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水湄眼睁睁看着大妈往她身边一挤,“小伙子啊,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八,生得沉鱼落雁……”一模一样的话,苏水湄已经躲不开了,陆不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也望了过来。
她看到男人那双漫不经心的黑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稍稍眯起,像黑夜中绽放的繁星,轻轻飘动后露出些许笑意。
意外之喜的那种。
陆不言起身站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走动时还要弯腰。陆不言径直走到苏水湄面前,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大妈的肩膀。
大妈转头看到陆不言,一脸不屑。
一个臭苦力而已。
陆不言声音暗沉道:“给你看个宝贝。”
大妈不以为然,继续对着苏水湄推销她的宝贝女儿。
陆不言也不生气,他慢条斯理掀开腰间裹着布条的绣春刀一角,那锋利的刀刃就那么清清楚楚地贴着大妈的脸,只差一点就能把她的老脸给削下来。
大妈屁滚尿流地走了。
苏水湄双手捂脸坐在那里,恨不能在船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让让。”
陆不言朝坐在苏水湄身边的人道。
那人方才也看到了陆不言露出来的一角刀锋,再加上陆不言这双阴沉沉的眼,丝毫不敢怠慢,恨不能一路滚回家去。
胡离也笑眯眯的过来,坐到了苏水湄另外一边。
两人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
胡离道:“小江儿啊,真巧。”
苏水湄道:“你认错人了。”
陆不言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腕子,露出那张粉白粉白的小脸蛋。小郎君绯红了脸,双眸盈盈,一脸的懊恼和惊惧。
陆不言不着痕迹的用指尖搓了搓她的面颊,指腹处立刻一片滑腻腻,像凝脂似得夹不住。
“怎么,你是听说了杨彦柏的事,担心他,所以才跟着我们一起上来的?你想来的话早说啊,我们又不会不让你来。”胡离一脸调侃。
“什么?”什么杨彦柏的事?
苏水湄没听明白胡离在说什么。
胡离道:“别装了,杨彦柏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要是那什么大师不能给他解毒的话,他怕真是要死了。唉,可怜了我的钱袋子哟。”
苏水湄听明白了一点。
杨彦柏好像中毒了?
胡离和陆不言现在要去某个地方找什么大师来给他解毒,而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寒山寺。
有这么巧吗?他们不会是在骗她吧?
不会不会,胡离和陆不言没有理由用“杨彦柏马上就要死了”这种理由骗她,毕竟杨彦柏也算是个人……好吧,是个不怎么受到重视的宰相之子,偶尔“死一死”也没关系。
所以现在的情况有两种猜测。
一,他们说的是真的。
二,他们发现了自己连夜出城的事,编了个借口跟上来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这第二个借口明显不太对。
如果他们是想知道自己准备干什么,自然是偷偷摸摸跟着的好,又为什么要正大光明的露面呢?
所以苏水湄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测。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了。
“是,我是太担心杨公子了,所以,所以才偷偷摸摸跟上来的。”苏水湄小心翼翼地承认了,并仔细观察陆不言的表情。
男人不着痕迹地皱眉,幅度微小,唇角下压,明显能看出不愉快。
难道这个回答不对?她担心杨彦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个男人,不用你担心。”陆不言冷冷道。
苏水湄迟疑地点头,“哦。”其实她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杨彦柏的惨状,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你既然来了,那就跟我们一起去吧。”陆不言大发慈悲。
“哦。”苏水湄继续点头。
三人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后,苏水湄问,“杨公子现在很严重吗?”
