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了掂,里头确实是空的。
买椟还珠,还是龟玉毁椟?
具体的不知道,可总不会是好意思就是了。
但是阮女官并没有怒气,大抵是对董皇后的心思早有预料,这会儿她反倒平静得很,还想着,这盒子虽然是空的,但是纯银打造,工艺精湛,还有宝石镶嵌,一看就不是凡品。
摆着也是很好看的。
方嬷嬷见她如此心平气和,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接着道:“只是不知这次事情,荷香可掺和了进去?”
阮瑶温声回道:“方嬷嬷安心,此事与荷香无关。”
当然,这话说出来阮女官心里是一百个不信的。
有关系吗?
肯定有关系。
但不能咬定荷香与此事有关,便不能借此将她也送回明粹宫,所以阮瑶早早就打定主意不把这件事情与荷香有所牵扯。
打蛇从来都是打七寸,不能一击即中,那么再多的纠缠也没有意义。
方嬷嬷却是没想到阮瑶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荷香,不由得看向她,终于有了一丝丝笑意:“阮女官虽是女子,可眼力过人,明察秋毫。”
阮瑶闻言,立刻道:“与我无关,此事本就是殿下发现的,我只是奉了殿下意思处置罢了。”
她这么说,是怕方嬷嬷借题发挥,说她绕过太子,私自处置宫人。
可这话听在方嬷嬷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莫非,荷香是太子开恩留下的?
方嬷嬷觉得惊讶,下意识地看向了阮瑶。
正巧阮瑶低头看银盒,琢磨着反正赏赐的物件不能变卖,那这东西闪闪发亮的,拿回去是装点什么合适。
但它又太小,也就能放点耳坠子之类的,着实无用,阮瑶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
方嬷嬷越发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
是的,定然是太子留下荷香,才引得眼前这人一提起荷香就醋意大发。
想来荷香是比春雨聪明许多的,如今瞧着已经能在太子跟前有几分脸面,如此甚好,纵然安排进来的钉子被拔掉不少,可留着这么一个倒也不亏。
阮瑶没想到一句客气话就让方嬷嬷神色松缓,两人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客气话后,方嬷嬷便带着人离开了。
待回了明粹宫,方嬷嬷就对跟着的宫人们道:“在外面守着,莫要让旁人进来。”
“是。”
方嬷嬷迈步进殿,待推开了房门,看到的便是满地狼藉,以及神色阴郁的董皇后。
对董皇后来说,这两天实在是霉事一件接一件。
先是董家来人传信儿,说是董六郎在洵州犯了些小错被人扣住,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然后便是陈贵妃让人来“报喜”,说是她宫中的郑良人身怀有孕,已经两月有余。
好不容易压着火气安排了赏赐,还没等董皇后缓口气儿,春雨又被扭送回了明粹宫。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董皇后气得心口发堵,一夜未睡,早上起来便开始发脾气。
只是地上扔着的并没有瓷器玉器,多是枕头布帕之类的软和东西,纵然摔打了也不见损坏。
倒不是董皇后吝啬,而是这宫中物件都是要登记造册的。
用的碗筷都是官窑烧出来的,摆的瓷瓶也是帝王恩赏,就连带的玉器都可能是番邦进贡。
若是这些东西有所磕碰或者是摔碎砸烂,都要一一清点造册的。
当初后宫里便有因为发脾气就开始乱砸东西的妃嫔因此降位。
董皇后一直以来都是以宽仁大方、勤俭自持著称,如今宫里还有个时时刻刻想要取她代之的陈贵妃,她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
见方嬷嬷进门,董皇后抬抬手,方嬷嬷立刻将门关上,快步上前。
就听董皇后沉声问道:“怎么样?”
方嬷嬷知道这会儿自家主子心情不好,自然是挑拣着好听的说:“娘娘,今儿老奴去东明宫,知道了桩喜事。”
董皇后请嗤一声:“那地方还能有喜事?”
“是荷香,老奴瞧着荷香已经得了太子喜欢,想来距离得脸升位也快了。”
董皇后一听,眉间的褶皱微微松开了些。
她抬眼看向方嬷嬷,轻声道:“这倒是一件好事。”
方嬷嬷见她情绪和缓了些,也松了口气,笑着道:“都是娘娘盘算的好,如今瞧着,殿下也不是全无破绽。”
董皇后微微点头,伸手扶着方嬷嬷站起身来,去了稍微整洁的软榻旁边坐下,而后伸手将暖手炉拢到掌心,有扶了扶发钗,才开口道:
“去告诉申嬷嬷,再挑选些女子出来,一定要身段好品貌佳的。”
方嬷嬷轻声道:“娘娘,太子怕是不会再轻易收人了。”
董皇后嘴角微动,淡淡道:“不妨事,总有办法的,这些年后宫的那些小蹄子已经给本宫演示了许多好主意。”
方嬷嬷便不再多问,应了一声,又道:“娘娘,春雨那丫头怎么处置?”
