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不出,他是瞧得真切。
起码阮女官连着好几天都不哄他睡觉了。
所以这一次,大殿下没有声张,也叮嘱着小太子不要张扬,一切自行处置。
趁着会试结束,阮瑶告假出宫去迎阮唐的时候,大殿下留在宫中,招了顾鹤轩来。
顾太医进门头一件事就是左右瞧瞧,看阮女官在不在。
倒不是避讳她,毕竟阮女官现在和殿下好的和一个人似的,除了分魂之症外,基本上没有任何秘密。
俩殿下都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阮女官晒一晒瞧一瞧,旁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隐瞒呢?
只是顾鹤轩现在每次和太子说话,都要先瞧瞧阮女官在不在。
原因无它,只因为阮女官在的时候,自家殿下就会变得格外和气,有商有量的,一看就是个端方体面人。
可如果不在……
“顾卿,你可知错。”
一句话,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却让顾鹤轩心里一颤一颤的。
他立刻行了一礼后道:“还请殿下明示,微臣定然尽力改正。”
赵弘抬头瞧了他一眼,而后沉默的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顾太医看了看,就记起来这是自己之前夹在折子里递上来的有关选妃之事。
就听赵弘道:“只差一步,便被瑶瑶瞧见了。”
顾鹤轩意识到,恩,这是恰好没瞧见。
那么此事就还有转圜。
于是顾太医立刻端正神色,深深的行了一礼道:“微臣知错,定不再犯。”
赵弘倒也不是追究他什么,见顾鹤轩态度良好也就放了过去。
他重新把纸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才道:“这么说起来,父皇属意太傅之女?”
“正是。”
听了这话,大殿下不由得翘起嘴角。
像是个笑,只是这个笑容显得凉薄了些。
若是在数月之前,张太傅张文敏便是赵弘无比敬重的人,如师如父。
可如今,却是全然不同。
那人端的是个严肃正经的皮子,其实里头也是个蝇营狗苟的东西。
一边做着太子太傅,搭上太子的船。
另一边,却纵容嫡女与赵昆往来,想要做二皇子的岳丈。
两边都想占着,无论谁赢了他都不吃亏。
如今瞧着二皇子叛出京城,就像要把女儿在塞到东明宫来做了太子妃,他以后也能捞得个国丈当。
做梦。
大殿下神色淡淡,慢悠悠的拿出了火折子吹了吹,将纸条点燃后随手放到了香炉里。
顾鹤轩跟着他的年头长,只是这一个动作便知道自家殿下心中所想。
怕是张大人得罪他得罪得狠了。
想来也是,哪里有两边全占着的好事?
太子和二皇子本就势成水火,争皇位这是要你死我活的,想要站在中间明哲保身尚且不能,张大人倒好,哪边都不想放下。
可把他能耐的。
这时候就听太子道:“原来他针对瑶瑶,还让人塞了画来,为的便是今日之事。”
送画?
顾太医有些惊讶:“什么画?”
大殿下似笑非笑:“便是张家嫡女张皎月的画作。”
把一个未出阁女子的画作塞到东明宫来,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顾太医有些唏嘘,即唏嘘张太傅正经底下还藏着点花花肠子,还唏嘘那人教导了殿下这般多时候,居然还摸不透殿下的爱好。
自家殿下啊,写得一手好字,读书作文都是顶尖的,骑射也很不错,可就是这画,哪怕是七岁小儿来都能比他画的强。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顾太医只管义正言辞道:“张太傅此人连女儿的名节都不顾,实在是龌|龊至极。”
大殿下却没说话,只是在安静的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道:“张文敏既然在孤和老二身上都下了注,没理由不讨好董皇后和老六。”
此话一出,顾鹤轩脸上露出了些恍然。
六皇子是嫡子,张大人连二皇子都要占着,自然也会关照下六皇子。
只是不知,他对六皇子许了什么好处。
大殿下情绪淡薄些,也正因如此,想事情格外理智:“只怕这次的张皎月,就是他许下的好处。”
选妃之事,势必要从董皇后手里经过。
而董皇后虽然做事手段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是宫中多年经营,总该有些人脉。
张皎月能入了皇帝的眼,若说其中没有董皇后参与,怕是不大可能。
既如此,赵弘笃定自己是又被人拿上去做了筹码,行了交易。
顾鹤轩也想通了其中关节,轻声问道:“殿下可是想要将计就计?”
