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笑起来,轻声道:“殿下已经答应我,合适的时候,会放我离宫。”
阮瑶看向她,很快便笑起来:“恭喜。”
这是之前就许诺过的。
周美人有着帝王宠爱,却会站在太子这边,互通有无。
而东明宫则是许诺会给她选择未来的权力。
寻常时候,上位者对追随的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许诺,其中大多是无法实现的。
但赵弘显然不是个出尔反尔的。
更何况周美人想要离宫并不是件难事,赵弘自然不会阻拦。
至于她所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传传话,敲边鼓,以及唱了一首歌,说了一个故事罢了,更内层的并不知道。
哪怕赵弘让她知道,周美人也不想知道。
这世上,难得糊涂永远是对的。
知道的太多才会危及性命。
故而现在的周美人能清清爽爽的离开,没有丝毫牵挂。
阮瑶则是有捏了一颗栗子,剥了个完整的给她,轻声问道:“你离宫以后,准备回家吗?”
周美人低垂了下眼帘,然后笑起来:“或许吧,前路漫漫,选择那么多,我也不想就这么早早定下。”
阮瑶听得出,周美人对归家的热情不高,也就不多问,转而道:“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吗?”
周美人轻轻摇头:“没什么了,我得的东西不少了,有了足够的盘缠。”
她可没有什么清高的心思。
或许以前是清高的,换成一年前的她,怕是要把皇帝赐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挖坑葬了,或者是裹起来沉到湖底,一分一厘都不愿动。
但在宫里的这些年,尤其是最后这一年作为后妃的日子,足以让周美人明白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或许以后,她会变回那个孤傲内敛的才女。
但如今,拿钱过生活才是真的。
再有才华的女子,也不能真的靠着喝露水吃花瓣过活。
更何况,在周美人心里,这皇宫欠她的,无论是董皇后还是赵元霁,都欠她。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替他们节省?
该花就花,没什么不可以的。
阮瑶也看出了周美人如今的豁达,心里松了口气。
之前还担心她会因为大仇得报后没了目标而轻生,毕竟她之前就差点自戕在阮瑶面前。
但如今看来,周美人能过的比谁都好。
而周美人则是笑着道:“待几天后你离宫的时候,我便和你一起走。”
阮瑶惊讶:“这么快?”
“原本是打算等董皇后死了我再走,可后来想了想,她如今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我何必跟她耗着呢?日子总要好好过,没必要让她拖累我,我反倒会祈求上苍,让皇后娘娘长命百岁才好。”
说完,周美人就对着阮瑶笑,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
她是真心感激眼前的阮女官。
若不是阮瑶,她早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带着怨气自尽。
现在想来,能遇到阮瑶,着实是她的幸运。
而阮瑶则是用帕子擦了手,然后走过去,轻轻的抱住了她:“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周美人轻轻闭上眼睛,笑着把脸埋在了阮瑶颈窝。
一滴微凉的泪水滴了下来,可很快就在炭盆的温暖中消失不见。
而这也是周美人在宫中最后一次掉眼泪。
再抬起脸时,依然是笑容明艳,无比动人。
等到了晚上,阮瑶便对赵弘说起了此事。
如今的她其实已经有些分不清楚大殿下和小太子了。
自从不久之前那一场不大不小的发热之后,赵弘并不需要睡眠,而是只要他愿意,就能换另一个自己出来。
这让阮瑶也有些区分不出。
只有在用膳的时候,才能琢磨出大概。
比如现在,将一碗鸡圆都吃了个干干净净,阮瑶就能确定,这是小太子无误。
等用完膳,小太子就靠在软榻上,倚着阮瑶,双手环着自家瑶瑶的腰,闭着眼睛,让阮瑶给他轻轻地揉着小腹。
女人的手掌细腻柔软,又是温热的,舒服的赵弘都有些困意袭来。
这时候就听阮瑶道:“周美人说要和我一起离开。”
小太子并没有睁眼,只是缓缓开口:“嗯,我应允了。”
“准备如何?”
“过些天,周美人便会因为担忧陛下,忧思过重,因病去世,到时候宫中自然不会再有人追究她的去处。”
阮瑶知道,这话无论是皇帝还是董后都是不会信的。
但那又如何?
