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娘,当然他娘也不需要他的安慰。连续崩溃了小半个月后,王妃大概是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的开始继续准备大祭一事。
——这大概就是外头包括安平王世子所认为的,永平王府上下都装过了的缘由。
要知道,眼下是王爷王妃并刘二老爷都因为杨老太君过世一事悲痛欲绝到无法正常生活,底下的小辈儿倒是还好,但也蛮离谱的,毕竟刘侾已经许久不曾出门搞事了。
刘修也犹豫过,要不要将老太太还活着一事告诉他娘,但直觉告诉他,他娘大概也许可能……不会高兴的。
才这么想着,这天他就收到了门房送来的一封信。
一打开信件他就忍不住窒息了。
这狗爬式的字体啊!他奶念叨了那么多年的考科举,结果就把字练成这副鬼样子了?刘修还不知道,他奶至今还是个文盲,信是杨冬燕口述,猪崽写的。
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就是约他见面。
刘修二话不说,立马出门见老祖宗。
那位可是真祖宗啊!
然后他就知道了,他弟是个混世魔王的事儿已经被他奶知道了。
有点儿绕,但完全不影响后果的严重性。
杨冬燕上辈子临终时,刘修都已经成亲了,当然是赶着时间成亲的,也抱了冲喜的想法,哪怕最后没冲成,那不得不说他当时已经很大了,完全记事了。
因此,他当然知道在杨冬燕的心目中,侾哥儿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当然是,方方面面都很完美、略有些小淘气但完全不影响他在杨冬燕心中完美孙子的形象。
噢了,眼下形象崩塌了。
刘修犹豫了一下。
他在认真思考,到底是实话实说,让杨冬燕明白刘侾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在她这个老祖宗跟前装乖巧呢……还是说假话,将责任归咎到他二叔身上去。
没等他想好,杨冬燕就一脸冷漠的给出了说法。
“我如今最疼爱的孙子是窝头了,你让侾哥儿悠着点儿,他要是敢欺负我的宝贝孙子,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
行了,不用担心形象崩塌了,老太太变心了。
哪怕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老太太的喜新厌旧了,刘修还是有些缓不过来:“那以后,侾哥儿就不是您最心爱的孙子了?”
“那可不!我都有窝头了,还要他干啥?”
刘修又能说什么呢?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奶了,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来,表示绝对不会让刘侾欺负窝头的。
不过,这对于刘修来说反倒是小事儿了,他更关心另外一个事儿:“老祖宗,您说您不想同咱们相认,到底是真心不想相认,还是考验我们?平常也就算了,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您要不跟咱们一起过个年?过大年总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吧?况且,我母亲也十分得想念您。”
杨冬燕认真的打量着她这个大孙子。
不是她不想全家团聚,而是她担心,要是她去了,只怕一家人就整齐不了了,王妃那个小胆鬼还不得吓死?
“银票还给她了?她怎么说?”
“她担心老祖宗您还了银票,手头紧了没钱花用。”这话倒不是刘修瞎编的,王妃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只是一部分的真相。事实上,王妃拿到银票并想明白出处后,直接就撅过去了,哪怕醒过来后,也是好一阵子的胡言乱语,可见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但这些话,刘修主动帮他娘隐瞒下来了。
他在杨冬燕面前给他娘树立了一下孝感动天的好儿媳妇的人设,可惜杨冬燕完全没受到触动。
“这样吧,你告诉你娘,就说我打算年前过来看看她,让她先将府上的事情处理好了,这不是年底特别忙活吗?等把琐事都了结了,空出了时间,我再跟你一起回去一趟。”
杨冬燕深以为三顾茅庐应该是不可能了,但她也不能就这么直接登门,所以该有的准备还是应该有的。
刘修点头应下,表示会一五一十的转告他父母的。
这个时候,祖孙二人都没意识到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永平王府上下,除却刘修刘侾这俩知情者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杨冬燕是活的。哪怕她曾经提过会上王府探望子嗣,但都认为她是以某种特殊的形式过来的。甚至王妃一度认为,自己是看不到老太太的,只是老太太会“来”而已。
这个误会非常严重。
除了百分百惊吓外,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症状,那就是永平王府的装饰。
试想想,临近年关,哪家哪户不是喜气洋洋迎新年的?可永平王府为了迎接老太太,必然不能大红灯笼高高挂,锣鼓喧天鞭炮炸响……
那他们会做什么呢?