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等着瞧张大人要如何行事,见招拆招。
可是赵弘的回答格外坚决:“孤择日就会去找父皇说明张文敏所做之事,痛陈利害,大义灭亲。”
顾鹤轩:……啊?
大殿下的逻辑十分简单:“孤不在乎他到底是如何与董皇后商量的,又是有什么阴谋算盘,这与孤本就无甚关系。孤只需要知道,他行为不端,人品低劣,也就够了。”
张文敏和董皇后的交易是什么?他不在乎。
张文敏又有什么其他的罪责?他也不在意。
单单是这人两边讨好的事情,就足够让皇上下手处置他,让张家滚出京城,别再想翻身。
赵弘又动了动嘴角,淡淡道:“自古以来,皇子争位都是天家忌讳,认准两个主子的东西,没人会容得下他。既然注定要满门倒霉,那罪责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顾鹤轩也无法反驳。
想来也是,张太傅做下的事情足够掉脑袋的,命就一条,又不能来回来去死好几次,那就无所谓了。
这是以力破巧,倒也是十分得宜。
这时候就听大殿下接着道:“再者说,若是真的将计就计,势必要与张家嫡女有所牵扯,瑶瑶会不高兴的。”
顾鹤轩:……
所以,前头的诸多理由不过是随便说说,最后这个才是紧要的吧。
但无论如何,大殿下主意已定,顾鹤轩便去安排。
很快,张文敏的嫡女张皎月与赵昆纠缠不清的事情便在京城中传开,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雷霆震怒,直接将张文敏落了大狱,虽未立刻判刑,可是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至于张家,暂时围了,还未处置,但瞧着也不会得什么好结果。
张家倾颓的突然,引得不少高门大户有所避讳,太子选妃之事算是彻底搁置了。
而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的阮女官顶多就是唏嘘一下世事无常,就没再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张文敏待赵弘不好,那他倒霉就是活该,尤其是天气渐凉,又到了月底,东明宫里又要发月例又要操持取暖诸多事宜,阮女官才没那么多闲心放在张家身上。
有这功夫,倒不如琢磨一下怎么才能下棋赢了赵弘的好。
这天,用罢了早膳,阮瑶就想要和太子再摆上一局棋。
结果还未拿出棋盘,就瞧见来喜急匆匆的进来,刚跨进门就笑着行礼,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
小太子是算着日子的,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就先笑起来,也不着急下棋了,只管蹭到阮瑶身边坐着,还隐隐的张开了手,似乎时刻准备着被自家瑶瑶抱个满怀。
阮女官却是忙的像是陀螺,没好好算日子,便对来喜的来意格外好奇。
这时候,就听来喜朗声道:“恭喜殿下,恭喜女官,刚得了信儿,阮家大爷高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选妃之事后
大太子:莫挨孤,走开!
小太子:吃喝玩乐
得知二皇子反叛后
大太子:安排布置让他离京。
小太子:吃喝玩乐
得知阮唐高中后
大太子:……没轮到孤
小太子:吃喝玩乐顺便等抱抱
大太子:………………
小太子:嘻嘻
第110章
对学子们来说, 会试乃是决定一生的紧要事。
只要会试得中,那么无论排名先后,总归是能进入殿试的,而殿试会分为一二三甲, 赐予进士或者是同进士出身。
无论哪种, 都是板上钉钉的官身, 即使没有正当官职,也已经是完成了从民到官的跨越。
故而对每位学子来说, 这会试才是鲤跃龙门的紧要处。
如今听闻得中, 阮瑶先是一愣,然后才记起来。
是了,今日乃是放榜的日子。
只因为宫中事务繁忙,东明宫内外需要诸多安排, 竟然把此等紧要事情给忘了。
但阮女官的头一件事是转头看向赵弘:“你记得对吧?”
