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腹中的,不是什么孽种,竟是正经八百的龙子凤孙!
余氏是又悔又恨, 就趁着唯一的那次探视,拽着丈夫的两条臂膀,不断地哭求,一定要救她出去,她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看在过往夫妻恩情上,求陈实一定要想法子救她出去!
陈实见发妻如此,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当下对发妻指天誓日地承诺,一定会想尽办法,哪怕砸锅卖铁,家财散尽,也定要将她接出牢狱。
但当日探视回去以后,胡玉婵的脸色便变得很不好看。
在狱中公公对婆母说的那些话,看似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可事实呢,陈家有什么家财值得散尽?他们就算拿出全部的家财,也换不来一次探视的机会。公公要么说的是大话,要么,就是指着她娘家再拿钱出来贴补。
但出了这么一次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斗米恩升米仇的,反正胡玉婵是不肯了。
作为她的丈夫,陈恩赐也有些犹豫,抹不开这面儿,三人在正堂里坐着,各怀心思,终究还是陈恩赐先兜不住,说道:“归根结底,是娘这件事办得太出格,我以前就劝着她,让她不要对弯弯太坏,大家亲戚一场,闹得难看不好收场。可是我娘几时听了?如今果然又闹出了这事来。弯弯本事过人,勾搭上了陛下,当了皇后,咱们现在要救出娘,那就是和陛下、和皇后作对,咱们只是小民,救不出娘,能不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算是不错了。”
他这么一说,陈实也是连连叹息:“我何尝不知道?你娘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其实陛下留着没杀她,已经是顾全咱们是弯弯亲戚的份儿上,要不她和梅媪准备的那打胎药,就够咱们家死一百个来回了。”
“可是,你娘她……”陈实摇头,满面沧桑。
陈恩赐道:“爹,这里的门路是决计走不通的,要不,咱们进京吧。”
不得不说,陈恩赐的提议对陈实和胡玉婵是正中下怀,陈实得知岳弯弯做了皇后以后,就想抱着这条大腿了,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初是余氏对她百般刁难,又不是他陈实,也不是陈恩赐,弯弯懂事儿,识大体,肯定不会对他们过多计较。她如今做了皇后,不必对他们施太多的恩,只要大袖一挥,在京都的宅邸都可以有了!这可是他梦了一辈子的事!
胡玉婵亦是,胡家虽然有钱,但南明小地方,比起京都的繁华富饶,仍是穷乡僻壤罢了,她嫁了陈恩赐,嫁鸡随鸡,只要她的表妹还顾念几分旧情,她就可以在京都扎下根了!家里的叔伯兄弟,届时哪个不会巴巴求着她,讨好自己?
见陈实显然在考虑,没立即回答,陈恩赐道:“我觉得救娘的事儿,咱们也可以慢慢来,就算在这里,把屋宅全抵了,只要陛下和皇后一日不松口,咱们都救不出娘。等咱们到了神京以后,就好好抱着弯弯不撒手,大家是血浓于水的亲戚,总不至于真的狠心不管。等把弯弯哄好了,娘自然能无罪释放。”
陈恩赐说得极为笃定,陈实也听得眼睛发亮,一拍大腿道:“是这么回事。”
说罢两人又征询胡玉婵的意见,胡玉婵自然欣然应允,连夜里,三人便收拾好了盘缠,雇了一辆大马车,前往神京。
路途迢迢,一路风霜颠簸,好不容易入了京都。
这神京城果然气派,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还要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阙楼高耸,上摩云霄。这里,还有走南闯北的商客,来自异邦的红胡子怪衣裳的外来客,街市之上人烟如云,熙熙攘攘,丝绸罗纨之多,胜于瓦砾。
这三个边陲之地出来的人,简直目不暇接,看呆了眼睛,一会儿便觉腹中饥饿,三人便寻了神京城最贵的一座酒楼坐下。那琳琅满目的菜单,看得人眼花缭乱,一行人初到宝地,不知什么是特色,便选了十几样听着便美味的珍馐,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桌上,陈家两个男人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油水。胡玉婵稍矜持些,但觉着,这菜估计价值不菲。
虽然心头也有过这个考虑,但等到吃完以后,仍是被昂贵的菜价惊呆了,三个人羞愧难当,捂着羞涩钱囊,就是凑在一起,也凑不出这个饭钱。
店家催他们给,起初态度还算是和蔼,见他们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店家心里猜到了,这是没钱。
天子脚下,吃饭不给钱?没有这道理。
神京第一大酒楼的老板,当然不是怕事儿的,当下立即就命人要将这两男一女绑了。
这时陈恩赐急中生智,立刻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你们敢动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表哥!你们这么对皇亲国戚动粗,就不怕陛下和娘娘知道了,治你们一个大不敬!”