胡离道:“七日内没有解毒,必死。”
那真是太严重了。
苏水湄的神色一下紧张起来。
虽然她跟杨彦柏不熟,但毕竟是条人命,更何况,他也不是大街上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不过她也不能多问,毕竟现在的她是“担心杨彦柏才一起出来的”。
她是个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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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行的不急不缓,有人已经耐不住寂寞,出船舱透气了。
胡离跟苏水湄一齐站在船头。
客船不大,两人胳膊碰着胳膊,正仰头晒着太阳。
河面上阳光很足,只是立冬的风难免越发冷冽起来,冻得人刺骨。
苏水湄看一眼胡离,突然想到他刚才扮傻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见苏水湄笑,胡离也跟着笑,一股子风流痞态。
他道:“我们锦衣卫那么多年了,办过的案子无数,别说装傻子了,就是装嫖客都是有的。”
苏水湄:……嫖客不用装,您就是。
不过别说,刚才那智障学的还真像。
苏水湄不自觉的想起陆不言。不知道陆不言装起智障来是什么样子的?流口水?喊阿娘?哈哈哈哈……
苏水湄正独立乐着,一旁突然走来一个人影,一定要站在她跟胡离中间,硬生生的把她挤开,并道:“别怕,日后你也会有这种机会的。”
这种机会?什么机会?扮傻子的机会?
苏水湄斜眼看陆不言。
我看你才像傻子。
注意到苏水湄的目光,陆不言不在意地垂眸,在看到小郎君此刻的模样时,双眸一滞,身形一僵。
小郎君立在光下,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凝白如雪,甚至比雪还透几分。细腻的粉,摇曳的黑发,轻轻打磨在他的胳膊上,然后调皮的落到脖颈处,似乎是在撩拨他。
陆不言暗自收紧拳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水湄。
不,他不喜欢他,他只是馋他的身子。
只要得到了他的身子,他一定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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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最后一班客船到达寒山寺。
大家纷纷下船。
穿过石拱圈古桥,路过照壁,便能看到栽种着两棵古樟的寒山寺大门。
方才在客船上时,天还未暗,远便能见黄墙内楼阁飞檐翘角,现下近了,夜色更黑,反而不见钟楼建筑,只觉扑面而来一股慈悲佛香。
伴随着阵阵钟声,苏水湄下意识双手合十,轻轻参拜。
三人随众人一道入寺庙。
寂静的佛寺,人一入,仿佛连心灵都平和了。
寺中处处皆院,错落相通。苏水湄看一眼身后二人,有些难办。
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人甩开呢?
“赵大郎说的高僧叫什么?”胡离问。
陆不言脚步一顿。
苏水湄看向陆不言。
黑沉的夜色中,男人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没问。”
苏水湄、胡离:……
“咳,”胡离轻咳一声,“既然那高僧这么有名,应当人人都知道吧。”说着,胡离随意寻了一个小沙弥,道:“请问贵寺可有一位医术高超的高僧?”
那小沙弥道:“郎君说的可是空性师傅?”
胡离点头道:“应当是。”
“空性师傅在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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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空性师傅的所在,胡离和陆不言就准备去。
苏水湄突然捂住肚子,哀嚎起来,“哎呦,哎呦……”
“怎么了?”陆不言单手扶住她,力道没掌握好,差点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苏水湄尴尬地踮了踮脚,落地后道:“肚子疼,想上茅厕。”
陆不言皱眉,“我陪你去。”
“不不不!”苏水湄立刻拒绝,“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我怕熏着大人你。”说完,苏水湄一把推开陆不言的手,撒腿就跑。
“跑得挺快。”胡离道。
陆不言道:“走吧,去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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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水湄一溜烟跑了,然后停在偌大寺庙中左顾右盼。
寺庙那么大,从哪里开始找起呢?哎呀,她怎么没有问问清楚呢,当时那玉面郎只说寒山寺,其它也没说什么。
苏水湄想,还是找个小沙弥问问吧。
虽已是晚间,但寺庙内的小沙弥尚未歇息。
苏水湄寻到一小沙弥,唤道:“小师傅留步。”
小沙弥停下来,看到从一旁小路上疾奔而来的苏水湄,双手合十道:“施主。”
“小师傅,请问最近你们寺庙中可有女子入住?”
小沙弥笑了笑,“女施主都住在后面的厢房里。”小沙弥指了一个方向。
苏水湄想,长公主若是住在寺庙里,定然不会暴露身份,应该是像平常女子一般住在后厢房。
苏水湄谢过小沙弥,便往后厢房去。
虽是寺庙,但毕竟也是苏州大寺。女子住的厢房院门口有专人把守,苏水湄一身男子装扮还进不去。
她趴在墙头看了一会儿,趁着那看守人不注意,吃力地搬来两块石头叠在一处,然后踩着石头企图翻墙而入。
突然,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苏水湄站在石头上踮脚看去,好像是哪里着火了。
院子里的女子们也都被惊动了,纷纷提裙出来,望着那火光朝天的地方讨论。
“那个地方好像是藏经阁。”
“是藏经阁起火了吗?”
