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乖乖听话离开甲板的亚撒，再一次走了过来。
身形颀长的银发青年走到伊莲诺面前，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一片幽冷。
触手从伊莲诺的指缝蹿了出来，控诉般地在虚空中扭动了一下。
亚撒漂亮的眼角也不可抑制地抽动了一下。
“因为是投影而遗憾么。”亚撒淡淡地说。
“？”伊莲诺仰头。
“没什么。”亚撒迅速地摇了摇头。
……现在大概会吓到她吧。
他走到伊莲诺的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
“……伊莲诺。”
伊莲诺“嗯”了一声。
等等，他什么时候给她捏起了肩膀？
她本应该拒绝的。
可他捏的实在太舒服了。
伊莲诺体内咸鱼之魂觉醒，瘫在原地不动了。
触手悄悄地从她掌心滑了出来，给少女捏起了膝盖。
“你刚刚叫我名字，”伊莲诺后知后觉，“是想说什么？”
亚撒沉吟了一会儿。
“要不然你猜一下？”
“是想说‘喜欢我’。”伊莲诺勾起了唇角。
不管他想不想说，她都想听。
人就是如此奇怪。
说着要划清距离，却还是希望被他捧在心尖。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对他也抱着同样的感情。
“猜对了。”亚撒低下头，流银般的长发落了她满肩，“该怎么奖励你才好。”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低沉华丽的声音落下，凉薄的唇瓣便攫住了她的耳尖，轻轻吻着。
从耳尖滑落到她的眼角。
她的眉眼也印在那清冷神眸的深处。
第47章
天使跪坐在金发少女的脚边。
他微微低着头, 修长的翅膀和绸缎般的银白长发垂落在刺绣地毯上。如羽毛般纤长的眼睫微垂，半遮住清冷而虔诚的冰蓝色眼眸。
“请您宽恕我……”天使的唇瓣被他自己咬得泛白，“不, 我不敢奢求您的宽恕。”
伊莲诺知道维拉说的是他与勇者们合谋，将她囚禁这件事。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天使一眼。
“难道你已经背弃了光明？”
天使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抬眸。
“您……说什么？”
与伊莲诺对视了一霎之后, 维拉又迅速地低下头。
“不……我……”他将两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深深埋入发间, 匀称而漂亮的指节痛苦的蜷起。这让平时宛如圣堂中雕塑的维拉, 此刻更像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
伊莲诺感受到了信仰中传来的痛苦之意。
天使一贯平静无波澜的心湖之中，也泛起了仿佛能撕破一切安静表象的涟漪。
【我是罪人……我该受审判……】
【可哪怕是能多看您一眼也好……】
伊莲诺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少女湛蓝的眸光，落在了天使的羽翼之上。
“我宽恕你。”
——因为我终将同你告别, 并不在乎你的想法。
——我的天使。
*
南方海域, 光明精灵的帆船上。
百无聊赖之下, 伊莲诺甚至看起了船上的精灵历史书籍。
【光明精灵继承了众神之地的高等精灵的血脉。区别于自甘堕落的黑暗精灵……】
伊莲诺将眸光从字体华丽的光明精灵史书上移开，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亚撒。
“‘众神之地’就是神域吗？”
亚撒依旧是一袭黑袍, 银发用缎带随意地打了个结披在身后。他一手支颌，微闭着眼睛, 舷窗外细碎的阳光落在他银白的眼睫上, 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块漂亮的阴影。
银发神明的眼睫一颤, 那抹迷人的湛碧便落进了伊莲诺的眼底。
“是。”他轻声。
“这么说来, 除了神明以外, 神域还居住着其它不同的种族。”伊莲诺琢磨着。
“这些种族是神域诸神的使徒, 为祂们提供着信仰之力。”亚撒补充，“来自神域的信仰之力, 比来自下层位面的信仰之力更为浓郁纯粹。”
伊莲诺陷入了思考。
这么说来……她想经过神域返回故乡，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亚撒却敏锐地眯起了眼睛。
“你想回……神域？”
伊莲诺双手交叠，看向了亚撒。
“或许只有经过神域，才能返回我原本的世界。”
