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关着的,被褥是叠好的……她走到床榻边,将手覆上去。
床榻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苏水湄微微蹙眉,走到实木圆桌旁,抬手端起一只茶碗。
茶碗里有茶水,已经凉透。
苏水湄将茶碗微微倾斜,露出茶碗内壁上的茶面痕迹,然后纤细秀眉蹙得更深。
弟弟不止昨夜没回来。
茶水定然被放置了许久才会出现茶痕,而苏水江一向是个自律爱干净的,若是人在,绝对不会让茶水就这样放着。
“大娘子,您看看这个东西。”管家急赤白脸地奔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殷氏。
殷氏接过管事手里的信封,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都这个时候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闲心看信啊!”殷氏一把将那信封扔到地上。
苏水湄顿了顿,蹲下身把它捡起来,抽出里面的纸,缓慢念出上面的字,“我与长公主已私奔,勿念。苏水江留。”
后面还画了个……大王八?
“什么?长,长公主?”殷氏立刻伸手抢了那纸来。
管事也是一副惊恐之相,双手捧着满是胡渣的脸,声音尖锐,“私奔?”
“管事,这信你是从哪里拿的?”苏水湄小脸凝重,柔声询问。
“就,就插在咱们大门的门缝里。”
一行人随管事去了正门,那扇黑油大门大开着,外头已夜禁,根本就不见人。
苏水湄蹙眉,又拿过信看了一遍,然后笃定道:“这个字迹不是弟弟的。”最关键的是苏水江根本就不会画什么大王八。
“那是有人在恶作剧?”殷氏面露怒色,“我们都急翻天了,谁还来添乱!”
管家道:“大娘子,咱们报官吧。”
殷氏连忙点头,“对对对,报官去。”
报官?
“不行。”苏水湄眼疾手快地抓住殷氏的胳膊,软声劝道:“娘,若这事是真的呢?”
“啊?”殷氏彻底糊涂了,“可是这字迹不是江儿的啊?”
苏水湄想了想,“或许是弟弟找人代写的。”
殷氏急得不行,“这傻孩子,要是真跟长公主好上了,我会不许吗?闹什么私奔呀!”
管事摊手道:“大娘子啊,您许了,人家圣人没许,顶什么用呀。”
殷氏:……就你有嘴,一天叭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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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一夜,除了那封信,依旧毫无线索。
“主君回来了。”外头传来喊声,殷氏赶忙迎出去。
苏万戈乘着小轿回来,他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太医院小小吏目,不会来事,不会说话,成日里在太医院打杂,供人差遣。如今家中出事,好不容易才了结手上的事赶回来。
“安郎啊,江儿不见了。”殷氏一把扯住苏万戈的宽袖,嘤嘤哭泣。
苏水湄赶紧将手里的信递给苏万戈。
苏万戈看罢,面色大变,然后又是一阵疑惑,“昨日周御医还去替长公主诊脉了,回来说长公主身体欠安正在养病,怎么会跟江儿私奔呢?”
“家丑不可外扬,更别说是皇家了。”殷氏哭完了,突然镇定下来,“说不准真是长公主跟人私奔,皇家为了压下此等丑事,推说是病了。”
苏万戈沉思着点头,“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爹,娘,我们进去再说吧。”苏水湄看了一眼朝霞之中空洞洞的宅前大街,面有谨色。
“对,快些进去,快些进去。”殷氏催促,“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站在家门口说呢。”
苏万戈立刻道:“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苏水湄扶着殷氏和苏万戈坐到屋内,让管事去倒茶,然后与苏万戈道:“爹,周御医诊脉回来,还说了些什么吗?”
苏万戈努力回想,“也没说什么,只说长公主身子虚,要补上一段日子,还说圣人怜爱长公主,领着锦衣卫在长公主处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锦衣卫?”苏水湄打断苏万戈的话,“锦衣卫怎么会去长公主那?”
“听说去的是陆不言,这陆不言是圣人的奶哥哥,自然也是长公主的奶哥哥,三人自小一向是玩得好的。长公主病了,陆不言去看看也不为过。”苏万戈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此话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偏偏碰上了苏水江的事。
“爹,娘,我只是假设。”
苏水湄平缓了几分紧张的心绪,她绞着一双素白柔荑,开口道:“如果弟弟跟长公主私奔这事是真的,皇家不愿丑事外扬,推说长公主病了,圣人领着锦衣卫指挥使陆不言去长公主那,不是为了探病,而是想让陆不言查看殿内线索,寻找失踪的长公主……”
苏水湄话说到这里,殷氏和苏万戈皆露出一副豁然开朗之相。
如此一串,竟像是果真如此一般。
苏万戈恍然大悟,与殷氏道:“湄儿说得甚是有理。”
殷氏:……你个应声虫要你何用!