藏经阁?不就是胡离跟陆不言去的那个地方吗?怎么会起火的呢?他们两个人没事吧?
苏水湄一连串想了那么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跟走到墙边,准备好好看看热闹的女施主们对上了眼。
苏水湄:……
女施主们:“啊!流氓啊!”
苏水湄来不及管什么长公主了,立刻落荒而逃,因为太急,还崴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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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那里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苏水湄一路一瘸一拐的过去,还没站稳,就被人一把扯住胳膊,按到了一旁明黄色的寺庙院壁上。
明月很亮,苏水湄却别笼罩在男人的阴影之中。她一抬头,看到面前阴鸷着一张脸的陆不言。
男人的表情很可怕,非常可怕,可怕到苏水湄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杀死。
“大人,”苏水湄被男人的力道压制着,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怎么了?”
“你刚才,在哪?”陆不言垂眸,咬着牙,眼神凌厉,掐着她胳膊的手也霍然收紧。
“我刚才去茅厕了。”苏水湄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从陆不言的表情可以看出来,男人现在满身满脸的杀意。
“我刚才在藏书阁看到你了。”陆不言毫不掩饰,脸上满是怀疑和探究,“空性大师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的?”苏水湄一脸震惊。
“那是我该问你的,你不是在茅厕吗?我为什么会在藏书阁内看到你?”
陆不言的表情很认真,那股凝结于眼底的杀意也非常明显,苏水湄猜测,藏书阁内的人,是苏水江。
果然在这里吗?
虽然知道了苏水江在寒山寺这件事让苏水湄很高兴,但如何解决现在的困局才是她应该想的事。
“大人,天那么黑,您会不会看错了?”苏水湄试探性的道。
陆不言双眸微眯,脸上也露出些许不确定。
藏书阁内确实极黑,只有在火光起的那一瞬间,陆不言站在二楼的藏书阁上,从窗口看到一个匆忙离去的身影。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水江。
可现在被小郎君一问,陆不言又不确定了。
或许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到一个身形相似的便下意识想成了他。
“大人,我真的去茅厕了……”苏水湄话还没说完,那边突然传来几道娇俏俏的女声,“就是他,三更半夜地趴在墙头偷看我们!”
一堆人提着灯笼过来,将苏水湄和陆不言团团围住。
苏水湄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花了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听到戴着帷帽们的女子们叽叽喳喳道:“还有同伙呢!赶紧抓起来,明日就报官去!”
一窝人蜂拥而上,陆不言祭出腰间绣春刀,锋芒一露,大家倒退数步。
“做什么?”陆不言侧身挡在苏水湄身前,手里的绣春刀滑出一半,锋利无比,横在身前。
为首一女子拿着手里的布料,哆哆嗦嗦道:“这个,这个是物证,这小流氓方才趴在墙边偷窥我们……”
陆不言看一眼那女子手中的布料,再看一眼苏水湄破了一条的衣袖。
苏水湄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她猜测应该是爬墙的时候撕破了。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别想抵赖。”女子鼓足勇气。
陆不言突然大踏步朝那女子走去。
女子惊慌失措的往后退,陆不言抬手,一把抽掉她手里的布条,面色森冷,“物证没了,至于人证……”男人双眸冷冽双眸一扫,手里的绣春刀也跟着嗡嗡作响,满是狠戾之气。
众人哪里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流氓小团体,登时吓得面色惨白。
有眼尖之人道:“那个刀,是不是绣春刀?他,他是锦衣卫!”
锦衣卫不止在京师出名,在整个大明都是臭名昭著的。
“快跑啊!”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嗓子,一瞬间,大家跑得一干二净。
陆不言似乎早已习惯,他攥着手里的布条,转身回到苏水湄身边,然后抬起她的袖子比对了一下。
正好。
“你的。”陆不言把破布塞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