瞅面无表情的孙子,懂了!孙子定是因为要宴请小白脸知县过意不去,作为补偿才请朱昶过来,看似是对阿娇好,假模假样的,其实还是在跟她斗法呢!哼,当她老糊涂了看不出来?
第46章
赵宴平果然去隔壁将朱昶请了过来。
虽然两家住得这么近, 可出嫁后的这四个月,阿娇只远远见过舅舅从赵家门前走过,只隔墙听见过舅舅的声音, 话是没有当面说过一句。当舅舅一身细布衣裳跟着官爷走过来, 阿娇看看高大魁梧的官爷,再看看因为常年伏案看书背部已经微微佝偻的舅舅, 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她长大了,舅舅却开始老了起来。
赵老太太与朱昶打声招呼,识趣地去街上溜达串门了。
赵宴平请朱昶在堂屋写春联,让阿娇在旁磨墨伺候, 他去后院劈柴。
阿娇低头磨着墨, 一时也不知该与舅舅说什么。
朱昶仔细端详外甥女,见她似乎长高了一些, 脸颊略微圆润了, 垂着眸子,不笑的时候唇角也自然地微微上翘, 是在自家不曾有的怡然模样, 再看眼外面抡着斧头劈柴的赵宴平, 朱昶欣慰道:“往年赵官爷也不曾请我来写春联, 今年他这么做, 是为了让咱们俩能说说话吧?”
阿娇听了, 惊讶地看向后院, 竟然是这样吗?
那官爷对她可真好。
这好还是舅舅戳穿的, 阿娇脸儿微红,下意识地否认道:“舅舅多想了, 除夕官爷要请知县大人来吃席,贴幅好看的对联儿才不让大人笑话罢了。”
朱昶并不认为如此, 赵宴平可不是好这种小面子的人。
既然外甥女害羞,朱昶就不再打趣了,一边写春联一边打听外甥女在赵家过得怎么样。
阿娇报喜不报忧,而且在官爷正式娶妻之前,阿娇确实也没什么忧。
朱昶还是信得过赵宴平的为人的,过了会儿,他低声问:“你舅母说翠娘他们兄妹摆的摊子是你的,那些针线活儿也都是你做的?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赵老太太逼你整天做绣活儿给她赚钱?”
阿娇眸光微转,甭管金氏对舅舅说这些时存了什么心机,她照自己的计划说就是了。
“摊子的确是我的,我刚嫁过来时给官爷做了件袍子,翠娘见我针线好,非要跟我学,后来她出去洗衣裳,见齐家的棚子要租出来,小丫头脑袋瓜灵,就想做针线生意,可他们兄妹没有本钱,赵老太太也舍不得借银子给她,我便出钱赁了那棚子,翠娘做针线去卖,赚钱了给我抽成,后来我又从沈姑娘那里进了一批胭脂,赚点小钱,留着老了傍身。”
阿娇眉目宁和地道。
朱昶打听道:“那你赚了吗?”
阿娇点头,按照现在的行情,她一个月能赚一两多,但阿娇只对舅舅说了一半,不是防舅舅,是怕舅舅无意间说漏嘴,被金氏知道,金氏若嫉妒她,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朱昶出于关心才问的,闻言很替外甥女高兴:“能赚就好,一点一点存起来,该孝敬赵老太太的时候孝敬孝敬,但也不要大钱小钱都自己出,你命苦喝了那东西,将来没有亲生的孩子养你,赵官爷也不可能给你太多私房钱,自己攒了钱,老了才有指望。”
阿娇明白舅舅的意思了。
墨都磨好了,阿娇去屋里取了她做的腰带,等舅舅写完春联后,双手递了过去:“要过年了,这是我孝敬舅舅的一点心意,自己做的,舅舅别嫌弃。”
朱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外甥女的女红,上好的缎子,他以前从未用过。
“娇娇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舅舅还得做身能配得上这腰带的衣裳。”
朱昶接过腰带,细细摩挲过后,收到了怀里,与此同时,他也从怀中取出一枚串了红绳的小小金佛吊坠,笑着送给阿娇道:“今年私塾新收了一个学生,是个富家公子,在家读书时顽劣不听话,他爹一气之下将人送到了我这里,舅舅想办法改了他的恶习,那家老爷感激我,送了我一方好砚,我一个老秀才用不上,去当铺换了钱,打了两个小佛吊坠,你跟你表妹一人戴一个,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说完朱昶还叮嘱阿娇,千万别说出去,免得传到金氏耳中,金氏只知道他打了一个小金佛送了女儿。
阿娇眼圈红红的,她送舅舅腰带还存了一丝与舅舅维系感情的目的,将来在赵家遇到麻烦好求舅舅撑腰,舅舅送她与表妹一样的金佛吊坠,却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看的。
“舅舅,等我生意好了赚钱多了,我再补您一方好砚。”阿娇抹着眼角道。
朱昶笑道:“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舅舅这辈子就只能在私塾当个教书先生了,你表哥若是有机缘,他自己会挣前程,舅舅不穷讲究,去附庸什么风雅。好了,我再去与赵官爷说说话,你去屋里戴上那个,心诚则灵。”
阿娇点头,看眼舅舅,她走到东屋,将舅舅送的小金佛戴到了脖子上,贴身收好。
朱昶很快就走了。
金氏见他拿了一条缎子腰带过来,撇嘴道:“出阁前她有本事也藏着,现在赚钱给外人花,就拿这点破东西孝敬你,胳膊肘可真会往外拐。”
这种话朱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懒得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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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前,阿娇掏出怀里的小金佛,让官爷看。
小小的金佛不大,寓意却好,赵宴平猜测道:“你舅舅送的?”
