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雹大到什么地步呢?别说庄稼了,那是能把人的脑壳砸出洞来,屋顶都给砸穿了。
这还咋过日子?
没法过!
前朝覆灭简直就是天灾人祸一起来,别说明君了,就是把始皇帝找来都没辙儿。最终,还是熬过了那最艰难的十年,老天爷放过了他们这群倒霉蛋儿,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杨冬燕之所以敢确定朝廷一定不会放过蒋郡守的,是因为他触犯了朝廷的禁忌。
想那前朝就是因为极度寒冷粮食歉收,最终导致了覆灭,本朝才建立了几十年,自会引以为戒,绝不会允许官员在这种事情上隐瞒不报。
……
杨冬燕听萝卜和土豆相继说了一些村里的事儿,终于弄明白魏阿荠在闹啥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因为自家的粮食不够吃了。
其实,像遇到这样极端的收成,有多少田产的意义不大的。哪怕礁磬村还不至于说颗粒无收,多少还是能收上来一些的,可你能指望佃农老老实实的交佃租?
魏阿荠家里的田产,除了极小的部分是留着自家种的,主要还是种菜,绝大多数都是赁出去给佃农种的。若是大丰收,佃农自是会老老实实的上交佃租,可眼下都这样了……
佃农也想活啊!
第一时间就将仅剩不多的粮食藏了起来,一粒都不给魏阿荠。魏阿荠也哭过也闹过,更是上门骂对方不要脸,可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要脸干嘛?
她甚至去找过里长,但里长告诉她,十里八乡类似的情况太多太多了,你能把不交佃租的佃农咋样?告官吗?抓他们去坐牢吗?没用的,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就是把他们打死了,也一样拿不到口粮的。
后来,她又去找了老叔求助。
可一则她已经嫁出去了,是刘家的人了,二则老叔也没法子,粮食就那么多,你逼着佃农交出来,他们一家老小也得死。横竖都是死了,人家为啥要交?大不了直接拼了,死了都要拉个垫背的。
魏阿荠家里本来就没太多存粮,只因她家那几人,不光惫懒还馋。前些年粮食丰收时,也是大吃大喝花用掉的,后来收成一般了,可家里也添了人。
娶了个儿媳妇进门是能松快不少,但仅限于家务活儿,儿媳妇也是要吃的,她怀孕了更要吃,吃完孩子还得吃,孩子不得喝奶啊?到如今,更是开始吃辅食了,一家子都张着嘴要吃喝呢。
反正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当然,相较于那些真正的穷人,魏阿荠家里多少还是有些家底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别的不说,田产还是有不少的。
可这里头有个谬论。
灾荒年间,家家户户都缺粮食,这会儿若想卖田产,卖给谁去?就算是上等好田,年景不好的时候,田产是上等还是劣等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一样出不了庄稼。
可反过来说,倘若是风调雨顺的年份,她魏阿荠吃饱了撑着卖田产啊!又没穷到那份上。
“照这么说,她还真的是没米下锅了?”
杨冬燕都震惊了。
在她的印象中,魏阿荠虽然成天闹着要占小便宜,但总算是村子里的富人家。如果说连魏阿荠家都面临饿死的地步,其他人家呢?甚至那些颗粒无收的地界呢?岂不是全都要饿死了?那接下来还有好?别随时都会爆发起义吧?
所以说,有时候见识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像杨冬燕这种,听说某个亲戚家快没米下锅了,就能联想到其他地方饿死人了。又从饿死人了,想到即将到来的起义军,甚至她已经脑补出了战火纷飞的情形了。
要命啊!
她咋两辈子都摊上这样的事儿啊!
倒霉儿子哟,赶紧过来救你们娘啊!
万幸的是,不用等刘家兄弟救命,萝卜就开口救了她。萝卜说:“其实也没严重到那份上,姑奶奶家应该还是有余粮的,就是舍不得一气吃完了,想着多囤些粮食,勉强来年饿死。”
杨冬燕:……满脸脏话。
这时,土豆突然开了口:“姑奶奶还骂了二奶奶你。”
“啥?”
土豆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肉包子,正襟危坐的道:“就、就是……就是二奶奶你不是让老叔家的叔伯们给其他亲戚家送粮食吗?我爷奶就拿了不少,还有我们家,土豆他们家,三叔家。对了,这回你让叔伯去接咱俩,不是还给方家、杨家,窝头那个先生家里都送了粮食吗?”
“对呀!”杨冬燕下意识的点头应道,随后她就想明白了,“没给你姑奶奶家送是吧?”
萝卜和土豆一脸沉痛的点了点头。
问题就出在这里啊!