“那到底江儿是不是跟长公主私奔了?”殷氏一脸期待地望向苏水湄,一脸的心思都藏不住。
说不定她还能捞个长公主婆婆当当呢。
苏水湄:……
“你呀。”苏万戈本想与殷氏说明厉害关系,却在看到苏水湄时又咽了回去。
“这事还不知道真假。”苏水湄暗暗攥紧手,与苏万戈道:“爹,你明日去太医院的时候,最好想法子去打听到更多些关于长公主的事。”
“好。”苏万戈应下来,面有焦色,然后深深叹出一口气,“唉。”
这口气叹在了苏水湄心尖上,她下意识攥紧双手,双眸黯淡垂落,眼睫颤抖。
此事若为真,不止是他们苏家要没命,但凡与苏家有些旁枝末节关系的亲戚,都要一道被问罪。
房间里突然陷入沉寂。
苏水湄静坐半刻,起身,看向苏水江屋内木施上挂着的那套锦衣卫校尉服。
一件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头罩青布对襟长身甲,还有一顶黑色折檐毡帽。
少女立在窗前,身旁是一盏微光油灯。
细火摇曳,晨曦朝露,衬托出少女柔软纤细的身姿,她站在那里,眸如水杏,眼中透出一股茫然的温软。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多指教。
架空文,作者历史贼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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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水湄与苏水江是双胎,他们五岁丧母,七岁丧父,辗转于亲戚之中,于十二岁时才被接入苏府。
苏万戈与殷氏多年无所出,苏万戈也没有纳妾生子之意,只与殷氏商量着从哪里去抱养一个。
苏万戈算起来是苏水湄和苏水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只除了一个姓。
当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苏水湄与苏水江这对双胎时,殷氏生恐孩子年纪太大,养不熟,却不想在见到苏水湄第一眼时,便听这生得粉雕玉啄的女娃儿对着她喊了一声,“娘。”
殷氏当即便红了眼,疾奔上前拥住了人,将这一对双胞接了回去。
苏万戈与殷氏性子极好,家中虽不富裕,但从未短了吃穿。虽不是亲生子,但胜似亲生子,将她与弟弟看得跟眼珠子似得。
苏万戈又只殷氏一个妻子,家中干干净净,父母慈善,是户极好的人家。即使如今过了三年,弟弟到现在也未曾唤过殷氏一声娘,唤过苏万戈一声爹,苏万戈与殷氏依旧对他们极其包容。
想到这里,苏水湄忍不住无声叹气,她垂眸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小荷包。
荷包里是苏水湄特地去城外寺庙里给苏水江求的平安福,却不想平安福刚求回来,人却不见了。
摩挲着手里的小荷包,苏水湄再次抬眸看向面前的木施架子。
苏水江性子沉闷,就连苏水湄也常常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如今这一遭,若真是苏水江闯出来的祸,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此事因弟弟所出,她作为姐姐,不能将养父母牵扯进来。
“娘,明日是弟弟去锦衣卫报道的日子吧?”苏水湄声音飘忽,像在思索着什么。
“是啊,如今都不见他人,也不知锦衣卫那处会不会怪罪下来。”殷氏喃喃了一句后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补救,“不过这都是小事,没关系的,你爹都能搞定。”
说完,殷氏捅了捅苏万戈。
正在神游不知想些什么的苏万戈立刻道:“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殷氏:……
苏水湄背对着殷氏和苏万戈,她捏着手里的帕子,指尖抚上面前的校尉服。
管事已经将衣服熨烫得笔挺。
苏水湄还记得前几日刚刚拿到这套衣服时,弟弟那张素来不显情绪的脸上露出的笑容。
他说,“姐姐,我考上锦衣卫了。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锦衣卫就是一张免死金牌,谁能沾上它一点光,便能鸡犬升天。
苏水江为了进入锦衣卫,付出了多少努力,苏水湄都是看在眼里的。其实都是因为她没保护好弟弟,所以才导致苏水江不愿与人亲近,执意考取锦衣卫,想自立门户,独当一面。
小娘子的指尖霍然收紧,在校尉服上抓出一片褶皱,像朵扭紧的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苏万戈与殷氏,笑劝道:“爹,娘,熬了一夜,你们还没用膳,快些去用早膳吧。”
“你也没吃呢,一起吧。”殷氏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
管事早就备好了早膳,一直热着,大家一到膳堂就能吃上。
苏水湄昨日一路劳顿,又跟着熬了一夜,殷氏让她先回屋去换身衣裳,松快一下。
苏水湄乖巧应了,路上行过后花园,听到两个丫鬟在说话。
“哎,听说了吗?今日城门口上挂着的那具尸体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说话的紫衣小丫鬟一脸惊惧之色,“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连户部尚书的儿子都敢动。”
一旁的黄衣小丫鬟压低声音,“我听说圣人盛怒,勒令三司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处理了。”
“锦衣卫?就是那个锦衣卫吗?”紫衣小丫鬟突然兴奋,与黄衣小丫鬟一道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陆不言!”