“什么东西,也敢自称皇亲国戚?”没人理他。
陈实和胡玉婵见状,也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来自南明。如今整个神京城怕是没人不知道皇后出身南明,这几人说话确实带着一股西北口音,接着陈实又流利地说出了岳弯弯的生辰八字和容貌,当初皇后入神京城时,也曾露过真容,和陈实描述得分毫不差。店家有了动容。
这避雨楼名气颇盛,来往的达官贵人极多,当日他们正好碰上了御史台的大人,这位大人铁面无私,做了这个主,既是与皇后可能有牵连,便应立即扭送昭明寺,交给昭明寺审理。
随即,皇后的亲戚在京都吃饭不给钱还大放厥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不足一日,已是满城风雨。皇后虽然不知情,但在这件事上,也受到了诸多诟病。
弹劾皇后的折章,在风平浪静许久之后,一时又如雨后春笋般现世。
……
岳弯弯坐着用了些点心,见冷青檀垂眸拱袖,大方而谦卑地候在跟前,心想这少年肯定是个玲珑人物,问他:“冷大人,我有点儿事求你。”
冷青檀道:“娘娘但讲无妨。”
岳弯弯顿了顿,唇角漾开一抹毂纹:“嗯,我就想问问你,你们昭明寺审理案件,会不会用刑?”
“这个,”冷青檀垂睫,道,“禀娘娘,会的。”
“那你们这里有没有不伤人性命,但是又让人很痛苦的那种刑罚?”
冷青檀心神微微动了下,已猜到皇后娘娘目的为何。审理案件,用刑只是辅助手段,越擅长查案的大人,用刑越少,在他进入昭明寺以来,这些年,从未在一个人犯身上用过刑具。皇后这般问起,冷青檀不得不服从,据实以告:“有。”
“你拿一件给我,我未必用刑,但留着防身。”见冷青檀始终低眉垂目,似有些为难,他想了想,又道,“你不知道,我的亲戚们都很厉害,不但厉害,还疯,冷大人,你要保护我。”
冷青檀额间沁出了浅淡的汗水痕,回话:“娘娘放心。卑职自然尽力。”
身后的董允面露委屈:“娘娘,我一个虎贲中郎将,你好歹看看我呀,指着冷大人一个体格子不足我一半大的文官做甚么。娘娘你这是目中无我啊。”
岳弯弯失笑,朝他道:“放心,我觉得冷大人靠得住。”
冷青檀已折身取刑具去了,等人一走,背后传来一道凉凉的犹如哀怨般的声音:“冷大人当然靠得住了,二十岁中进士,两年就爬到了昭明寺少卿这样的位置,全神京除了晏相,就属他少年得志风光无限了,陛下对他也很看重,我看将来,就算尚公主都不稀奇呢。”
说这话的时候,董允的语气酸溜溜的。
岳弯弯疑惑地摸着下巴想了想,方才,冷大人身上有股动人的冷香呢。
冷青檀为岳弯弯取的一副刑具有些精巧,是一个类似连弩一样的物什,冷青檀在库房巡视一圈以后,发现了许多刑具,过于阴暗,透着邪祟之气,用之恐损阴德,不适宜拿到皇后娘娘面前。他为此挑了一副宝弩。这副连弩可以送给娘娘,日后出宫亦可以作为防身之物。
“这个,有何讲究?”岳弯弯摁住了机括,拿着试了试。
冷青檀道:“这副连弩是昭明寺用的最多的,如果用特制的短箭,发出之后箭头可以入肉,但只入肉一寸,不伤性命,并且短箭箭镞上可以涂抹特制的痒药,中箭者浑身麻痒,兼伤口剧痛,一齐发作。”
“那现在,这上面涂了药了吗?”岳弯弯试图伸出指尖,去碰触这箭头。
冷青檀沉凝的面色微微变了,“回娘娘,已上了药,娘娘勿用手碰。”
岳弯弯立刻收回了爪子,拿着把玩了一下,没找着窍门,她笑道:“冷大人,你教我!”
