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性格比较大胆,偶尔停下脚步,把弓箭放到视线平行处,闭起一只眼睛,作势拉开弓弦,威风凛凛的“咻”一声结束后,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第14章
谢双双其实是对弓箭有些阴影的。
小时候尚且五岁之时,还是个孩子的她已然显出了和姐姐截然不同的秉性脾气,顽皮爱闹,整日不是琢磨着爬树摘果子,就是换着法子翻过围墙溜出去玩,没个消停。
待在府中无聊,她便去找哥哥谢奕闲扯,说得天昏地暗滔滔不绝,时常将哥哥烦得头疼欲裂,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后来哥哥进爵,得了一把材质上好的流光弓箭,她那时也好奇,眼巴巴地凑上去抚摸玩赏,哥哥开玩笑逗她,直接稳稳当当一箭扎中了她脑袋上的发髻,当晚就被父亲罚去面壁思过了。
她那时“哇”一声哭得山崩地裂伤心欲绝,抽噎着发下誓言——以后再也不要看见那张流光弓箭了!
时值今日,她对这些模样逼真摄人的武器仍然有些心悸。
谢双双转回身,垂眸寻思半晌,遥遥招呼了附近正忙得起劲的阿定一声。
“双娘,怎么了?”阿定将白布往肩上一抛,利索地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谢双双示意了外面街道上持弓玩耍的孩童,疑惑道:“那些孩子手上的小弓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从前是没有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阿定探头往外瞄了一眼,了然道:“哦,是那个小弓箭啊!近日东街好几家零售商铺都上架了这种小玩意儿,孩子们觉得新奇,就都争着抢着让爹娘给自己买了。”
“反正这种弓箭造型小巧,又没有箭矢,玩玩而已伤不了人,大伙儿也就没放在心上。”
谢双双回想起拿过阿梧那张小弓时的触感,觉得不对劲:“可是,除了大小差异,那弓的确可以用来射击。”
“啊,”阿定不在乎地笑了笑,“双娘,你就别担心这个了!人家孩子玩的小玩意儿,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谢双双无奈地摇头轻笑,摆了摆手:“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阿定乐颠颠地跑开了。
此时一楼大堂内的人流络绎不绝,殷烛正抱着手四处勘察,见廖安阿定等人皆热火朝天地招呼客人,眼中掠过满意神色。
只是眼风一转,忽看见远处坐在长凳上生闷气的黎九韶,殷烛眼皮一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黎九韶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抱头鼠窜,骂骂咧咧地被殷烛敲着逃去了后厨。
谢双双移开视线,见阿梧神情雀跃,一副对小弓爱不释手的模样,好笑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先观察着吧。
现下只凭自己的猜测,起不了什么作用。
念及此处,她敛了眉眼,哼着小曲儿兀自走向柜台,继续对自己的账本。
***
日头逐渐西沉,天边染上迤逦绚丽的晚霞,谢双双照例吩咐了殷烛一些注意事情,便悄无声息地穿过侧门离开了。
接近傍晚,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各自奔赴回家,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小贩仍然驻守在道旁,偶尔心不在焉地招呼一声过路行人。
谢双双有些疲倦,索性也慢了步伐,视线不经意从摊子上掠过。
正想别开视线,她忽若有所觉,猛地转回头,目光定格在一处小摊上。
摊子上按照次序,有条不紊地摆放了琳琅满目的小弓,其中就有阿梧早时买回来的那一种款式。弓身皆用玄铁制作,装饰精巧,掂在手中有些分量。
小贩是一个衣衫简朴的中年男子,头上歪歪扭扭地戴着顶帽子,不时抬手打几个呵欠,一副欲睡不睡的模样。
谢双双径直走过去,停在了摊子前,垂眸扫视着摊面的弓箭。
小贩余光见到摊前有人停留,立时打起精神,换上热情的笑容,抬起头来。
眼前张扬的殷红衣裙随即撞入眼帘。
这颜色浓烈,寻常人皆不敢穿出门,小贩顿时一愣,心觉遇到大富大贵权势之人。连忙继续往上看去,果然见到一个面带朱红面纱、眉眼清丽的异域女子。
小贩收了心思,愈发郑重,小心翼翼地招呼她道:“姑娘,对这些小弓感兴趣啊?”