他们的大势已去罢了。
而后,就感觉到小太子的手臂紧了紧,把脸靠在阮瑶肩头:“瑶瑶,再过几日,你也要出宫了。”
听上去,颇为依依不舍。
阮瑶则是疑惑的看着他:“我只会在家里住上三日,便会回来啊。”
小太子嘟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谁教你的?”
“话本里学的。”
阮瑶心想着,以后那些话本子还是要多挑拣一下才好。
这时候,就看到赵弘仰起了脸,期待的看着她:“不如,我随你一道去拜见岳父岳母可好?”
阮瑶笑了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不行。”
小太子立刻重新把脸又埋回到了阮瑶怀中。
而这时候,阮瑶感觉到他袖中暗袋里有个硬硬的东西。
像是折好的纸。
伸手捏了一下,好奇道:“这是什么?”
赵弘从不瞒她,很快便道:“皇祖母给我的。”
阮瑶闻言,便没再细问。
也就没注意到小太子微微眯起来的眼睛。
其实,请旨赐婚的那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太平。
赵弘在早朝上说自己要选妃并且已经拟定了人选的时候,不少大臣先是同意,后是反对。
他们同意,是因为觉得自家女儿有机会进入太子殿下的后院,这样一来自家也能攀附皇家,享受一把外戚的好处。
他们反对,则是因为赵弘明明白白的说了,自己选妃就是个过场。
待选女子只有一人。
这让不少大臣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想要谏言。
结果就被太子的一句“你们谁想做第二个董家”给顶了回去。
而这件本来会引起大风波的事情,真正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大。
朝内有实权的,都会选择明哲保身,生怕被储君盯上。
没有实权的,更不敢强出头。
加上之前为了清洗二皇子赵昆的党羽,故而处置了一批官吏,赵弘趁机用自己人顶了上去,这些都是坚定站在太子身后,对他的家事更是不会置喙。
零星的一些想要钻营的不甘心,就递牌子入宫,想要通过太后,让太后压一压太子的念头。
理由都一样——
堂堂储君,怎么能迎娶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却不知,正端坐在上手的江太后就是这个小门户出来的,而她和太子没关系,却和阮瑶有大大的关系。
不过江太后也没有说破的意思,只是笑着告诉她们,有事情去问皇帝,她一切都听皇儿和太子的。
至于这些命妇离开后,江太后有没有把她们的名字和人户记下来,告诉赵弘,就只有江太后自己知道了。
江太后记仇,赵弘也是个记仇的。
真是巧了呢。
当然,他不会因此有碍江山社稷。
但若是这些人依然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家事,想要借此钻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想着想着,小太子就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阮女官轻轻地从他手臂间离开,将他打横抱起,放回到了床榻上,盖好被子,落床帐之前,弯腰在这人脸颊上亲了一下。
等把床帐掩好,阮瑶便去吹灯。
而床榻里面的赵弘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突然笑了起来。
他要成亲了。
这榻的另一边,马上就不会再是空落落的了。
而数日时光匆匆而过。
很快就到了阮瑶离宫的日子。
她离开了东明宫,又去拜别江太后。
或许是因为很快就要回来,所以江太后并没有留她太久。
临别时,给了她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把团扇。
花纹精美,刺绣精湛。
江太后声音温和:“这是我亲手绣的,便给你成亲时却扇之用。”
阮瑶将团扇小心的收回了盒子,而后便对着江太后行了大礼,这才离开。
她在娘家过了三日,或许是因为阮唐将一切应用之物都早早准备,又将里里外外的忙碌都揽了过来,加上阮女官在宫中早早就学通了各种礼仪,江太后和佟嬷嬷都细细叮嘱过,现下便不需要嬷嬷的教导,故而这几日,阮瑶在家中过得很是清闲。
三天后,一大早,阮瑶就醒了过来,隐约能听到院子里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她坐起身,然后就看到了晨光微熹中,这件她并没有怎么住过的闺房里已经被妆点上了各式大红色的物件。
刚睡醒的阮瑶有些恍惚,愣了一瞬才意识到——
今日,便是她大婚之日。
第140章
太子娶亲, 与民间成婚略有不同。
