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娜是顽强的。安托万威胁断绝夫妻关系,独子被扣巴黎并改信仰,都未能使她屈服——让娜从首都贝阿恩迁往拉罗谢尔,建起了胡格诺派大本营;自己,也成为了新教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之一。【注一】
曾经让娜有个很好的助手,小叔子孔代亲王。他不似哥哥安托万软弱糊涂,他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机灵矫健。可是自安托万去世,孔代也被亨利二世唬住了;从此他长期被巴黎的宫廷绊住手脚,甚至一度落入瓦卢瓦王室的圈套,最后还被骗去尼德兰,意外战死……
如今让娜年事已高,已不敢奢望亲自光复纳瓦拉。但是她期盼,借着新教的光芒,能在法国南部建立一个更永恒的精神王国;之后她的继承人,扩大影响,夺回故土,成为引领新时代的一方雄主。
她亟盼独子亨利能尽快到拉罗谢尔,与她会合,早日成为胡格诺派之旗手。
当然,让娜在书信里不会写这样明白。她只频繁诉苦,自己垂垂老矣,却孤苦伶仃。她又暗示亨利,他遣出巴黎的情妇,在母亲精心照顾下,总算为他生下了迄今唯一的孩子,还是个男婴……
旺多姆公爵终于清醒。他从母亲那找来了借口,连续打出各种感情牌;惹得奥尔良公爵都忍不住为堂弟唏嘘一番:“玛戈确实有些不足之处,唉,也许是上帝的考验吧。”
阿朗松公爵却是一脸不屑。“花朵需要呵护,才能好好结果。越是高贵的花,越要精心伺候。作园丁的,老想着路边野花,三心二意,就不要指望了……”
凯瑟琳见小儿子替小女儿鸣不平,颇觉几分欣慰。但现今重点,压根不是小夫妻两个人的问题——女婿要回领地去,表面是为了弥补某些情感遗憾;实质上,他会不会再度起异心、反叛王室呢?
王太后犹豫的看着国王,只能依赖他决断。
“警惕该警惕,但,他已在宫廷待了这么多年,于情于理,都不合适继续拘束他了。”弗朗索瓦叹息道。
玛丽也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人伦大事,不可轻忽。既然旺多姆公爵意愿强烈,那么,我们应当尊重这位重要宗亲。”
——哪怕你们不放人家走,偌大一个宫廷,他总有漏洞可钻。史上,这位亨利便是趁着狩猎而越界,乔装打扮出逃了。
国王夫妻俩对视片刻。玛丽仿佛看见弗朗索瓦眼中燃起一团火。
是啊,怕什么呢。若旺多姆公爵真的反叛,正好借机收拾这个将来可能颇有竞争力的波旁宗亲!
旺多姆公爵的离开,就这么迅速确定下来。
然而公爵夫人不肯跟随他一道出行。
“不,我不走,”玛戈断然拒绝,“要走你自己走。”其实在玛丽看来,小姑子的想法很合乎情理。娘家和婆家么……一边是亲密的母亲,一边是不熟悉的婆婆;一边有兄长细心关照,一边有丈夫的情妇和私生子添堵;一边是历史悠久的时尚之都巴黎,一边是新教徒遍布的暴发户拉罗谢尔……
当然,玛戈的婆婆让娜乃一国之女王,身边许多珠宝首饰;但又怎能和法兰西宫廷的花样比——嫂子新意颇多,母亲舍得花钱,她作为她们的“漂亮宠儿”,一贯享受最好待遇呢。
不出玛丽所料,玛戈很直白的、以这种种理由对着自己和凯瑟琳撒娇求情了。王太后颇对贪图享乐的女儿无语。她一脸无奈的同王后剖白,没把女儿教好。唉,她寡居以来,虽偶有被托付国家重任,但顾忌已成年的儿子们,并不敢贪恋权位;日常靠梳妆打扮游园出巡及各类文娱活动打发时间,以装饰儿媳和女儿为乐……
如今,凯瑟琳几乎感到后悔了。
玛丽回答得语重心长。“我们本希望,她一直活泼美丽,能让旺多姆公爵感染喜悦,融入并热爱我们的家族……”
只是,太过怜惜、保护这个被用来联姻的公主,却使她往骄纵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王太后好一阵惆怅。
那么,能否请这个王国、或者说整个欧洲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来好好管教一下玛格丽特?