“诺。”
董允在身后长抽了一口气,这个冷青檀真敢啊,他居然还走了过来,他居然握了娘娘的小手,他居然,把身体贴得那般近!董允脑中飞快地转着,这事应当不应当回去之后禀报陛下。
岳弯弯得到了冷青檀的教授,扣住机括,食指一勾,但闻“咻”地一声,羽箭飞出,笔直地撞在对面的墙上,去势不大,未能入墙,最后掉落在地。
岳弯弯对冷大人挑的东西很满意,微笑着朝冷青檀晃了晃手中的连弩:“你把我的‘亲戚’们现在押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把强弩以后也是有用处的撒,课代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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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陈实一行三人的案子是由冷青檀主理的, 冷青檀办案不喜动用酷刑,他们在牢狱之中没吃什么苦头,只是神京城虽然好, 牢饭也毕竟是不好吃的。才两天下来,人就都瘦了一圈了。
被押解上来, 三人面目精光, 尤其陈恩赐, 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表妹”,人就要立刻扑上去,幸有身后昭明寺的人攥着他铁链, 陈恩赐挣脱不得。
隔了这么久再看岳弯弯, 连陈实都有些不大能认得出来了。昔日岳弯弯在陈家时, 没少受到余氏的刁难和梅媪的责打,她不能上主人家的饭桌, 日日吃馒头咸菜,好些的时候, 也不过是清粥配点儿吃剩下的快要坏的肉, 人长得白净清瘦, 除了一张脸蛋圆圆的, 浑身上下该有肉的地方几乎都不怎么有。
这才来了神京多久, 这般养人, 变得丰腴富态了许多,肌肤也愈发地白净细腻, 便似刚上好茶白釉色的细口瓷瓶,又像嫩嫩的豆腐,吹弹可破。脱下毳衣,更换名贵的丝帛锦缎, 人便容光焕发,雍容明艳了起来。
不但陈实吃惊,陈恩赐惊艳,连胡玉婵,瞥见丈夫的嘴脸,想到他从前为了岳弯弯闹出的丑事,心里头也很不舒服,又嫉恨了起来。岳弯弯本就生得比她美,人靠衣装,这么一装扮,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比贵妇还要贵妇,明眸善睐,姿态闲逸,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蝼蚁,胡玉婵原本除了相貌处处比岳弯弯好,如今却是处处比不得岳弯弯,心里头便像是有一根刺,直直地扎了进去,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她抬起目光,既不甘,又不敢把这不甘挂在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岳弯弯。
如果她身上的罗绮,是穿在自己身上,如果她头上的凤钗,是簪在自己鬓间,她想,她必定也不会差!
岳弯弯又凭什么?
陈实见岳弯弯也不说话,自己也放弃了挣扎,满脸褶子噙满了笑:“弯弯,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是你舅舅,你这样捆缚着你舅舅,这是做甚么喲。”
岳弯弯道:“给舅舅松绑吧。”
“哎、哎!”陈实点头答应得欢,身后衙役替他松了绑。
陈恩赐待要也求情,岳弯弯却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我在陈家五年,确实吃了你们家的米饭,用了你们家的东西,这些都是舅舅一个人在外边挣揣得来的。我虽然也给舅舅做了劳力,算是相抵了,但我还是你的亲外甥女,绑了你,确实有不孝之嫌,难免不会又被人弹劾。不过陈恩赐,你就免了吧。”
陈恩赐一愣,他知道岳弯弯倔牛脾气不好说话,也没打算一下便消弭她的成见,既来了,当然也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他探腰向岳弯弯:“弯弯,表哥以前是有些事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跟表哥一般见识,我……”
岳弯弯冷眼睨着他,再度打断他:“说吧,你们来神京什么事?”
其实大略也猜得到,他们应是为了余氏。
陈实待要说话,把余氏的事情说出来,好生地求一求岳弯弯,陈恩赐也心急口快地道:“弯弯,我们是觉着,你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一人来到这神京难免孤单,也来神京看看你。”
这话引来了在场之人的诸多鄙夷。
不是指望着娘娘抬高门楣么,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情深义重。
在避雨楼闹出如此之大的丑闻来,就因为这层关系,还得陛下和娘娘亲自来善后,哪里来的脸呢。
岳弯弯眯了眯杏眸,微笑起来:“你们来神京看我?是不是没有落脚的地儿,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找处好宅子,让你们歇下?”
胡玉婵听得出岳弯弯的讥讽,她到底是南明大户出身的女儿,心气儿也高,不肯受这气,待要说话,却又被陈恩赐打断,占了先:“弯弯,这自然是好的!”
胡玉婵愣了愣,看向丈夫这副谄谀的面孔,像生吞了十斤猪油般油腻欲呕。
岳弯弯果然嗤了声,面露讽刺,不过,很快她又笑了下来,“倒也不是不行。”
竟这般好说话?陈恩赐惊喜万分,“弯弯,我便知你……”
“那舅母呢,要不要一并接来?”
她口吻凉凉。
陈恩赐一愣,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好啊”,然而他观摩了番岳弯弯的神色,也想到曾经自己母亲对岳弯弯做的种种过分之事,立时犹豫了起来,他的犹豫令陈实惊讶,也感到心寒。
纵然余氏万般过错,可从没有对不住陈恩赐,这是他的亲娘啊!他这时竟还在考虑!
陈实气得不轻。
陈恩赐猜测岳弯弯这是一句反话,母亲如此欺负她,平心而论,如果是自己,也做不到原谅,何况余氏和岳弯弯没这层血缘关系,到底是不同的,他不能为了这,就耽误自己,他挤出笑容:“弯弯,我娘以前待你不好,还曾想对皇子不利,我看这事儿,就死罪可免,但确实活罪难逃,你不肯原谅她,这实属正常,便让她待在南明吧,省得你见了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