“是啊,”谢双双垂着眼眸,目光扫过摊面上的小弓,“我瞧着这玩意新奇,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嗨!姑娘肯定没见过兵器吧?”小贩笑呵呵地看着她,“这是小型的弓箭,正常大小模样的弓啊,那可都是将军士兵们上战场用的武器。弓弦一出,再配上箭矢,可威风了!”
“既然是武器,为什么能拿来售卖呢?”谢双双不解地眨了眼睛,似乎没有被说服,“难道就不怕官府来抓你吗?”
“姑娘,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小贩扬眉笑道,“我卖的这小弓啊,和人家将军上战场用的那真刀真枪哪能一样?不过就是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罢了。”
“您来一把?我这儿卖的价钱保准比别的摊主低,货源还好,质量那是绝对杠杠的!”小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就这个吧。”
她随手指了一把银白雕琢的小弓,小贩见她要买,连忙兴高采烈地低头将那张小弓包装起来。
谢双双面纱下的红唇微勾,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惹得发髻间的流苏簪子不住轻晃。
“小哥,这么多弓箭,都是你一人制作吗?”她说着,递了银钱过去,状似不经意道,“那也太辛苦了,真是不容易。”
“自己做?怎么可能!”小贩闻言,宛如听到笑话一般哈哈笑了两声,见四周人流稀少,索性凑近过来悄声道,“反正我快收摊了,也不瞒着您,这种质地的弓箭哪里是我们这种做小营生的人可以造出来的?”
说到此处,那小贩眼珠一转,似有些忌惮,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绥京城这一带的弓箭生意啊,都是从‘岩’字号商铺那儿转手过来的……”
“喂,时间到了!动作还不利索点,磨蹭什么呢?”巡逻的士兵带队疏散了一条街道的摊子,遥遥朝这里大吼一声。
绥京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下午卯时需清出一个时辰留空,时辰内不准百姓在街道摆设摊位,供皇城禁卫巡视京城一带,说是为了稳定民生。
所以绥京城的百姓到了傍晚,都会先带着摊位离开,等过了时辰若要开张,便再回来做生意,并不冲突。
那小贩反应快,一听声音连忙缩回脑袋,匆匆忙忙地将摊子收拾起来。
他收拾完,作势欲推摊子离开,又想起什么,将弓箭往谢双双手里一塞,道:“姑娘快些离开吧,方才那话也别与旁人提起,听说那商号背后有权……”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一身甲胄手持剑柄的禁卫走过来,声如洪钟地吼了一句。
那个小贩浑身一哆嗦,暗道了一声呜呼哀哉,连忙推着摊子快步跑远了。
谢双双没有声张,敛了眉眼不发一言,安静退到了街道两旁。
她睫毛微颤,似若有所思。
***
谢双双晃晃悠悠,闲庭信步一般晃回太子府时,已然天黑。
远处灯火阑珊,不甚明亮,只有屋檐下几盏小灯笼在晚风中打着转儿。两个守卫笔挺地站在府门外两旁,不动如山。
她掩在石狮子后面探头打量了一会儿,觉得绕回后门有些麻烦,还是决定从大门进去。
自己早晨虽是从院子后门溜出来的,但大门的守卫一天轮值几班,现在借口出门玩了一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谢双双随手摘下脸上的面纱,走向了太子府大门。
府门旁的两个守卫见到她,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这么晚了,太子妃怎么还在外面?
见谢双双神色平静地走上台阶,模样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守卫确认了她的身份,转身打开府门,恭敬道:“太子妃请。”
谢双双掌心微沁出了些汗。
她跨过漆木门槛,仿佛跨过了个难关,心中正准备舒一口气,抬眸却瞧见不远处长廊下站着的——
穆珏一袭清隽白衣,长身而立于黯淡天幕中,宛如画中泼墨人,只一双凤眸直直望着她。
她霎时间惊呆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木鱼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那边暗线已经查到可疑地点,是否要……”卫裕汇报到一半,忽觉异动,停了话头,警觉地朝大门方向看来。
见府门内亭亭站着潋滟殷红衣裳的太子妃,卫裕又是一愣,转头看向笑意幽然的穆珏,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穆珏不发一言,眉眼倦怠懒散,只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方才便知道谢双双从府门外进来,只是仍持着心思,没有说破。
谢双双心头顿时毫无预兆的一跳。
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媳妇……
“见过殿下,”那人眼眸摄人心魄,她不敢直视,低着头福了福身,心虚道,“臣妾身体有些不适,便先行离开了。”
穆珏看出她的逃意,视线扫视她一番,忽懒洋洋道:“等等。”
谢双双咬住下唇,眼神懵懂忐忑如小鹿,低着头转过身去。
她总是在面对他时,莫名紧张发慌。
穆珏几步走上前,似对她的自乱阵脚毫无所觉。
他嗓间溢出一声轻笑:“手上是什么?”