在那头终于做好了准备之后,杨冬燕亲自体验了一番。
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永平王府将十年前杨冬燕所不曾看到过的场景复刻了,便是那一场盛大葬礼,连灵堂都布置完毕的那一种。
反正,除了当年她是在棺材里,如今她是在棺材外,这唯一的一点区别之外,旁的简直如出一撤。
刘修努力过的,但毫无作用,王妃原就是个强势的主儿,如今更是固执到了极点,谁劝都不听。
至于刘侾,却是全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既期待家里人被老祖宗吓个半死,又盼着老祖宗被家里人气得原地爆炸。
啧啧啧……
不怪他的,谁让他如今已经不是老祖宗最爱的孙子了呢?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杨冬燕拿出去了最大的气场,在刘修的带领下,傲然踏上了永平王府的大门。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老天爷也跟着搞事,都没等杨冬燕看到满府挂白而发飙,宫里就来人了。
传旨太监带来了圣上的旨意,高声宣读了圣上刚作好的赋文一篇,却不是正常的赋文,而是一篇悼文。
悼文里,详细的歌颂了永平王府老太君生前所做的诸多贡献,为国为民为府上的那种。又对她的离世表示了深切的哀悼,对永平王府的诸人表示了最深切的同情……
总之,整篇悼文里都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以及一抹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
杨冬燕全程冷漠脸,听着这个十年前自己不曾听到,如今终于听到的圣上悼文。
真他娘的感动啊!
“老祖宗……”刘修快哭了,他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我猜,这一定是你爹在宫里跪了半天才求来的吧?”一时间,杨冬燕不知道究竟应该心疼圣上,还是心疼她自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圣上:听说永平王府挂白了,吓死朕了!
王爷:嗯,给我们家老太太办后事。
圣上:……哥屋恩!
第109章
那可不就是跪了半天, 苦苦哀求才得来的圣上亲自写的悼文吗?
毕竟,圣上有没病,若非万不得已, 他又怎会破罐子破摔的认命写下了这篇迟到了十年的悼文呢?这说明了啥?正义不一定会到,但赖掉的功课, 总有一天会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 逼你写完的。
十年前,圣上因为公务繁忙,在永平王府杨老太君过世后,只是赐字缅怀,并不曾亲笔写下悼文。之后,是派了三皇子代为去永平王府送了老太君一程,但体面是有了,诚意就未必了。
本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谁能想到呢?贵为天子的圣上也想象不到啊!连这种事情都能再来一次?
在数次推辞无果,并且永平郡王刘谏大有为此事死磕到底的架势, 圣上……
就仿佛两边拔河一般, 总得有人先泄劲儿吧?照理说, 怎么着也不该是圣上让步,但别忘了, 圣上他忙啊!尤其是每年年底的封印之前, 他是忙得连后宫都不再踏足了。至于永平郡王,名义上是实权王爷没错, 刘谏手底下也是有兵的。但好端端的,又不打仗又没人闹事,刘谏非常之清闲。
一个忙得恨不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抠下来做事儿,另一个清闲得见天往宫里窜再在御书房前头一杵!
行叭, 你傻你说了算。
此次较劲,以圣上认输告终。
不过,圣上也不服气,他本人是很忙,但总有人闲着的。因此,在很勉强的发了圣旨后,他又派人盯着永平王府,看看那一家傻子到底在搞啥名堂。
于是他就知道了,永平王府挂白了,就跟那做戏做全套一般,完完全全的复刻了十年前杨老太君出殡之时的情况,甚至比那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十年前,永平王府的第三代里,唯独只有世子刘修赶着时间成亲了。如今,十年过去了,不光第三代里有不少人已经娶妻了,连第四代都有了。
孝子贤孙大型哭丧的场面真的是太刺激了。
得了消息的圣上,格外宽容大度的选择原谅了他们。
不然呢?他堂堂天子还能跟几个傻子一般见识不成?见过忌惮权势滔天的军中将领,但傻子嘛,圣上容不下别有用心之人,还能容不下几个傻子?
