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自己是有些任性,父亲恐怕也不会同意,但这一次,她不想轻易地放过机会。
回到了崔府以后,崔绫故技重施,再一次将自己锁入了闺房之中,数日不肯出来。
崔远桥大惊失色,不知爱女当初明明说她已想通了,近日里为何又故技重施。
然而崔远桥偏偏无奈,吃她这一套,于是迫不得已,只好再亲自去开导劝诫她。
在崔绫说明了心中的想法之后,崔远桥勃然变色,挣袖而起,“不可!为父不答应!”
崔绫目含清泪:“阿爹,女儿到了如今这一步,其实早已是走投无路了。册后那日,皇后有多风光,女儿便有多不甘。阿爹!当初是你和先帝说,想要女儿嫁给秦王的,女儿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这般心悦了陛下,如今,阿爹你却阻我,分明是阿爹你不疼我,戏耍于我!”
崔远桥惊怒交集,墨似的两道眉攒了起来:“崔绫!你要想清楚,你是我清河崔氏的嫡女!既然中宫已有农女为后,你岂能自甘人下、侮辱门楣?”
他从没对女儿如此凶恶过,但吼完之后,但见崔绫怔怔地流泪,作为父亲,到底还是心软了,他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长叹:“是为父有错,当初不知秦王心意,只想着父母之命,就贸然向先帝提了一句。可是陛下他越来越大了,成熟了,也露出了他的爪牙,他从来就不是肯甘心受人摆布的傀儡,虽然当初,神京之人都以为你便是将来的秦王妃,秦王殿下似乎也未曾出来反驳,但如今想想,当时秦王殿下或是在忍辱负重,不肯明面得罪崔氏,陛下他……一直城府极深。如今他已御极为帝,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他不愿意要的女人,又岂会再接受人的安排?阿绫,你想得太单纯了!”
当初既然都不肯娶她,如今自然更是。
陛下心思难懂,御史台的人一天天地揣摩圣意,不也什么都没摸出来么。
崔绫想要入宫,同皇后竞一席之位,别说崔远桥不肯落了崔氏颜面,就算不是为此,他也不能放心。
“此事,你就不要再想了!等你过了及笄之年,这神京还有大好的后起俊秀,容你挑选,无论是谁,阿爹都能为你谈下来,就算是晏相……”
无意之间,崔远桥说漏了嘴,便皱了皱眉,但见崔绫双目呆滞,似是没有察觉到,便也松了心神。
他放低了语气:“阿绫,莫再想着陛下了,你瞧瞧这满朝文武,勋贵子弟,难道便无你能相中之人么?”
崔绫摇了摇头,仍不死心:“阿爹,你不是曾经说,这一次册后大典以后,礼部便要着手安排选秀了么。”
“你……”
崔远桥甩袖,怒其不争。
“你就死了这条心,你若敢去,为父就打断你的腿!”
这一次,崔远桥将话说得狠绝,说完便大步离去。
崔绫一人待在闺房之中,慢慢地仰坐回自己的圈椅上,抬起双足,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
不。
她在心中这般告诫自己。她不会放弃的,她怎会输给一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农女?
崔绫所料之事不错,陛下大婚和册立皇后大典才过去不久,那些大臣们便按捺不住了。
当年先帝还在潜邸之时,便已有了三子一女,如今陛下已即位一年,翻过了年便已廿二,而后宫形同虚设,除了皇后再无嫔妃,皇后才诞下长公主,若要再诞育子嗣,恐怕要过一两年之后了。帝王膝下不可无储,这是关乎社稷国本的大事,重中之重,由不得陛下轻率妄为。
况且当初皇帝对于纳妃的建议,答复也比较含糊,言下之意像是,如果皇后生下皇长子,这立妃的事就会暂时不予考虑。那么反过来推知,如果皇后生下的是公主,那么,这事是不是必须得考虑了?
清净了没有多久,元聿再一次在自己每日批阅的劄子里头,翻出了关于劝他充盈后宫的谏言。连左右拾遗也不自量力,干起了结党的勾当。
元聿皱了眉。
见陛下龙颜不悦,郑保在一旁递劄子也递得胆战心惊,他虽不敢偷看,但最近确实有些风言风语的,他耳朵灵,偏偏都听在了耳中。
都是这些言官,一个个管得也太宽了,娘娘这才刚恢复,才和陛下大婚呢,一个个就指着人家夫君纳小妾,不用看也知说的什么,动不动拿什么国本来说道,这不是威胁人是什么!也就是陛下,身在这个位置上,家里有皇位要继承,才会受他们掣肘,听他们胡言乱语,干涉自己的家事。
但是有些话,在陛下面前,他不敢说。
说实在的,他也是两朝老人了,从先帝一路陪伴到当今天子,可是郑保却深有体会,当今的这位陛下,脾气实在不好捉摸。很多从前他敢在先帝面前放肆说的话,到了元聿这里只能全忍回去,因为他知道先帝仁厚必不会与他计较,然而陛下就不一定了。
元聿翻看了无数,也许是近来国中太平无事,十道劄子里倒有一半是劝他选秀的,元聿翻到了底,也是如此。
“就这些了?”
