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青鸢抿了抿唇,几步走过去到谢双双身边,小声提醒道:“太子妃,过两日便要进宫觐见皇上太后,今日还是先回去罢。”
谢双双蹙起眉头,转头看了外面的日头一眼。
时辰确实不早了。
“好吧。”谢双双恹恹地叹一口气,碰了碰阿梧的脸颊,对殷烛道,“我须得回去了,这里交给你。”
殷烛也收起了原先的玩笑模样,肃容点点头:“好,双娘尽管放心。”
“对了,”谢双双忽记起什么,遥遥对远处正忙碌着的阿定唤了一声,“阿定!去酒窖里挑一坛好酒来,动作快些。”
等阿定紧赶慢赶地将酒坛送来,谢双双揉了揉阿梧的脑袋,便带着奚音和青鸢走出酒楼大堂,从侧门离开了。
阿梧呆呆盯着谢双双离去的身影,有些纳闷地抬头:“殷烛姐姐,双姐姐为什么不待在酒楼呢?”
“因为你双姐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殷烛不在意地说着,将衣袖往上折了折,哄道,“乖啊,这里没事了,阿梧去玩吧。”
说罢,殷烛转身环顾四周一圈,便走去另一边,和其他伙计一同开始整理堆叠杂乱的木凳桌椅。
姗姗来迟的黎九韶终于在这时出现。
他慢吞吞地从另一边侧门走出来,表情不满,看别人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哪里都不对。
黎九韶眼珠不善地转了一转,没见到预想中那气人的影子,便自顾自地走到殷烛面前,硬邦邦道:“不是叫我来吗?她人呢?”
“什么‘她’?”殷烛没看他,收拾着手上的杂物,眉毛都不动一下,“礼貌一点,以后叫双娘,懂得不?如果愿意,叫老板娘也可以。”
……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黎九韶咬牙沉默了半天,作了无数遍心理疏导,才努力咽下一口怨气,不情不愿地问:“双娘呢?”
“走了。”殷烛无波无澜道。
什么,走了?!
黎九韶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云淡风轻的殷烛,几乎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谢双双那个女人把他叫来,自己倒先走了?!
“谁让你来这么迟。”殷烛不屑地“嗤”了一声,抱着一堆工具盒子走过来,面无表情道,“麻烦让让,路挡了。”
黎九韶眼神阴沉,磨牙霍霍,极其缓慢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
然而,人还没完全挪开呢,就被殷烛肩膀一撞。
黎九韶猛地踉跄两步,差点撞上旁边的柜子。
“能不能快点?”殷烛蹙着眉,不悦地斜睨他一眼,“磨磨蹭蹭,一个大男人做事情这么不利索,吃白饭的?”
说完,殷烛懒得再管他,抱着杂物径直离开了。
“你你、你……”
黎九韶一腔怒气没地方撒,看着殷烛扬长而去的背影,一张貌美如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一个两个都欺负他,实在太过分了!
***
“侍卫大哥,这秋露白是太子妃专门让我们给您带回来的,您收好。”
青鸢悄声说着,把手中的酒坛递了过去。
隔着封盖,便能闻到里头浓郁的酒液香气,姚复内心激动,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坛酒,连声道谢:“多谢太子妃,多谢太子妃!”
青鸢捏着绢帕,压低声音道:“好好为太子妃办事,太子妃不会亏待您的。”
说罢,青鸢微笑着福了福身,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穿过后院回到谢双双的院子,青鸢远远瞧见不远处百无聊赖的人儿,有些无奈地捻起手绢笑了笑。
谢双双正趴在院子的石桌上逗蚂蚁,见青鸢回来,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没精打采地趴了回去。
青鸢见谢双双这副模样,柔声道:“太子妃,晚膳时间快到了,青鸢去小厨房吩咐厨娘……”
“不用了。”谢双双摇了摇头,“我不饿。”
站在一旁的奚音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不高兴道:“太子妃,晚膳还是要吃的呀!”
“嘘!”