阿娇点头,重新收好小金佛,坐在床上感慨道:“这个怎么也要花两三两银子,舅舅分别给我与表妹打了一个,却瞒着舅母说只打了一条,将来被舅母知道,肯定又要与他闹。”
赵宴平道:“你收好了,别再告诉别人,便也传不到你舅母耳中。”
阿娇自然知道这道理,她只是忽然想到,将来官爷娶了妻子,却还想贴补她什么好东西,是不是也会像舅舅一样偷偷摸摸的?
赵宴平吹灯回来,见她仍然坐在里面,奇怪道:“怎么还不睡?”
阿娇抿唇,到底没有问出来,也许官爷是个喜新厌旧的,娶了美人娘子就不稀罕她了,现在官爷身边就她一个小妾,官爷有什么念想也只能要她一人,等正室娘子进了门,家里的一切都会变。
愁绪说来就来,阿娇闷闷地躺下,心有所想,这晚阿娇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官爷找到妹妹不久,马上就娶了一房妻,正室太太是官家小姐,长得端庄又美貌,官爷一颗心都扑在了正室太太上,连翠娘、郭兴也不待见她了。
梦中那情形,直接把阿娇委屈醒了。
或许晚上就是容易冲动吧,听着旁边被窝里官爷规律的呼吸声,阿娇扁扁嘴,突然掀开被子,钻到了官爷的被窝。
赵宴平瞬间惊醒,她像柔若无骨的猫儿一样依在他身上,赵宴平全身僵硬,哑声道:“怎么了?”
阿娇闭着眼睛,脸贴着他胸膛道:“做梦了,难受。”
赵宴平看向纱帐之外,努力忽视那压过来的绵绵软软的份量:“又梦到小时候了?”
阿娇摇头,摇晃的时候别的地方也跟着晃,赵宴平呼吸一重,再穷凶极恶之徒都不怕的赵捕头,此时却被一个娇小柔弱的妾拿捏得不敢妄动。
“那是梦到了什么?”她不解释,赵宴平只好追问。
阿娇咬唇:“我若说了,官爷定要生气。”
赵宴平只求她快点说快点回她的被窝,马上道:“你尽管说,我现在听了,早上便忘了。”
阿娇抬头:“真的?官爷反悔,早上继续生我的气怎么办?”
赵宴平垂眸看她:“要我发誓吗?”
阿娇不要,重新将脸贴上了他胸膛。
她这一抬一贴的,赵宴平不得不握住她抱在他腰间的手,以防她无意间往下挪,碰到什么。
阿娇还当官爷在安慰她,更委屈了,贴得更紧,幽幽地说了她的梦:“……我知道我只是官爷的妾,不该与正室太太争宠,可官爷也太狠的心,太太一进门就彻底不理我了,我一人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宴平终于知道她为何突然钻过来了。
这梦对她而言,确实过于凄惨,但赵宴平知道,他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拍了拍她的小手,赵宴平低声承诺道:“你放心,就算将来我娶了妻子,也不会那般对你,我不会宠妾灭妻,但也不会寒了你的心。”
阿娇不信:“万一太太过门时我已经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太太却年轻貌美,官爷仍能做到吗?”
赵宴平想了想,道:“你现在才十六,至少到三十岁都不用担心变丑,等你三十岁了,我已经年近四旬,男人四十不惑,且不说我怎会娶到年轻貌美的太太,便是娶到,你陪我过了十几年,早已如亲人,我怎会无情舍弃你?”
这么一说,倒也很有道理。
阿娇被梦境带来的委屈得到了抚慰,可还是欠了点什么。
“官爷。”阿娇低低地唤道,似有难言之隐。
她声音本就甜软带娇,如今故意做求人之态,娇中便又多了几分媚惑。
赵宴平喉头发紧,“嗯”了一声。
阿娇小手抓着他粗壮的手臂,一边轻轻地抠,一边羞于启齿道:“官爷再压我一回吧,让我知道官爷心里有我,你白天总是冷冰冰的,时间一长我就忘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宴平全身都绷成了铁索。
她,她竟然敢这么说。
白日阿娇肯定也是不敢的,这不是夜深人静,两人一个被窝里睡着,而且也被官爷压过一次抱过一次了,今晚官爷安慰人又很好说话的样子,阿娇便敢说了。
大胆的要求提出来了,阿娇慢慢松开他的手臂,翻个身趴下,等着官爷来证明他的心。
今日赵宴平滴酒未沾,可她绵软的身子、柔媚的嗓音以及大胆的邀请便是最烈的酒,只一滴便让他头昏脑热,转个身,山岳一般覆在了她背后。
阿娇发出了一声说不清是震惊还是羞慌的喟叹。
官爷果然没有说谎,是真的很喜欢她。
两人叠着罗汉,再冷的冬夜也如烧了炉子一样热了起来,他毕竟太重,阿娇的小身板承受不了太久,正要让他下去,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够了吗?”
阿娇连连点头。
赵宴平立即翻转身体,恢复了平躺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