董皇后随意道:“就按宫规处置,打顿板子送浣衣局去,莫要让本宫再瞧见她。”
“是。”方嬷嬷转身想要离开,但很快又折返回来,轻声道,“不过娘娘,六爷的事儿您是不是也要费费心?”
董皇后细眉轻蹙,摆了摆手:“六弟不过就是些小毛病,给洵州知府八个胆子他也不敢碰本宫的娘家人,这种事情让父亲去处置便是,如今紧要的是泰儿的太子之位。”声音微微一顿,“那个姓阮的宫女呢,失了宠爱?”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道:“老奴瞧着,阮瑶还是太子跟前第一得意人。”
纵使方嬷嬷没瞧见两人相处的模样,可光是从东明宫中人对着阮瑶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几分。
皇宫素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地方,阮瑶还被人奉承,就证明她荣宠不衰。
董皇后却没有刚刚的恼怒,只是轻哼一声:“果然是个好色之人,一个空有美貌的傻子也能让他喜欢。”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想说阮瑶可不像傻子,进退有度,举止得体,而且对春雨这一手连消带打可不是寻常人使得出来的。
可这会儿董皇后情绪刚刚稳定些,方嬷嬷生怕惹恼了她,便闭口不言。
董皇后则是倚着美人靠,轻声道:“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就是不知能否和田嬷嬷那般为本宫所用。”
方嬷嬷低声道:“娘娘,若是她不识抬举,也不能妨碍到娘娘大计才是。”
董皇后微微颔首,略想了想,道:“命人尽快让人去打探阮瑶家人的情况,越快越好。”
“是,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董皇后:去查阮家人
阮唐:阿嚏!……连着打喷嚏,我是不是感冒了……
=w=
作者感冒好了,谢谢亲亲们关心,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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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转眼, 便要进腊月了。
等到了腊月十八,就是太后生辰。
经过小太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及大殿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后,终于凑齐了万寿。
大抵是因着小太子刚刚会写字, 从稚嫩到熟练, 这让万寿图的除了字体变化还有字形变化, 反倒显得丰富多样起来。
阮瑶就把寿字都打散了,拿去让人进行装裱, 待太后寿宴之时呈上。
而为了准备过冬应用之物, 阮瑶这些日子也颇为忙碌,不仅仅殿内要布置,殿外也要进行好一番收拾。
太子殿下也没闲着。
小太子当然是依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把日子过得顺心肆意, 天天守着自家瑶瑶过就很开心了。
大殿下却不能一直闷在宫里, 哪怕不出门, 也要处置不少事情。
特别是快到过年,暗地里投入太子门下的官员们有的回京述职,有的送上孝敬, 赵弘便要一一安排, 还要应付几位皇弟明里暗里让人放出来的流言, 总归是每天都有新事情做。
而这天一大早,大殿下便出了东明宫,去找皇上太后请安。
选这个时间是赵弘早早就想好的,不会太早,也不至于太晚,赶在太后寿宴前出东明宫转一转,不仅能安稳人心, 还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可对着阮瑶,并未说是他主动去请安的,只说是皇上太后召见。
阮女官第一反应是有些高兴的。
皇上晾了自家殿下这么久,总算记起来还有一个儿子,不管是父子情深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起码让别人说不出二话,也能让太子地位稳固。
可是因着她不能跟去,引得阮女官心中颇为担心。
在赵弘离宫前,阮瑶叮嘱许久,待他离开了也不放心,索性拿了一篮子石榴到前殿去等。
这石榴是前些日子分到东明宫来的贡品。
寻常各地送入皇城中的东西,后宫妃嫔、朝野重臣皆有所得,作为太子殿下的居所,东明宫也不例外。
小太子是个贪吃的,旁的物件无论多稀罕他都瞧不上,就盯着吃食。
昨天他吃过半个石榴就迷上了,阮瑶回来时就看小太子正一粒一粒扣着吃。
阮女官便想着今天给他多剥些,用起来也方便。
这种活计交给小厨房很快便有厨娘做好,不过阮瑶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便自己坐在桌前,从这里正好可以远远看到入宫必经之路。
而后她取了个方形的碗出来,划开石榴,用银签将果肉剥出。
不过阮瑶心里一直记挂着赵弘。
这是太子殿下病了以后头一遭出门,又是去见皇帝太后,她免不了多担心些。
不仅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还担心那人应付不来被人欺负。
即使理智告诉阮瑶,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就算真相暴露也不会有谁敢欺了他去,可世上的事情往往关心则乱,阮瑶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
然后,一时不慎,银签戳到了指尖,很快便冒出了颗血珠。
这一幕恰巧被进门的来喜看到了,他惊呼一声,快步上前,随手把拿着的盒子撂下,嘴里连声道:“阮姐姐这是怎么了?疼不疼?”说着,来喜扭头对着外面的嬷嬷道,“快去拿药来止血。”
“不用了,不妨事。”阮瑶没想到只是小伤就让来喜兴师动众,赶忙出声阻止。
但是来喜却很坚持。
旁人不知道,可来喜公公很清楚,眼前这位不单单是管事女官,还是殿下的心头肉。
扎到手指头当然不算什么,可扎到心头肉呢?