不想听奚音唠叨,谢双双伸直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奚音噤声。
末了,她恹恹地坐直身体,在石桌上撑住下巴,嘟囔道:“奚音,青鸢,我不想进宫。”
她谢双双虽两耳不闻皇宫事,却也知道宫廷内部波谲云诡,充斥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惹人厌烦得很。
爹爹娘亲疼爱她,并没有严厉教导她学习礼仪,只要不逾规矩,便任由她去了。
倒是姐姐谢芸芸自小便被严格要求,一举一动皆按照着宫中规制,从不允许出错,而姐姐最终也没有辜负爹爹娘亲的期望,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爹爹娘亲栽培姐姐的想法,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一贯不甚在意。
姐姐若能够入主东宫后位,她自然乐得所见。
只是后来没有料到,姐姐谢芸芸在上元节那日画舫游湖之时,与裴王一见钟情,两厢心悦,从此便各自沦陷了。
裴王性格爽朗,能力不凡,自然是个好男儿。
只是有一点不好——
裴王不久前堪堪受封,即将要前往西越封地,听说那里条件艰苦,寻常人家皆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如珠似玉、锦衣玉食的镇国公府大姑娘呢?
爹爹娘亲虽千百万个舍不得,但皇帝乐见其事,一力促成,也不好推辞,只好允诺了这件婚事。
姐姐谢芸芸于是顺利嫁与裴王,大婚不过半旬,便拜别爹爹娘亲,心甘情愿地跟随裴王前往了西越封地。
就这样,镇国公府中只剩下了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恰逢太子选妃这一消息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她正茫然不知所措,皇帝一纸婚书兜头抛下,也不管她的意思,直接把她定成了当朝太子妃。
除却得到消息后上蹿下跳差点将哥哥的宝贝古董打碎,她其实原也不甚在意。
不过换个地方住罢了,总归都在绥京城,她若思念爹爹娘亲与哥哥,自是可以回去探望。
只是后来仔细一想,成了太子妃,便算入了皇宫,宫廷之事是再也避免不了了。
亏大了!
谢双双撑着脸颊,无比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第7章
“太子妃,太子殿下已经在府外等您了。”青鸢跟在谢双双身边,低声嘱咐道。
谢双双蹙了蹙眉,不好在众侍卫婢女前说大不敬的话,只稍微凑过去,嘀咕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和木鱼一辆马车啊?”
“就不能……”
说话间,有侍女端着果盘路过,谢双双连忙端正姿态,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只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就、就不能他一辆我一辆么?”
“身为当朝太子,应该还没有穷到这个程度吧。”
谢双双眉眼恹然,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跟在身后的青鸢已经对她这样的称呼免疫,没有任何反应,只面色从容地帮她理了理披散在身后的轻纱裙摆。
只要太子妃不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这个称谓,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青鸢收回手,压低声音,无奈地笑了笑:“太子妃,哪有太子和自己妻子分车坐的道理?若这样传出去,外人指不定还要怎么说呢。”
妻子……
这个词语骤然跳入脑海,谢双双心弦一动。
这么久以来,她好像一直都没有身为当朝太子妃的认同感。只当自己换了一个居住的府邸,多了一个明面上的夫君,其他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此时经青鸢一说,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太子妃,身家性命皆依附在穆珏身上,穆珏若得势,她便扶摇直上,穆珏若失势,她定然受到波及,一同遭殃。
完了。
她和木鱼那变态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谢双双吸了吸鼻子,有些悲催地咬住嘴唇,一副心痛欲绝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她们穿过中庭与花园,接近了太子府大门。
府门大开,仆役双手交叠恭敬地站在两侧,大门前面则稳稳当当停着一辆马车。
车厢外围的缎布绘着描了金边的白泽云纹,瑞兽白泽四爪弯曲,通体雪白,乖顺地跪伏在地,兽眼半阖,神态十分安逸。
金龙与白泽乃昭庆两大镇国瑞兽,虽只存在于传说中,却仍受万民敬仰崇拜。
而昭庆仅仅只有两人可以使用此纹样——皇帝金龙,太子白泽。若皇帝与太子驾车出行,只须观察车外缎布纹饰便能认出。
因此,只要凭借这驾车辇,皇宫京城便可来去自如,无需担心禁军阻拦。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太子。
正漫不经心地腹诽着,青鸢的声音忽在耳旁轻轻响起:“太子妃,青鸢扶您上马车。”
