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水湄一脸尴尬,“我,我不知道是你,对不住啊。”说完,苏水湄又问,“怎么样了?”
“禁军把锦衣卫抓了。”杨彦柏忍痛站起来。
“禁军是圣人的?”
“当然了。”
既然是圣人的,那就能说通了。
苏水湄转头看向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华崇殿,问,“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这么多禁军……”杨彦柏一脸为难,“我又不是神仙。”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苏水湄转头看他,一声眼睛黑白分明,漂亮的不可思议。
杨彦柏轻咳一声,不知为何小鹿乱撞。他偏头,一脸无奈道:“好吧,好吧,你跟我来。”
杨彦柏领着苏水湄到华崇殿一处偏僻角落。说偏僻,其实并不偏僻,不远便是华崇殿的正殿。
“这是什么?”苏水湄看着眼前墙角一个圆溜溜的小洞,眼睛也跟着睁得圆溜溜了。
杨彦柏叉腰道:“狗洞啊。”
苏水湄:……
沉默中,杨彦柏面有羞色,“小时候我们一起偷溜出去,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怪不得。
苏水湄明白了,算上刚才她钻的,那些根本就不是狗洞,而是这几个人一起挖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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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水湄从“狗洞”里爬进了华崇殿,她让杨彦柏等在外面,替她望风。
华崇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苏水湄一路行到正殿。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然后侧身跃入。
殿内未点灯,苏水湄小心翼翼地站定。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光亮,她猛地转身,看到了正在点燃琉璃灯的周氏。
苏水湄精神一震,喉咙发干。
周氏穿着端庄的宫服,即使年岁已大,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她站在那里,身段纤柔,面容皎美,却古怪地透出一股阴森之气。
周氏点好灯,转头看向苏水湄。
苏水湄下意识绷紧身体,开口道:“现在外面都是禁军。”
周氏一笑,“我知道。”
看着周氏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苏水湄心中霍然升起一股怒气,“您是陆不言的母亲,你想过这份罪责会连累到他吗?你先前要他与平遥长公主成亲,可平遥长公主是他的亲妹妹啊!您这是要逼死他!您不念怀胎十月,也不念他是您的亲骨肉吗?”
面对情绪激动的苏水湄,周氏脸上依旧带着淡淡微笑,那是一种被岁月磨砺后的坦然沉淀,“你年纪小,不懂,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啊,我就想到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那边,周氏脸上的笑突然褪去,她盯着面前的琉璃灯,双眸之中印出火色,“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狗东西!”
苏水湄被周氏脸上露出的恨意震惊。
灯色下,周氏那张脸变得扭曲疯狂,“我知道,你喜欢陆不言。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如果是你嫁给了陆不言,却让圣人侵犯,生了圣人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看着面前的周氏,苏水湄无言以对,她沉默了,良久后才道:“起码我不会将这怨气发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仇恨,牵扯到无辜百姓身上。”
“呵,还真是伟大呢。”周氏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你不知我的苦,有什么资格来劝我?你拿什么天下苍生的大道理来压我?我一个血肉凡胎,凭什么要为什么天下苍生牺牲?我的恨,我的怨,谁能来为我伸张?没有人,没有人关心过我!”