唔,凯瑟琳倒是动了这个心思;然而,大忙人玛丽.斯图亚特,几天后就登上回伦敦的船去了。
唉,苏格兰、爱尔兰及英格兰,玛丽名下的每一个王国,各自传来一则讣闻。
首先是苏格兰爱丁堡。年轻的玛丽.弗莱明,死于一场偶得的肺炎。
然后是爱尔兰都柏林。诺利斯勋爵,在一次征讨当地叛军的过程中,中弹坠马,摔断了脖子。
最后,是英格拉伦敦。枢密院元老,堂堂国玺大臣尼古拉斯.培根,在睡眠中悄然离世。
“真是祸不单行……”玛丽翻着梅特兰德寄过来的信,抚摸着上面仿佛泪渍的印记,发出一声长叹。
抬眼是湛蓝的天,望了半晌白云舒卷,她心情终于好上几分。玛丽又看向海风轻拂的甲板。她的两个女儿,薇薇安及玛蒂尔达,正玩得开心。她们一时蹦着跳着追逐嬉戏,一时朝着跃出水面的鱼群指指点点,有如一对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女童。
“真是活泼的孩子,看到她们,我的忧愁好像终于消散了许多。”玛丽靠着藤椅,侧头注视身边端坐的里维斯顿,道。
这些年来,她亲自带女儿的时间不多,只好委托迈尔维尔夫人细心陪护。而老实的里维斯顿,按照主子的指示,照搬苏格兰女王幼时生活、教育的经验,把两个小公主照顾得很好。对此,玛丽十分庆幸。心存感激的她,循惯例赐下爵位和大量财物,让不少曾经忽视里维斯顿的女眷们都艳羡不已。
这会儿,为人妻为人母的里维斯顿,温柔答道:“陛下说得很有道理。唔,当年华逝去,青春不再;却见孩子绕膝,茁壮成长,才觉得没有那么惆怅……”
瞅着侍女眼角笑出的皱纹,玛丽惊觉:哎,跟她同龄的自己,也是人到中年,正渐渐远离“年轻美貌”了。拉紧宽沿帽,她内心默念“防晒能减缓老化这个年代没有光子嫩肤没有肉毒素没有玻尿酸一定要做好物理防晒”,不意又瞥见近处赛顿小姐鬓角的几丝白发。
天了噜,赛顿时常给她编发的……近两年却很少吹嘘陛下如何漂亮,是不是因为发现她也有不少白头发了?糟糕,这年代的玻璃镜太小,怎么都看不清全脸……
玛丽正想叫赛顿凑近点,好阐述下自己的忧郁(?),不意被跑过来的薇薇安拉住了防晒长袖。她声音清脆,婉转问道:
“母亲陛下,可以让乐师吹风笛么?”
“唔,”玛丽瞥了眼已被女儿带过来的风笛手,“当然可以。不过,《我心永恒》不能吹。”
开玩笑,她们现正在海上呢,万一船沉了怎么办——玛丽穿越这些年,对种种神秘事物,越发敬畏了。
薇薇安愣了愣。“咦,这样,为什么呢?”
玛丽很直白的道:“有点悲伤,我不喜欢。”
薇薇安察言观色,于是迅速换了个话题。“母亲陛下,那我们……什么时候能下海玩水吗?”
“海水看起来好美啊。”旁边的妹妹玛蒂尔达,感慨着帮腔。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学着姐姐转啊转。
真是一双精致的洋娃娃。
其实,俩小姑娘已跟随父母亲去温泉玩过好几次了——弗朗索瓦对少时的养病经历颇有心得,一早就嚷着要呵护好女儿——玛丽还亲自教她们踢水呢。但海里游戏的机会颇不寻常,也难怪她们眼馋。
“等你们再长大些,再说吧。”
两个女儿盯着玛丽的双眼,确信妈妈不是敷衍后,笑着牵手走开了。里维斯顿适时恭维道:“公主们真既大方,又乖巧。而且她们对您非常信服呢。”
“那肯定,”赛顿插话道,“陛下为了两位殿下,可谓费尽心思,万般筹划……想要创造一个最美好的未来呢。”
这话倒不假。玛丽有时都佩服自己,为啥都还不太懂的女儿那么精心铺路——只因她们是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甚至有个小本本,给她们写下将来值得关注的几个重要人物:开普勒,哈维,笛卡尔,波意耳,惠更斯,牛顿,莱布尼茨……唉,她好遗憾自己早生了几年,恐怕将来也难以亲见那些科学史上的大人物咯。
不过,被誉为实验科学研究先驱,科学归纳法的创始人,弗朗西斯.培根,她这次回伦敦很快就可以直接接触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玛丽:我是集邮女,渴望收集名人
【注一】让娜的人生真是很不容易……这里参考度娘百科。
第78章 与名人会面
生于1561年的弗朗西斯.培根, 自幼聪颖好学,十二岁便进入了剑桥三一学院。年满十五岁后,他又前往欧洲大陆游学, 时不时还蹭着英格兰各外交使团的便车。然而现实非常残酷, 当这个十八岁的小年轻正如海绵一般吸收各种新思想、新学识之时, 最大的依靠父亲突然病逝了。
身为家中的次子,财产继承他基本没份。失去了家庭的有力资助,小培根回到伦敦奔丧后, 就决定去葛雷法学院念书, 并以法学生身份和旧有人脉关系,四处打探,希望获得一个政府职位。【注一】
他也求到了姨父、国务大臣塞西尔头上。
现今英格兰女王玛丽,作为法兰西王后,这几年待在巴黎的时间逐渐增长。英格兰事务, 她几乎都很放心的交给了塞西尔和沃尔辛厄姆。尤其前者, 作为多朝老臣,又拥有国君的绝对信任,简直是只手遮天的存在;照理说他给妻侄弄个好位置,并不困难。
但塞西尔迄今并无动静。
玛丽私下询问他的同僚沃尔辛厄姆。尽职尽责的警务大臣表示:“塞西尔认为, 他年纪太轻, 不够稳重,还需要时日磨炼。”
“可是我听闻他相当早慧, 才智过人?”玛丽佯装不解。“再说,低阶文秘之类,不正适合他学习锻炼吗?”