虽然也遵从“六礼”,但无论是规模还是声势,都大了许多。
特别是这次是太子迎娶正室嫡妻,更是要慎之又慎。
而阮家寒门出身, 小门小户, 无论是阮父还是阮母杨氏, 之前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幸而家中有阮家大郎处处操持周全, 这才算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成亲这天。
宫中早早就派了使者前来, 送了成亲之时所需要的应用之物,从凤冠霞帔到各式钗环,都是宫廷各处精心打造的。
尤其阮瑶往常就与他们接触的多,未来又是肉眼可见要统御后宫的, 自然在制钗绣衣的时候更加尽心尽力。
虽说时间紧, 任务重, 可每样东西在符合规制的前提下做得很是精美绝伦。
这其中,独独没有团扇。
而要用来行却扇礼的团扇,正安静地躺在江太后赐下的木盒之中。
阮瑶早早便起了。
洗了脸, 用了饭, 她却没有立刻穿上嫁衣, 而是坐在桌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观瞧。
一时间,有些恍惚。
算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短,虽说前面都是浑噩度过,可脑袋清明之后,还是对以前的事情存有记忆。
自然记得自家爹娘对她仁善, 自家哥哥对她百般回护。
即使在家里最苦最难的时候,也没曾想过给她早早议亲换取聘礼,而是守着护着,好好的将一个痴儿养大。
阮瑶觉得,自己能走到今日,倒不是自己有多聪明或者多优秀,而是她遇到了许多的好人。
亲情,爱情,友情。
无论是父母兄长,还是太子殿下,亦或是来喜或者是夏儿,都是很好的人。
她是要感恩的。
随后阮瑶就想起了原书剧情。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了。
赵弘,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有办法和原书中那个残暴不仁的暴君联系到一起去。
特别是自己离宫那天,正巧是小太子,抱着自己不撒手,还眼巴巴地一路跟到了宫门口……
暴君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而对阮瑶而言,她知道,剧情只是剧情,自己现在所在的却是活生生的人世间。
日子,总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吗?
就在这时,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阮瑶回头,就对上了母亲杨氏的眼睛。
而杨氏手上正抱着一个不小的盒子。
阮瑶赶忙走过去想要接过来:“娘,我来吧。”
杨氏对着她露出了一抹笑,那双漂亮的凤眼虽然有了岁月磨洗的痕迹,但依然美丽清澈,声音也是温柔如水:“不妨事,今天瑶儿是新嫁娘,不能做活儿的。”
说着,她把盒子放到了桌上,然后打开来。
里面是一整套的发饰,以及一把梳子。
这梳子非金非玉,只是木梳,但是瞧着表面已经很是光亮,一看就是有了些年月的物件了。
而阮瑶关注的除了梳子,还有盒子里面的其他物件。
从发饰,到耳珰,还有这个时代出嫁时会戴在颈子上的璎珞圈,琳琅满目,每一样都有好几种选择,加上这个大盒子,一看就分量不轻。
自家娘亲竟是抱了一路……
阮瑶先是惊讶,然后就想到了江太后踹许妃的那一脚……
想来,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传女不传男?
杨氏则是牵着阮瑶的手,让她坐到了妆镜前,随后便拿起了那把梳子。
阮瑶好奇:“娘,这梳子以前未曾见过的。”
杨氏弯了弯嘴角,一边拂过阮瑶的长发,一边轻声道:“这梳子是我的娘亲留下的。”
阮瑶闻言不由得一愣。
阿娘的娘亲……岂不就是江太后?
而后就听杨氏道:“那时候我还年幼,并不记得娘亲的模样,但是她留给我了三件东西,一把木梳,一条手帕,还有一个镯子。”说着,杨氏声音顿了顿,“只是儿时出了许多事情,镯子不见了踪影,但木梳和手帕还是留下的。”
阮瑶抿了抿唇角。
她虽然知道江太后是自己的外祖母,但是江太后并没有提起过太多曾经的事情,作为小辈,阮瑶也不好询问。
但是,江太后既然是被江家强行送进宫的,那她的身世必然要好好保密。
不然,若是被先帝知道自己的皇后是再嫁之身,怕是性命不保。
当初的江太后必然希望着母女团聚,但是江家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留下把柄。
自家娘亲杨氏多半是有性命之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