谢双双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马车附近。
卫裕仍是一身劲装黑衣,抱着长剑坐在马车外,眉眼冷峻如山。此时见到谢双双过来,也只微微朝她颔了颔首:“太子妃。”
掀开帘子,谢双双弯腰钻进车厢。
抬起头时,果然见到里头一身月白锦缎衣裳、倚在旁边看卷轴的穆珏。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穆珏也没反应,漠然地低垂眼眸,浏览手上的卷轴。
他专心政事时,无一丝声响,倒像极了俊逸脱俗的画中人。
谢双双本着不打扰别人的原则,飞快扫视车厢内部,挑了一个离穆珏最远的地方,端庄地坐了下来。
马车小幅度一震,随即便辘辘往前行驶,车厢内却安静得诡异,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微不可闻,却有力绵长。
谢双双保持着得体的仪态,目视前方,无比严肃地端坐了一盏茶时间。
车垫柔软舒适,车厢宽敞平稳,毫不颠簸,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怡人的雅致茶香。
布置的侍女很体贴,样样皆考虑得十分周全,不会让人感到舟车劳顿。
但谢双双还是坐不住了。
她微不可见地挪了挪位置,想趁着穆珏不注意间挪到车帘附近,悄悄往外看——她实在太无聊了,想瞧一瞧外面街道的景象。
“孤还以为你能这样一直坐到皇宫。”
穆珏终于有了动静,他抬眸睨了她一眼,手上将卷轴哗啦一卷,随手扔到了案几上。
那卷轴“啪”的一声砸落案面,顺便往前滚了一滚,才堪堪停下。
谢双双眉心一跳,默默盯着不远处被抛弃的卷轴。
“当朝太子行事风格那叫一个乖戾狠绝,恐怕动不动就会砍人脑袋哩!”
“小女娃子,看你长得这么水灵,打听太子干嘛啊?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子,别说了,赶紧回家去吧。”
“听说刺史府的三郎因为捏造太子谣言,被政客当场抨击,后来竟然直接失去了踪影,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耳边街坊邻居的话语接二连三地浮现,谢双双僵硬着身子,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完了,不会要被木鱼炖了吧。
穆珏神思倦怠,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闭眼稍作调整,没有在意她的沉默。
再次抬眸之时,却看见谢双双一副呆滞模样。
穆珏并不知谢双双心中所想,只觉得她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他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太子妃。”他姿态散漫地靠上坐榻旁的软枕,漫不经心道。
“什么?”谢双双猛地回过神,疑惑地看向穆珏。
穆珏盯着她,半眯起狐狸似的眸,眼神深沉:“你怕孤?”
“没有。”谢双双当即否认。
这种丢脸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承认?!
穆珏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她:“那你坐那么远,孤是会吃人吗?”
……谁知道你会不会。
谢双双心不甘情不愿地往穆珏的方向移了一点点距离。
穆珏懒洋洋地瞧着她。
她容貌本就精致俏丽,今日还为了宫中花朝会特意搽了胭脂,眉眼盈盈动人,加之穿了一席绯红衣裙,裙摆处用浅色丝线绣出了盛开的葳蕤桃花,更衬得她宛如桃花月刻、明眸善睐的小美人。
见谢双双表情隐隐有些不自然,穆珏知她别扭,作弄心渐起,轻笑道:“过来。”
你当我那么好骗?
谢双双岿然不动,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微笑道:“不用,臣妾坐这里便好。”
穆珏扬了扬眉:“你不过来,是想要孤过去么?”
谢双双一噎,内心悲愤地看了穆珏一眼。
在内心把他狂扁暴揍了一顿之后,倒还是没有耽搁,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只是,刚刚靠近一些,谢双双还未定下心神,却突觉腰间一重,竟是整个人被穆珏扯了过去!
她呼吸一窒,眼前天旋地转,猝不及防跌进了一个清雅幽冷的怀抱。
谢双双没能反应过来,脑子顿懵,抬头盯着近在咫尺的穆珏,红唇微张,一张秀气俏丽的小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
下一秒,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颊一热,条件反射按着穆珏的胸膛想把他推开:“殿下,这样不妥!”
然而两人力气悬殊,穆珏一双手看起来修长白皙,力气却强横,钳制着她丝毫挣脱不开。
“有何不妥?”穆珏睨着她眨眼间红透的莹润耳尖,语气散漫,似好奇她的回答。
谢双双咬牙抬眼,撞进一双揶揄含笑的眸子。
穆珏骨相生得极好,线条流畅宛如上天精心雕刻,尤其是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就算只微微一哂,冷淡疏离间也能流露出妖冶乖戾的秉性。
桀骜不驯,却偏偏生了一双多情眼。
近距离接触,更觉得摄人魂魄,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