这个时候,圣上还不知道,更刺激的事情还在后头。
不过没关系,他迟早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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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只是从第三者的叙述中得到了大致情况的圣上,杨冬燕受到的刺激显然要大的多得多。
一方面她人在现场,另一方面她还是当事人。
就是悼文里那个被圣上真情实感深切缅怀的当事人。
俗称死者。
杨冬燕气得想打爆倒霉儿子的狗头。
一旁的刘修早已吓傻了,却还得将杨冬燕迎进府中,他有种将大魔王领回家的感觉,引狼入室大概也就如此了吧。倒是刘侾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期待着他爹被打爆头。
过年啊,真美好。
先前那悼文是由传旨太监在府门口高声诵读的,为此,平常几乎不打开的王府正门此时大开着。自然,刘家人也跪成了前后好几排,哭得格外醉人。
按理说,像郡王府的门口,就算街面挺宽敞的,但除了自家人以及依附着王府生存的族人亲朋外,是鲜少有人路过的,毕竟这里是直通府邸的,又不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但如今,多亏了圣上,此时的王府门口说是菜市口都有人信。
实在是太热闹了。
为此,刘修不得不避开人群,将杨冬燕引了进去。甚至为了能顺利地进入府中,堂堂南陵郡第一混世魔王都不得不出面拉仇恨,用脸将其他人吸引住,方便杨冬燕入府。
只这般,完全没惊动其他人,杨冬燕顺利的进入了离开十年之久的永平王府。
其实,这跟杨冬燕原先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是一个讲究牌面的人,要不然当初刚达到南陵郡时,连客栈都不用去,就可以径直来到永平王府认亲。
为什么当初不呢?还不是因为她想要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这也是为什么她提前支会了长孙刘修,让他转告府上,准备好一切后她再登门。
结果,欢迎仪式倒是准备好了,还有圣旨的加持,可她却又不想要了。
真是个任性又拧巴的老太太啊!
当然,老太太肯定是不服气的,因为这跟她想象中的盛大排场完全不一样啊!
如此这般,等杨冬燕终于踩在了永平王府的地上时,愣是没惊动其他主子们。
噢,他们还在忙着哭呢!
接了圣旨,听了悼文,永平王府上下哭声四起,配合着嚎啕大哭声的,还有时不时响起的那一声声“老祖宗”、“老太太”,间或是某些人自行发挥的一些关于怀念老太太的彩虹屁。
彩虹屁嘛,人人都爱听……
呸!谁他妈想听这玩意儿了?
杨冬燕非常愤怒,她绕开了那群傻子们,径直去了王府正堂。
想当年,也就是她上辈子的早些时候,她还不曾病重到如何起身之时,每到了大的年节,她都会由长孙陪伴着来到王府正堂,接待访客、等晚辈叩拜、赐下恩赏等等。
要是往更早些时候算,老王爷还在世时,那她来这儿的机会就更多了……
“没啥变化嘛,还是跟我记忆里的差不多。”杨冬燕看着空无一人但异常熟悉的正堂,不由的唏嘘起来。其实真要说变化肯定还是有的,但那股子熟悉的感觉确实还在。
刘修赶紧扮演好狗腿子孙砸的角色,解释说这十年里,尽管府中时不时的有修缮翻新,但都尽量得维持了原先的风格。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正堂也罢,老祖宗您原先住的院子,才是保持得一模一样。今年还仔细的翻新过了,还有以前在您跟前伺候的老人,也都还在府上。”
说实话,杨冬燕对这些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她这不是死了没多久,而是足足十年了。
十年光阴啊,能够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甭管这些儿孙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去做这些事儿,还是仅仅为了讨好她维持表面的情况,她都挺感动的。
——那不都是你见天的在梦里逼逼吗?他们敢不从吗?
杨冬燕草草的看了一圈后,便回到了她很早以前常做的圈椅上,即上首的右边座位。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空着的左边座位,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老王爷当年的模样。可惜呀,她轻叹一声,别家夫妻俩是奈河桥上等三年,他俩就不成了,别说三年了,三十年都等不到。
没错,杨冬燕立志要活个一百岁,让老头子等着去吧!
“还愣着干啥?上茶水点心啊!”杨冬燕稍稍回味了一下从前的时光,随后就恢复了本性,使唤起了大孙子。
刘修就很习以为常,哪怕中间空了十年,他接受起来依旧非常迅速。甚至于他都没让丫鬟进来,而是站在正堂门口接过了托盘,亲自为老祖宗斟茶。
杨冬燕也不是很想喝茶,她要的就是那个范儿。
又等了一会儿,府上的主子们总算回来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往正堂来了,庶出的三房就直接被打发走了,余下的孩子们也被身畔的嬷嬷带走了,加上又有刘侾从中干预,最终被引到正堂来的,也就是大房、二房的几个主子。
王爷王妃并刘修的两个嫡出弟弟,二老爷二太太并刘侾的亲哥刘仁。
当然,刘侾也在,他看似垫底走在最后,但面上的表情却是灵动异常,看好戏的心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