沃尔辛厄姆内心狐疑:陛下怎的就这样看重这名不见经传的次子?国玺大臣的长子也也没见她多关心啊?不过,作为一个好臣子,他还是恭敬回答:“如果陛下觉得他确实不错, 那就该适时给年轻人一个成长的机会。”
玛丽暗暗咬了咬牙。让史上一度郁郁不得志的培根,改善生活环境,提早涉足政界,也许是种冒险。有言道“困难磨砺心志”;没准缺了一段艰苦挣扎的经历,他就发挥不出那样多的光和热了?但玛丽本人,更喜欢“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说法。与其放任那个天才在不知名的地方吃苦,她宁愿帮帮忙,把他拉到跟前来看着。
只不过,单独资助他,似乎太扎眼。那就还是托某人照顾一二吧。
打定了主意的玛丽,和塞西尔聊天时便“顺带”谈到了这点。“……诺利斯的家庭,的确需要好好抚恤……派诺福克公爵前去镇压爱尔兰叛乱,有些大材小用,但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他这些年,在烟草生意上捞得已经够多……我们的国玺大臣去得突然,我想他的子嗣,可能会感到一时艰难……”
塞西尔一脸坦然。“是的。好在,培根的孩子们都勤奋好学。我相信,他们迟早也都会崭露头角。”
然后,就此略过,没下文了?国务大臣这是否跟历史传闻一样,因为嫉妒培根的才干、而故意晾着他?哼,管他真实想法如何,在绝对的君权面前,这都不是事。
玛丽撇撇嘴。“培根家的长子倒还罢了。听说他的次子游历欧陆数年,这回返乡……我倒挺想见见他。”
“那么……谨遵君命。”塞西尔灰色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于是乎,年方十八岁的历史名人(将来的)弗朗西斯.培根,就这么得到了觐见的大好机会。
得知被传召、有幸陛见最美丽尊贵的女王,小年轻培根既兴奋又紧张。过去,他就对这位陛下的事迹有诸多研究,深深拜服于她如先知般的预见、不逊任何男人的学识、惊世卓绝的治国之才——哪怕她只有外界所传的一半高明,都足以令他钦佩不已。因此,谒见前一夜,他几乎都没怎么睡着过……
当培根顶着两个黑眼圈,望着和蔼不失威严的女王向他点头赞许,那心情就更激动了。
而特意被母亲安排在圣詹姆士宫书房旁听的俩公主,在他眼中更成了天使一般的圣洁存在。连她们窃窃私语,仿佛议论自己“手在抖”,都无损她们的高雅和智慧。
培根不愧是国玺大臣的儿子。他极其珍惜这直面天颜的大好机会。待玛丽同他寒暄几句伦敦与欧陆各地生活习俗后,他便敏锐投女王所好,说起了她一直隐隐记挂的某件国家大事——
苏格兰和英格兰合并的问题。
尽管如今,玛丽正身兼两地君主之位,且她的后裔,也极有可能同时继承两个王国;尽管历史上,玛丽.斯图亚特的儿子詹姆士果然成为了两国的共有国王……然而直到一百年后,才由安妮.斯图亚特女王,彻底把苏、英合并成为大不列颠王国。
穿越女不喜欢这样。上辈子习惯了华夏那大一统的观念,玛丽很盼望,这一世在她自个手上,就把合并这事完成。
即便人种来源有差异(苏格兰主要为凯尔特人后裔、英格兰更多是日耳曼的盎格鲁-撒克森部族),语言有差异,但共同居住在这么个狭小的岛上,两国合并是大势所趋。如靠南边的低地苏格兰人和低地苏格兰语,就是被英格兰渗透的结果。就是在苏格兰频频吵着“独立公投”的二十一世纪,实则他们原始的盖尔语几乎已然消亡,全民都会说苏式英语了。
培根侃侃而谈:“……拥有共同的君主,是两国合并的最大基础。然后,要考虑下属的议会。既然苏格兰目前尚无议会,王室直属领地之外的爵爷领主们,接受此观念、加入‘能让他们发挥更多话语权’的英格兰议会,大概不会太难。当然,明面上抬举其高位,实则还是需要设法分权、削弱其封建势力的。”
真真说到玛丽心坎上去了。玛丽让梅特兰德和博斯维尔在爱丁堡经营这么多年,一直压着不组建议会,维持既有分封制度,为的可不就是这招!
史上苏格兰的议会,本是由于爵爷们拿约翰.诺克斯的加尔文主义、借宗教改革之名、以下克上逼女王搞的玩意;后世的安妮女王,还要以债务威逼利诱【注二】,才使得旧议会解散、原成员加入新议会。眼下,玛丽及弗朗索瓦,用强权“动员”一下,或许就能成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