“回陛下,是,就这些了。”
元聿墨眉紧绷,薄唇一角掠过了一丝讥嘲。
倒是好闲的一群人。
“抱去烧了。”
郑保听得一惊,“陛、陛下?”
“朕自即位以来,夙夜不敢怠慢国事,然而他们却咄咄相逼,以为谁的什么混账之言朕都会放在心上么?烧了。”
郑保再也不敢违命,哆嗦了下,想着还从没在先帝那儿领到过这样的任务,实在受惊不小,然而他也只能够继续低着头,回话:“诺。”
在命人抱着陛下让烧的折章出去之时,郑保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个节骨眼上,应该,甘露殿那边也有消息了?
陛下这是在给娘娘吃定心丸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元聿好不容易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决定和弯弯一生一世一双人幸福快落的时候,终于,等待着他的作者君亲手挖的坑来了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8-21 15:51:03~2020-08-22 14: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七哉 100瓶;就爱喝桃桃 10瓶;正答 5瓶;阿大桃子 2瓶;Yijiatu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岳弯弯陪女儿玩耍, 青鸾躺在摇床的襁褓里头,乌溜溜的漆黑大眼瞅着母亲怀中的的手摇拨浪鼓,咯咯直笑。
过了片刻, 小公主睡着了,岳弯弯也感到有些乏累了, 正要歇了, 妆成命人去准备热汤供娘娘沐浴, 恍惚却听见殿门外似有小女侍喁喁私语,不知说着什么,妆成还没出去问, 岳弯弯也察觉到了。
“妆成, 她们在讨论什么?”
娘娘已经疑惑万分地朝她步了过来。
妆成心中顿感紧张, 宫中常有碎语闲言,这不足为奇, 只是如今竟然说到娘娘耳根子旁来了,要是不罚一罚, 真个就叫无法无天了。她定了定神, 忙道:“娘娘, 时辰不早了, 娘娘早点儿歇了吧。”
岳弯弯疑惑地看了眼妆成, 到底是没怀疑, “嗯”了一声,再度走向了净室。
这一夜算是无事, 平淡如水地过去。
但谁知翌日岳弯弯到御园喂鹰时,竟又听到了那些私语之声。
相里玉的大翅膀不断地扑扇着,弄出了些许动静来,岳弯弯给它喂了最大的一块肉, 摸了摸它的大脑袋,示意它安静一些,相里玉听话,果然就不闹了,岳弯弯学元聿用手臂载着它,一齐退到了一旁,借住了高大的乔木作为掩护。
此际正是寒冬萧瑟,然而头顶的绿云依旧蓊郁,遮天蔽日。
一人一鹰立在宽大的树影底下,竟还绰绰有余。
那群携挎摘花小篮,嬉笑而过的宫人们,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过了片刻,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顺着风飘了过来,清楚无遗地传入了岳弯弯耳中。
“唉,春籽姊姊待的月陵宫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主人了,她每天干着的,就是一些洒扫、叠被的活儿,一把青春蹉跎了进去,半点前程也看不到。如今可好了,陛下很快就要选妃了,等有了后妃,这月陵宫又大又气派,难道还怕没有新主子住进来?到时候春籽姊姊可就又有了盼头了。”
一个少女叽叽喳喳的尤为活泼,说话也半点不藏着,直言快语的,任是旁人教她收敛了,她也不收着点儿。
而那旁老樟木底下的岳弯弯,却听得犹如一道雷劈进了天灵盖。
那个小宫女在说什么?
她呆了一下。
没等缓过来,那搭腔的,似是唤作春籽的说道:“你快别嘴长,这还没开始呢,你倒先替我惦记上了,咱们陛下对皇后娘娘有多宠爱,你是知道的!他要是眼底容得下别的妃子,哪会等到现在。”
“宠爱是宠爱,可娘娘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是么?不说咱们,朝臣们可都容不了,哪个不在给陛下压力。况且三宫六院,本是帝王家的自然之事。先帝贤明仁厚,后来殉葬时尚且有妃嫔十二呢,前前后后的也有三十几人了吧,咱们陛下就算现在椒房专宠,但又怎会宠一辈子。”那小宫女不服气,回了句嘴。
跟着,倒是有了几个应和的。
“柳芽儿说得在理,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当年羽蓝婕妤美成那样,可人还没老呢,不也是……”
岳弯弯一听到“羽蓝婕妤”四字,心跳再度似为之一停。
然而后边他们说了什么,她竟听不清楚了。
等到再有声音传来时,却又成了另外的话。
“是啊,只可惜,我是伺候李太妃的……”
“你呀快别说了,仔细又让老媪们听见了罚你!”