这可是大事儿!
别管严不严重,起码要当做紧要的事情对待才是。
于是,很快阮瑶的手指上就被撒上了十分金贵的伤药,还裹了布条,立刻就让手指头胖了一圈儿。
这让阮女官颇有些无奈,可是来喜也是好心,她便支棱着食指,继续剥着石榴,嘴里则是道:“坐吧,公公寻我有什么事情?”
来喜依言坐下,将刚刚提来的盒子打开来,放到了桌上,笑眯眯道:“这是刚刚银作局送来的九九消寒图,冬至就要到了,这个也能用起来了。”
阮瑶家里是挂过九九消寒图的,寻常都是阮唐会画几个格子,挂在家里,从冬至开始每天写上一笔,待写满了八十一画之后,冬天就过去了。
而宫里的九九消寒图比她家里用的要清雅很多。
上面画着一树梅花,花有九朵,每一朵上都留有九个空隙。
而旁边摆着的是一小盒做工精致的镂空金质花瓣,后面有个小小的钩子,捏起来时花瓣还会轻巧的晃动,看上去格外可爱。
即使不听别人讲解阮瑶也能猜出来,一天挂上一瓣,挂满了便是八十一天。
于是阮瑶就笑着用自己没伤到的手将盒子扣上,温声道:“麻烦你跑一趟了。”
来喜赶忙道:“不麻烦不麻烦,给阮姐姐跑腿我乐意着呢。”
而后,两人又说起了入冬之事。
因着如今阮瑶管内殿,来喜则是多出入外殿,故而东明宫里面的大事小情都是两人一起商量着来,虽然最后都是要阮瑶这个管事女官点头的,不过因着阮瑶入宫时日尚浅,一些细枝末节都要听来喜的建议。
这次入冬准备就颇为麻烦。
不单单是东明宫内的一应物件需要更换,还要给宫人们另派差使,分发赏钱,尤其是要找人出来存冰以供来年夏天使用,还要派人去往殿前用于灭火应急的铜缸底下加柴保温,种种皆要安排。
而有桩事情,来喜专门跟阮瑶提了提:“过几天,孝敬都会陆陆续续送来,姐姐到时候也要一一造册才好。”
阮瑶一愣:“什么孝敬?”
“就是与殿下关系好的官员会赶在过年之前给咱们宫里送些东西,今年大抵也是有不少的。”
这让阮瑶颇感意外:“与殿下交好的官员很多吗?”
来喜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王爷皇子们都有不少亲故好友,殿下是太子,又在朝中颇有威望,身份正统,想要来烧热灶的人赶都赶不走。”
阮瑶对此着实没想到,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张文敏大人常常送东西进宫外,她没见过任何一个外臣与赵弘有所联系,连个口信都没有传进来过。
莫不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了?
正想着,阮瑶便看到远远的赵弘正朝前殿走来。
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只有跟在赵弘身后的季二能感觉出自家殿下现在心情不佳,向来活泼的季副统领难得的让嘴巴休息,格外乖巧的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赵弘则是缓步往前走,脑袋里却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刚刚自家父皇略显疏离的模样。
不过这并没有让大殿下觉得意外。
其实他知道那人对自己不甚喜欢,曾经他还年幼,仍有一颗孺慕君父的心,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刻苦,仍然得不到一字一句的夸赞,待长大后,两人对朝堂之事的处理大相径庭,便让这份疏远越发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