银发神明的碧眸里, 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
“……或许你原本的世界，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呢？”
他不想让她离开。因而，作出了这样的猜想。
伊莲诺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等伊莲诺回答，亚撒便自嘲般地抿唇轻笑。
“我会帮助你前往神域。”
——‘如果可以，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伊莲诺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说出这句话。
“给你讲讲神域的地理分布吧。”亚撒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张地图，随手摊开在桌上。
伊莲诺将眸光投向了这微微泛黄的地图。
一只冰冷的大手忽然包裹住她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是亚撒的手。
他引导着她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虚幻的路径。
“神域法则特殊，不论我们从这个位面的哪个方位打开界门，都只会通往神域固定的一个点。”亚撒轻轻捏着少女的指尖，指向了地图上的一座城池，“也就是这里。”
“神王定然在那里派驻了大量守卫。”黑袍的神明漫不经心地轻笑，“不过，这也意味着祂忌惮我们。”
“这个‘神王’是什么来头？”伊莲诺问。
“祂是先代神王的后裔，继承了……”亚撒微敛碧眸，似乎是在记忆的角落里翻找，“战争与杀戮的神职。”
【祂最大的爱好就是在位面间发动战争。】神格在伊莲诺的意识里补充，【如果不是这个位面被封锁，战火大概也已经烧到这里了。】
伊莲诺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我明白了。”
第48章
【黎明为光之海披落金色面纱, 伴随着晨昏之线缓缓掀开，精灵的帆船在破晓时分航向太阳。】
伊莲诺此前从未想过，这个世界是有尽头的。
它并不像伊莲诺原本的世界一样, 是一个球体，而是一个有边界的圆盘。
金色的太阳正从海面上升起。
海水如瀑布、如帘幕, 坠向了无垠的深渊。
气温逐渐上升, 帆船上的风帆一角甚至泛出了焦黑。纵然是无惧光焰的光明精灵, 额角也渗出了丝丝汗珠。
“你们立刻返航。”伊莲诺说。
在精灵们虔诚的眼神中，她执起亚撒的手，缓缓升向了半空。
光辉落在两位神祇的肩上。
即便在太阳灼热的光芒中, 亚撒的手仍冰冷得可怕。伊莲诺能感觉到他收敛了身上黑暗的神力。对于她来说温暖而舒服的阳光, 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痛苦。
——当时前往冥界时, 如果不是她从他的分.身身上获得了黑暗神力，大概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但他的手稳定而有力, 仿佛在诉说着他会永远站在她身边。
不知道飞了多久，无边的光焰将伊莲诺和亚撒吞没。
银发神明翠绿的瞳仁, 遇到强光便危险地眯起。
太阳内侧的光明神力, 汹涌着呼啸在周围。祂满怀恶意地逡巡在亚撒身旁, 仿佛要将这讨厌的黑暗吞噬。
但祂却对伊莲诺表现出了足够的好感。
光明神力轻柔地亲吻着她的肌肤, 像是在为她的到来而感到欢欣雀跃。
不过, 当伊莲诺试图收回这些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光明神力时, 却遇到了阻碍。
她的精神力强度还不够，无法用压倒性的力量支配这些光明神力。
她只能一点点地同化。
神格计算了一下, 给出了答案。
【按照这样的方法，大概需要1，000，000年, 您就可以完全收回神力。】
伊莲诺：……
这时，亚撒修长的手指轻柔地覆上了她的腰肢。隔着一层布料，她能感受到他掌心令人镇定的清冷。
“你愿意毫无保留的相信我么。”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伊莲诺轻轻颔首。
银发神明低下头，在她耳尖轻吻了一下。
随即，无边无际的黑暗覆了上来。
尽管身在光辉的太阳之中，伊莲诺的意识却坠入了幽暗的、神秘的黑暗深处。
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就好像风拂动银白的花瓣，簌簌作响。
又恍如极北的落雪，映照着清冷的月光。