自从李皇后自戕以后,李太妃人就疯了,一直没好过,满嘴里疯言疯语的,也不知说着什么。下人们对她最是发憷,因她养的那只猫也是疯的,还会对人露出尖利的爪子,让伺候它的人总是受伤。
这时,妆成寻了过来。
“娘娘?”
只不过返身去取了身斗篷,再回御园来人就不见了。
娘娘说好了只在原地喂鹰的,却一声不吭地跑离了原地。妆成惴惴地穿过拱门寻了过去,不留神,竟在一片花丛之后,听到了这些宫人们嚼舌头,竟在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放肆!”
妆成追了出来,板着脸沉沉喝道。
几个宫人大吃一惊,吓得面如土色,急忙跪地叩拜。
“宫长,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宫长开恩,莫把这些话说出去!”春籽吓得最厉害,两肩直颤。
“六宫之事也是你们能议论得?陛下要做何事,几时轮得着你们置喙!要是要陛下娘娘听见了,足以治你们大罪,将你们逐出宫去!”
几个婢女大气不敢穿,春籽瑟瑟地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宫长饶命!”
她一个响亮的头磕在了青石砖上。
咚的一声。
见她诚心,这个宫人妆成瞧着也眼生,这些犯上的话便只当她是第一次说,因此只皱了眉,冷冷道:“莫再有下次!”
她见四下并无娘娘,抱着那身海棠、秋香二色湘妃竹纹连帽锦斗篷,出了宫门,逐渐远去。
人一走,这群人便都松了口气,柳芽儿更是一屁股坐倒了下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嘴里直哼道:“什么宫长,也不过是捧了凤藻宫那下贱胚子的脚罢了,才一时风光就得意起来了!”
要说出身,他们这些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小官女儿出身,当年被选入宫闱已是荣幸了,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后,才是小家子气出不得门庭呢。
春籽喝斥她:“人才刚走呢,你快别说了,就你嘴巴能耐。”
柳芽儿不服气,回顶了过去:“春籽姊姊,我是为你说话。我也是瞧不惯,你干嘛对她这么毕恭毕敬的,把脑袋都磕肿了,你看看!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那皇后来之前,她徐妆成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几时这么嚣张过,现在那双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去了!我看,也不过就是欺你月陵宫无人罢了,要是咱们六宫里多了娘娘,不是她凤藻宫一宫独大了,自然就会不同的。就算她再蛮横又怎么样?选妃是陛下的事儿,连皇后也管不着!而且,很快咱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柳芽儿越说,越是来劲儿。
她们的主子去年跟着先帝殉葬了以后,这后宫便犹如虚置,李太妃是疯的,崔太妃不大管事儿,如今来了个身份低贱的皇后,自然处理不好六宫的事儿,宫人们早都颇有微词了。
柳芽儿说到最后已是眉飞色舞,一双滚圆的机灵的眸子四处乱瞟,却在无意之间,撞见了那边老樟木底下,臂上擎着一只玄金色羽毛的大雕的皇后,柳芽儿呼吸一窒,差点没有当初背过去,她惊恐万分:“皇、皇后娘娘……”
柳芽儿吓得噗通跪倒,再无威风。
几名宫女也是吓了大跳,未曾想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宫长没找着的皇后娘娘,居然一声不响地站在她们身后的树荫底下!
岳弯弯抬起手臂,任由相里玉飞走了。她慢慢地从树下走了出来,雪白的玉肤、姣好的轮廓渐渐从樟木翠影之中剥离而出,然而宫人们吓得都不敢再看。
柳芽儿把头埋得低低的,直至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金丝绣履,一幅绣着丛丛雨后湘妃竹的淡青色裙裾,吓得更是两眼翻白,险些晕死,幼嫩的肩膀吓得不住地抽抖着。
岳弯弯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动不动,半晌之后,她开口轻轻地问道:“你口中的‘下贱胚子’,说的是我吗?”
柳芽儿吓得闭上了眼睛,脸上俱是汗,“不、不……奴婢错了,奴婢说的不是娘娘,绝不是……”
“可是我都听到了,你说妆成是在捧我这个下贱胚子的臭脚,不是么?”
岳弯弯再问。
春籽本想为她辩解两句,但娘娘已经将这话都问了出来,那么,便是真的全听了进去了。她也不敢将自己搭进去,于是便只跪在地上不说话。
“奴婢、奴婢错了……”柳芽儿大概也知道她这张嘴巴爱坏事,当场就抬起头,自扇耳光起来,掌掌附力,不出几下便将脸打得红肿了起来,直到岳弯弯教她住手,她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