紫衣丫鬟与黄衣丫鬟握紧对方的手,激动地红了脸。
紫衣丫鬟迫不及待道:“哎,你说陆不言这个人,到底生了什么模样?难道真是三头六臂的吃人魔不成?”
苏水湄想,虽不是三头六臂的吃人魔,但却是个活阎王。
想到这里,小娘子脚步一顿。若是他们苏家落到这样的活阎王手里,还有活路吗?
自然是没有的。
苏水湄秀眉微蹙,方才心中滋长出来的朦胧想法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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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换了衣裳去膳堂,瞧见正在等她一道用膳的苏万戈和殷氏。
小娘子深吸一口气,捏着手中荷包,取出两枚平安福,分别递给苏万戈和殷氏,“爹、娘,这是我给你们求的平安福。”
殷氏一脸欣喜地接过来,“还是湄儿贴心。”
苏万戈虽未说话,但却珍惜的将平安福贴身放置。
苏水湄捏着最后剩下的那枚平安福,突然开口道:“爹、娘,明日我替弟弟去锦衣卫。”
“什么?”殷氏和苏万戈一齐站起来,大惊道:“湄儿,你说什么?”
苏水湄转身面对二老,眼神坚定的重复道:“明日我女扮男装,代替弟弟去锦衣卫。”
“锦衣卫是圣人的心腹,如若长公主真的出事了,那圣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定然是锦衣卫,不然也不会带陆不言去长公主处。如今弟弟没有消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或许锦衣卫里会有线索。”
殷氏急了,“锦衣卫那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去,这不是兔子往鹰嘴里蹦,羊羔崽子往狼窝里跳吗?”
殷氏简直无法相信,她的乖乖女儿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疯狂又可怕的想法。
“对,夫人说得甚是有理。”苏万戈也跟着绷紧了脸,“我不同意。”
平日里的苏万戈向来是好脾气的,即使是日日在太医院里受气,也从不会将气带回来撒。如今为了苏水湄的话,难得板起了脸。
苏水湄上前,柔柔地伸手握住苏万戈和殷氏的手,“爹,娘,弟弟不见了,我也心焦。咱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得乱撞,如今进入锦衣卫是唯一能查清楚这件事的法子。”
也是唯一保全苏家的法子。
“不行。”苏万戈强硬道:“你别想做这种事。”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严厉了些,他放缓了几分声调,面色也柔和下来,“明日我与你娘再去找找江儿,锦衣卫那里我也会处理的,定然不会有事。”
苏万戈虽看着好说话,但决定的事却不轻易更改。可苏水湄知道,凭借苏万戈的官位,怎么可能左右锦衣卫?
既然如此,那也没其它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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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位身穿锦衣校尉服的小郎君自苏府而出。
管事一脸激动的上前,“小郎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郎君声音清亮,带着一股与少年人不符的沉稳道:“昨晚子时回来的,想着太晚便没打扰。”
“哎呦,郎君您这两天去哪了,真真是急死人了。”
小郎君含笑摇头,并不作答,只道:“我去锦衣卫了。”
“哎哎,好。”管事连连点头,替他开了门。
小郎君抬脚跨出门槛,刚刚一只脚出去,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小郎君身体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