周围的黑暗起初让伊莲诺有些不适应。
但这片黑暗却与恐惧、死亡无关。
更像是甜美而静谧的梦境。
过了一会儿，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少女微卷的金发和白玉般的肌肤，在黑暗中带着柔和而浅淡的光芒。
意识深处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她是唯一的微光。
清冷的花香在暗夜中氤氲。
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脚踝，细密的吸盘吻上了她的肌肤。
一层轻微的凉意在少女的肌肤上蔓延，沿着她的血管的脉络伏行。她的锁骨和手腕也被这清冷的感觉占据，肌肤触碰到祂的地方传来灵魂深处的颤.栗。
周围尽是祂的影子。
而在灵魂之中，仿佛也有清冷的花香晕开。
尽管身在虚幻，她却感受到真实的爱意。
伴随爱意而生的，是更浓郁的黑暗。
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界限似乎也已经模糊。
她的灵魂在与祂彼此接触的同时，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不可言说的愉悦。
神明意识体的复杂微妙程度要远胜于人类。而他们这样不设防的姿态，只要一方骤然发难，就可以对对方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只有像他们这样彼此信任，珍视对方，才可以放心地让灵魂体彼此交融。
她感受到祂灵魂体的力量在涌入她的灵魂。那力量中不带有祂的意识烙印，温和、轻柔，宛如晴朗春日的熏风，拂过她浅金的发梢。
在这片黑暗与冰冷的尽头，她感受到了温暖。
光从上方的黑暗处坠落。
一束束地，撕开了这精神的帷幕。
伊莲诺和亚撒的精神力，暂时彼此同调了。
她能感受到他正借助着她的神格，强行聚合着光明神力。
光明撕开了黑暗。
似乎因为灵魂暂时交融的缘故，她能感受到他所感受到的——
无边的光辉涌来，给黑暗的灵魂带来刺痛。
她用精神力轻柔地安抚着他的灵魂体，却也感受到他那一瞬间的喜悦、颤.栗和索求。
……
无尽的光辉重归于她的掌控。
而他的灵魂也缓缓抽离，与最开始相比，他灵魂的力量削弱了很多。
在他离开之前，伊莲诺传递过去关切的意识。
他告诉她，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我爱你，伊莲诺。”
神明低沉沙哑的耳语传来。
他愿意因为她，触碰光明。
甚至在这光明中燃烧殆尽。
*
女神冕下消失的时候，米洛正在陪着她喝下午茶。
坐在窗边的金发少女，刚刚放下茶杯，整个人便如同一道幻影般消失了。
好像秋日午后，一场慵懒而破碎的梦境。
米洛将骨瓷茶杯放回茶托，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暗红色的茶汤几乎飞溅出来。这并不体面，但此刻骨节泛白、双眸怔忪的黑魔法师，已经顾不上这些。
忽然消失，代表着收回了本体的力量。
他迅速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施法材料，在原地绘制起了魔法阵。
可当米洛将魔法阵画好，正要传送的时候，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好几个人。
米洛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们一眼：“……？”
“我们也要去见女神。”几人表示。
米洛：……这几个家伙得知女神消失的消息倒是迅速。
他略显无奈地摊手：“使用我的传送法阵，要收费的。”
话虽如此，米洛朝法阵中注入魔力的动作并没有停。
埃伦、萨缪、莱茵等人乖乖上交了魔法宝石，被米洛依次放行。
传送阵幽光亮起，几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传送到了南境新月海岸的光明精灵主城。
正好遇到了乘船回来的精灵大祭司。
第49章
返回新月海岸之后, 伊莲诺看见了米洛一行人。
他们被光明精灵的骑士团围了起来，旁边还有严阵以待的精灵弓箭手。气氛可以称得上是剑拔弩张。
原本在勇者队伍中的天使维拉，此刻俨然站在了精灵大祭司的身旁, 正打算逮捕米洛等六位勇者。
但随着光明女神的降临，原本紧张的气氛立刻被一种虔诚的氛围取代。光明精灵们收起了武器, 大祭司和天使朝女神恭顺地低下了头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