作为负责分发粮食的老叔,他肯定是没错的,因为是他的孙子们带来了杨冬燕的口信,让挖出老魏家屋后地窖里的存粮,还着重强调了要首先照顾魏大嫂他们家,包括分出去的那三家。
口信是这么说的,老叔肯定要这么做啊!
尤其是,大牛二牛死去的爹,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哥。身为亲侄儿,照顾亲大伯一家,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老叔就是这么理解的,所以他将绝大部分的存粮,一分为四,给了魏大嫂并她那分出去单过的三个儿子家里。余下的少部分,老叔又自己添了不少,分给了老魏家其他过不下去的族人。
至于第二趟送的粮食,单论数量其实是不多的。主要是怕被歹人盯上,一共只带了二百多斤,不到三百斤的粮食。跟地窖里的存粮那就没法比。
再说了,口信上说的就是,南田村老杨家、吕先生家,并礁磬村的方家。
都这么说了,你猜老叔会不会自作主张→_→
杨冬燕稍微一想就能猜到魏阿荠生气的点,因为在魏阿荠看来,自己是大牛二牛的亲姑姑,而方家、杨家不过就是姻亲罢了,那老丈人一家子还能有姑姑家来得重要?
至于吕先生家就更不用提了,魏阿荠没念过书,她根本就没有尊师重道的意识。
“唉,这就是忘了呗。”杨冬燕看了一眼满脸懵圈的方氏,心说她差点儿连自个儿的娘家都忘了,还能记得大姑姐家?
萝卜和土豆这会儿已经吃完了盘子里的大肉包子,喝光了一大壶的鸡蛋茶,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这时,一个矮敦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堂屋里的众人。
土豆先发现了,他回忆了一下,试探着叫道:“猪小妹?是吧是吧?我记得猪崽很大了。”
猪小妹懵懵的看着他,完全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倒是土豆这话引起了杨冬燕的注意。
杨冬燕转身走向猪小妹,问她咋了。
“我娘呢?”猪小妹含着手指头,想了想又把湿哒哒的手指头抽了出来,指着西厢房道,“妹妹拉臭臭了,娘不见了。”
听到这话,杨冬燕猛的扭头看向方氏:“你不是一直想要个闺女吗?我做主了,猪小小妹过继给你当闺女!”
方氏:……
不就是想让我给那臭娃换屎尿布吗?至于吗?
懒得理会这个惫懒的婆婆,方氏抬脚就出了堂屋,还在心里嘀咕着,说老刘家惫懒成性,她看她婆婆才是最懒的那个!
等等!
刚走到西厢房门口的方氏,慢吞吞的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了眼杨冬燕,当下心里就有数了。
她记得啊,杨冬燕早些年骂上辈子的倒霉儿子时,说的就是刘老大刘老二、老刘家的小兔崽子。也就是说,她婆婆上辈子待的那户人家姓刘。
明白了,姓刘的都是懒货。
**
姓刘的……
哦不,永平王府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由他们家出面,蒋氏一族在背后支持,明个儿早朝上就递交折子,争取一口气把蒋郡守怼死。
阳间的律法只能判处斩立决,先帝仁慈,曾明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实施酷刑。
不过没关系,老太太说了,阴曹地府里的油锅都已经烧热了。
这时世子开了口:“你们怎么知道老太太说的就肯定是对的?万一……阿嚏!阿嚏!!阿嚏!!!”
王爷、刘二老爷:……
叫你质疑老太太。
该!
第078章
省城这边, 一派太平。
拜这年头的交通所赐,就算南陵郡那边早已是风起云涌了,甚至还将蒋郡守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扒了个干干净净, 但因为两郡之间距离极远,愣是没能传过来半点儿消息。
道理也简单, 蒋郡守自然是明白他做下的事情一旦曝光之后, 会引来多大的后果。也因此,他费尽心思的将事情瞒下来。
有句话叫做,欺上不瞒下。
说的就是蒋郡守这样的人。
当然,真要是手段高明的,想要做到欺上瞒下也容易。但事实上,要瞒住上头很容易,起码在济康郡这一亩三分地上,所有事情都是蒋郡守说了算的。再说了,天高皇帝远呢,隔了这么远, 怕什么?
可对下隐瞒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幸这年头离家百里就需要路引, 但这个路引又得分具体情况的。
像老魏家的大牛二牛当初离开本县,前往了邻县, 理论上也是需要路引的, 但事实上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法子避开的。
然而,这是县城与县城之间, 还是相邻的两个县城。倘若是府城呢?甚至直接离开了济康郡,打算赶往南方都城呢?