不然, 来喜不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多半是自家太子找人到贡院门口等着放榜的。
正张开手臂等抱抱的小太子老老实实点头:“对。”
而后阮女官就重新看向来喜, 来喜立马道:“阮大爷会试高中,排名第八,顶顶好的名次呢。”
说起来, 会试排名其实不算太紧要。
只要上了榜, 那么都是可以进宫殿试, 最终殿试名次才决定了是何等身份。
可话说出口便是要人高兴才好。
第八名,也不是一二三,可是架不住名词吉利,有个好彩头。
阮瑶也露出笑,从荷包里拿了个鼻烟壶出来,递给来喜:“之前就想给公公的,今儿正好是个好时候, 等下还要劳烦公公派人出宫去我家里报个信儿。”
因着阮女官主内,管理内殿,而外殿之事大多是来喜管的,故而宫人出宫也多是要来喜点头。
虽说贡院定然有人去自家报喜,可阮瑶还是想要去个人给家里人安心。
不仅是告诉他们喜讯,更是告诉他们,此事自己知晓,殿下也知晓。
也让阮唐明白,他的科考之事,太子一直记在心上。
至于其他深意,阮女官不想提,但估摸着自家哥哥也能清楚。
毕竟,上次这两人已经对坐而饮过了。
而在阮瑶和来喜说话的时候,小太子的胳膊一直固执的伸着。
碍于来喜在,所以阮瑶并没有去看他,只管轻轻道:“多谢殿下关切我兄长。”
小太子微微偏头,悄无声息的鼓了鼓腮:“你哥哥,不就是我哥哥?”
即使两人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简单直接的把心思都掰开了讲明了,但是被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还是让阮瑶红了耳尖。
她立刻伸手去捂赵弘的嘴:“还有人在呢。”
小太子眨眨眼,而后直勾勾的看向了来喜。
来喜公公立刻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并且用全身力气告诉自家殿下:
殿下安心,不妨事,适当的时候,怒才可以不当个人的。
而赵弘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原则,他收拢手臂,将自家瑶瑶抱了个满怀。
阮瑶扭头看了来喜一眼,见他低头,松了口气,然后便想也不想就在小太子脸上捏了一把。
太子殿下也不生气,反倒上赶着偏了偏头:“这边也捏捏。”
阮瑶被气得直笑:“这又是什么章程?”
小太子理直气壮:“总归瑶瑶不乐意让人知道,那就一边一下,外人自然就瞧不出什么了。”
这话听着像是笑话,可是阮女官明显能听出些别样的滋味来。
她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眼来喜。
年轻公公早就有眼力见的离开了。
既如此,阮瑶也不端着,索性偏身就坐到了小太子身侧,又想了想,便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整个人往他肩上靠。
这下可算是戳到了小太子的痒处。
他立刻收紧手臂,结结实实的把她抱在怀里。
然后便听阮女官轻声道:“并不是我不想要显露人前,而是此时诸多事情,样样紧要,殿下与我都要谨慎些的好。”
小太子没说话,心里却知道她说的不假。
阮大郎在科举中,赵弘诸事缠身,二皇子造|反闹事。
桩桩件件都要精心留意,不能轻易放过。
排列下来,两人之间的情愫反倒要往后安排些。
终究暧昧情动不等于约定终生,小太子也知道,只有自己地位稳固之后,再来迎娶美娇娘,才是最为得宜的。
可是,自家瑶瑶觉得他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殊不知,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两位殿下早早的就把阮瑶的位置一提再提,放到了最前面。
这阴沉黑暗中的点点光亮,这苦涩日子中的淡淡甜香,都足以让他们为此付出所有努力。
不过小太子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悄悄地靠在阮女官的肩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大多是琐事,偶尔念叨一句“我好心悦你的”,弄得阮瑶也跟着笑,哄着他,同时也是真心的说着“我也心悦你”。
等小太子脸上又有了笑,阮瑶这才起身,先收拾了棋盘,然后便去了小厨房。
今儿是好日子,自然是要安排些甜的暖的吃食来。
弄个暖锅子,放上切的薄薄的羊肉,还有扔在桌上能蹦起来的牛肉丸,以及豆腐,蔬菜,煮上一锅,再搭配个红糖糍粑,该是格外舒心爽口。
而等阮女官离开后不久,季大便走了进来。
他行了一礼后低声道:“殿下,阮家住的院子附近有异动。”
小太子正美滋滋的摸着自己的衣袖,闻着站在上面的桂花香味格外高兴,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去:“何事?”
季统领开口道:“回殿下的话,便是之前在书院附近徘徊之人。”
虽然之前的许多事情大殿下是瞒着小太子的,可是自从记忆相通,小太子也能把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