谢双双这才想起自己手心里还揣着适才买来的银白雕刻小弓。
注意力顿时偏移,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
她抿着唇低头。
下一秒,又抬手摊开掌心,殷殷望向他:“是小弓。殿下应该知道的罢?”
她原以为穆珏会面露讶异,毕竟这种袖珍的“武器”小玩意,她也是第一次见。
谁知穆珏看了她半晌,忽幽幽道:“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语气含了些莫名情绪,似乎是误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15章
见她模样愣怔,明澈的乌黑瞳孔在灯火下清晰映出自己的倒影,穆珏轻轻一哂,不再逗她,低声道:“这小弓是外头买来的么?”
谢双双乖巧地点了点头。
“近日街上多了许多供孩子玩的小件武器。”她纳闷地嘀咕,又想起什么,“那小哥还说了什么……‘岩’字号商铺?”
卫裕听见谢双双的话,倏地抬头,疾步走过来,“殿下,探子那边回禀过来的消息中,也提及了‘岩’字号商铺!”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感觉自己成了大事的见证人,谢双双突然有些兴奋,杏眼盈盈泛着波光,期待地望向穆珏。
“太子妃这样看着孤,很容易让人误会的。”穆珏懒洋洋地笑,眉眼间风流自成。
他顿了顿,状似压低声音:“今晚孤宿在书房,太子妃若着急,可以来寻。”
言下之意,她若想做什么,他都不介意。
这个人总能将所有正经的话绕到其他地方去!谢双双表情一呆,瞬间觉得百口莫辩:“不是,不是!我……”
“嗯?”穆珏笑得散漫,俯身靠近了她,“孤说的不对么?”
鼻尖是摄人的香气,谢双双往后倒退几步,头上流苏步摇骤然发出啷当轻响。
她受不了那双冷淡却风流的多情眼。
尤其在看她时,眼眸漆黑如夜幕,深不可测,却能依稀从中窥到深情笑意。
几乎能让人溺毙。
谢双双心中急跳,猛地别开视线,不顾一旁低着头默默腹诽非礼勿视的卫裕,咬着唇飞快离开了。
廊柱附近端着干净衣裳经过的婢女见到谢双双朝这里走来,扬起笑容,恭敬地朝她福了福身:“见过太子妃……”
然而眼前一阵冷风卷过,等到婢女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前已然空无一人。
婢女倒吸一口气,悚然而惊,手上的托盘都拿不稳了——她是见鬼了吗?太子妃人呢?
长廊另一边,穆珏站直身形,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眸光寂静无波,扫过不远处一丛迎风摇曳的苜蓿草。
良久,微阖了眼,语气低缓,却隐约藏了刀锋利刃般的寒意。
“私造兵器……可是死罪。”
***
清晨时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众多伙计纷纷打开铺门,开始忙前忙后地做生意。
只是,在一众红红火火的商铺中,其中一间杂货铺子却门可罗雀,略显冷清,没有多少客人光顾。
掌柜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躺在摇椅上小口品茶,偶尔美滋滋地咂巴咂巴嘴巴,然后长长赞叹一声,全身心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此时,店门忽毫无预兆被推开,随即走进来一个人。
掌柜眯缝起黄豆大小的眼睛,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看,发现真的有人进来,连忙放了茶杯,整理整理衣摆站了起来。
“客官,您要买点什么啊?”掌柜迎上前去,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我们这儿虽然是小店,但该有的全都有……”
那人戴着一副阴诡的白无常面具,看不出原本模样。
“那不该有的呢?”说话的嗓音低沉,似蕴了凉薄笑意。
掌柜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登时表情一滞,直接愣在原地。
良久,脸上扬起笑容,索性装傻充二愣子:“客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鄙人就这一家小店,平日卖点东西勉强养活自己,怎么可能去卖那些不该卖的东西啊……”
“嗨,客官您真是……”掌柜说到这里,似被逗乐,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真是风趣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