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郡守大人卡得极牢,原先还真就不小心漏出了一些消息, 幸好他反应快速,将消息拦下,即便南陵郡那头会听到些许风声,无凭无据的,谁会信?便是真有人信了,凭借蒋氏族人的名头,也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的,郡守大人就是蒋氏族人,实实在在的,不掺任何假的。
当然肯定不是嫡系,像蒋氏这般传承了几百年的大世族,倘若是嫡系,那拥有的便是积攒了几百年的财富,绝不至于干出这等荒唐事儿。
他是旁支,还是庶出。
托了蒋氏一族极为在意子嗣进学一事,蒋郡守得以不花一文钱就念了族学。还真别说,他是真有读书天赋,加上蒋氏一族对待有天赋子嗣的看重,顺顺利利的进学以及下场考试,一路通畅的考上了进士。
蒋这个姓氏很好用,即便他本人是知道自己是旁支庶出,可若不是自己主动提起,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尤其他嫡长兄早逝,另一个嫡子年岁太小了,家里眼见他前途无量,就索性对外说他就是家中嫡长子,权当死了的那个是庶子。
不是没人反对这种骚操作,可说白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是非对错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利益。
总之,他自己那一支算是摆平了,嫡系那头虽不会主动拉拔,可到底是同族人,哪怕什么都不做,身为蒋氏一族的人,还是具有很多先天优势的。
只这般,凭借着自身天赋和背后家族,蒋郡守愣是在三十七岁之龄,就坐上了一郡之首的位置。
在本朝,各郡太守大人是从二品。
对比永平王府自是不算什么,可说真的,即便是有家族庇佑的人,想要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上,也是极为艰难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从二品官员,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甚至年纪更大的。像蒋郡守这般,坐上这个位置时尚未满四十,当真可以算是惊才艳艳了。
自然,他也是真的有那个能力。
即便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蒋氏一族的名声,但反过来说,蒋家人很多的,也没见其他人能做到这一步。他能做到,就代表着能耐极佳。
运气也不坏。
只可惜,运气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用光的。蒋郡守顺遂了半辈子,冷不丁的就摊上了事儿。
严格来说,这事儿还不能全怪罪在他身上,起码最初的问题不是他造成的。
最初,都是一些极小的问题,各地里长上报县衙门,指出多地粮食歉收,虽后果不至于这般严重,但若是放任不管,谁也不清楚来年如何。
县衙门哪里敢耽搁,纷纷将情况写成报表,一层层的递了上去。
事实上,各地的官员,包括不入流的里长他们,都不像杨冬燕想的那般无用。他们老早就发现了,甚至比大牛发现那会儿还要更早。但因为权力有限,即便发现了问题,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问题,很多人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收成会下降。
这个时候,就该将情况阐述清楚送到上峰书案之上,倘若仅此一地遇到难题,那兴许没人在意。
可如果多地如此,便会将问题汇总,再往上递,直到送至朝廷主管农事的官员案上,由专人商议后派人去具体事件发生地,仔细勘察后,寻出粮食减产的真相,并提供相对应的解决办法。
假如情况比想象之中的更为严重,并且无法找到问题,或者没有确切的应对之道。那么下一步,就该是朝廷拨粮,或者从附近郡城调粮,支援发生灾祸的地方。
这是下下策,对于朝廷而言,也是兜底的办法。
前朝覆灭一事,既让本朝得以建朝享受这如画江山,也同时让皇室在心里留了个疙瘩,生怕自己重蹈覆辙。
也因此,事关农事便无小事。要知道,绝大多数的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饭的,国家自是以农为本的。
坏就坏在,蒋郡守是富贵出身,哪怕他本身只是蒋家的旁支庶出,但因为蒋家的学田祭田极多,给族人的福利极多。他本人又打小就显露了读书天赋,更凑巧的是,比他大了半岁的嫡长兄又早早的夭折了……
种种巧合导致他压根就不懂农事,即便当官之后,也极少理会那一档子事儿。
更巧的是,济康郡连着十几年近二十年,都是风调雨顺,几乎年年都是大丰收,中间只有短暂的两年是普通年景,就这样那两年还是分开来的。
也就是说,当灾荒初步显露了端倪之时,蒋郡守只以为是跟多年前一样,偶尔才发生一次的普通年景。
通常情况下,灾难刚来时,都是可以控制的。
可若是置之不理,希望它识相一点儿,自个儿把自个儿控制住,甚至到时间后直接消失……
那一般就是打脸剧情了,从小灾难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越大,滚雪球似的成为了难以对抗的大灾难。真到了这个时候,蒋郡守才慌了起来,可那时,灾荒已经不是济康郡某些地方,而是全线沦陷。
如果只是几个地方出现了问题,身为郡守是可以在本郡范围内调拨粮食的,他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