周氏赤红着眼,情绪激动。
苏水湄似乎都能看到她心底里压抑不住的怨怒之气,从她的双眸,鼻息间喷涌而出,带着可怖的炙热浊气。
是,她没有资格。
“可若是我,便不会这么做。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道理。”苏水湄表情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周氏,“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我拿什么回头?我回头是万丈深渊,我会生不如死。”周氏一步一步往后退,苏水湄看到她渐渐消融于黑暗中的身影,真如坠入万丈深渊一般。
“娘。”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大殿的门被人打开,陆不言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整齐划一的禁军。这些禁军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犹如暗夜幽灵,透出一股古怪的压抑和阴霾感。
乌云飘荡,皎月没入其中,所有人的脸上都被照出一层浅薄的暗影。
陆不言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明明灭灭的光影交叠,男人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光线一齐变化。
他脚步很轻,像是有点飘。这对于陆不言这个向来自矜的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他关上殿门,将门外的禁军阻隔。
整个殿内陷入幽然的平静。陆不言的心从一开始的汹涌到如今的和平,只是这和平并非真正的和平。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悬浮在泥沼地里,一点一点沉没下去,无法挣脱。表面的他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已被淤泥侵蚀的腐败不堪。
他从苏水湄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周氏面前。
面对着这位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陆不言的感觉复杂至极。
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觉得心脏揪紧着。浅淡的解脱,浓郁的不舍,那种从心脏内蓬勃而出的情感穿透血脉,涌现于眸中。
“娘。”陆不言开口了,他声音很轻,在这个静谧的殿内却十分清晰。
他说,“娘,您若看着我恨,便杀了我吧。”
苏水湄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她上前迈一步,想说话,却在看到陆不言苍白的面容时选择了沉默。
这种事情,她无法插手,也不应该插手。
相比于陆不言,周氏的表情则显得平静多了。她甚至还笑了出来,“怎么,如果我不杀你,你就要杀了我?”
陆不言握紧左手的绣春刀,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微微颤抖,“不,我会把您交给圣人。”
“哈哈哈……”周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的脸上是古怪而窒息的疯狂,“我犯的是谋逆,你知道什么是谋逆吗?是要砍头,诛杀九族的!”
“陛下会网开一面……”陆不言的话还没说完,周氏突然朝他怒吼道:“滚!”
陆不言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里,他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喉头涌起熟悉的血腥气。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周氏朝陆不言走近。
陆不言没动,神色悲伤而倔强。
突然,一柄利剑从殿中梁上落下,直直朝陆不言刺去。
“小心!”苏水湄急喊一声。
周氏下意识将陆不言推开。
锋利的剑气割破空气,划伤周氏的肌肤,汹涌的鲜血从周氏脖颈处涌出,像永不停息的泉水。
陆不言面色大变,他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抱住周氏。
说来仿佛是笑话,这居然是他跟周氏最亲近的一次。周氏从小就不喜欢他,从不碰他,就算陆不言自己贴上来,也会被她嫌恶推开。
小时候的陆不言不懂,以为是自己不听话。
他努力的听话,努力的想获得周氏的好感,却屡屡失败。直到最后知道真相,他才明白,原来不管他做什么,周氏都不会喜欢他。
鲜血蔓延,浸湿了陆不言的衣服。
周氏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只点了一盏琉璃灯的殿内依旧昏暗,她看不清陆不言的脸,喉头是恶心的血腥气。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过不去,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我欠你的,来世再还给你……”周氏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消散。
周氏不配为母亲,可在最后一刻,她却下意识推开了陆不言。
或许不是不爱,只是太恨。
苏水湄站在一旁,呆愣半响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胡离。
她唤他,“蒙哥哥。”
正欲逃离的胡离脚步一顿,他偏头看她。
苏水湄朝他走来,“蒙哥哥,这次的计划里,你也在?”
胡离抿唇,没有说话。
苏水湄走到他跟前,一边走,一边道:“从前的你,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可现在的你,连杀人都不眨眼。”
“人都是会变的。”胡离看着苏水湄,突然朝陆不言斜睨一眼,“外头都是禁军?”
“是,蒙哥哥,你逃不掉的。”苏水湄刚刚说完,胡离突然出手,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反手就把自己手里的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苏水湄的脸上露出哀切之色,她神色灰败的任由胡离动作,仿佛一具木偶。
那边,陆不言小心翼翼地放下周氏的尸体,手提绣春刀站起来。
“放开她。”男人声音嘶哑地开口。
胡离勾唇,面色阴狠,“只要我安全出去,我就放过她。”
“我可以做你的人质。”陆不言扔掉手里的绣春刀。
胡离却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男人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后一疼,然后浑身一软,连剑都握不住。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胡离半跪到了地上。
苏水湄的视线从胡离的后腰上移开,指尖是一根细长的针。
“湄儿?”胡离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就被陆不言身后冲进来的禁军们压制住了。
透过身穿铠甲的禁军,苏水湄看到胡离朝她直望过来的眸子。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
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揉捏,这只手带着黏腻的热,与她十指相扣,她听到他说,“别怕,我在。”
苏水湄眼中聚着的泪瞬时滑落,她转身,深深埋入陆不言怀中。
虽然胡离做了许多恶事,但这种亲手将亲人送上断头台的感觉,却是身为一个人一辈子都不能挥之而去的噩梦。
苏水湄埋在陆不言怀里,崩溃大哭。
陆不言偏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周氏,也忍不住将头埋进了苏水湄发间。
琉璃灯闪,外头行来一人,入内高喊,“周氏谋逆,罪无可赦。其子陆不言,念其救驾有功,暂时收押。”
苏水湄霍然抬眸。
为什么?圣人还要对陆不言下手?
陆不言面色沉静,似乎早已料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扔掉手里的绣春刀,与禁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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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内,陆不言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穿透黑长幽深的路,目的性明确的行到陆不言所在的这间牢房内。
“咔嚓”一声,铁锁被打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略长的兜帽遮住他半张脸。在此原本便晦暗不明的灯光中,越发看不清他的面容。
“您小心。”狱卒殷勤话罢,躬身退下。
男人站在脏污潮湿的地牢内,身上华美的衣物与肮脏的地牢形成鲜明对比。
他褪下头上兜帽。
陆不言缓慢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朱肆,轻勾唇,像是早已料到,“您来了。”
朱肆慢条斯理捋了捋垂落在侧的青丝,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不言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又闭上了眼道:“一开始。”
“哦?”
陆不言继续,“当时你初见她,她与何穗意一道从树上摔下来,身上穿着常服。若是常人,定会问何穗意她是谁,而你却直接问了我,说明你知道她的身份。”
“果然不愧是我的陆哥哥。”朱肆叹息一声。
陆不言感觉身边传来一阵微冷的龙涎香,他动了动眼皮,肩膀上微微一沉。
朱肆身量虽高,但身形却不壮。如今他蜷缩着坐在陆不言身边,更显出一股孱弱之感。
朱肆微偏头,将脑袋靠在陆不言的肩膀上。
“已经许久未曾和哥哥这般亲密了。”朱肆道:“委屈哥哥了。”
陆不言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他缓慢睁开眼,转头看向朱肆,问,“你到底要什么?”
朱肆靠在陆不言肩头,脸上露出笑来,褪去了那层层叠叠的帝王厚服,现在的他仿佛真的就像是个少年郎一般,那么天真,那么灿烂,“哥哥不如猜猜?”
陆不言双眸一暗,神色霍然凌厉,“别动她。”
朱肆笑一声,“哥哥喜欢上她了?”
陆不言表情未变,声音微沉,他反问,“为什么不呢?”
朱肆盯着陆不言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起来。
“哥哥素来就不是个坦率的人,如今能将这句话说出来,想是真的爱上了她。”说着,朱肆就要站起来,却被陆不言一把按住。
男人虽然是坐着的,但浑身气势凛然,他稍稍挑起眉,漆黑双眸深沉晦暗,“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肆没有回答,只慢条斯理推开陆不言的手站起身。
陆不言盯着他,细想半刻,猛地想到一件事。他双眸一窒,唇瓣紧抿。
虽然陆不言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朱肆却懂了。
“哥哥真是聪明,希望被哥哥喜欢的她也这么一点就透。”
牢房内沉寂下来,陆不言的眸子越发深沉,他声音嘶哑地开口,“我阻止不了你,可我这条命现下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想死,没有人能阻止的了。”
陆不言明白,朱肆现在就是拿他在拿捏苏水湄。
朱肆神色不变,“哥哥想说什么?”
“若真有其事,你要放过她。”
朱肆轻轻摇头,一脸无奈,“哥哥将我看作什么杀人狂魔了?我只要拿到了那样东西,自然不会为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朱肆还是天子,金口玉言更是不能改。
“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