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拎住他的衣襟,猛地一推,谢疏安就撞到了墙壁上,被她讥诮道:“君子六艺,你都学哪去了,废物!”
谢疏安就是个文弱书生,基本上没什么人敢和他动手,此时发现,自己连一介小小女子的手都挣不开,丢脸至极。
他后背靠在墙上,额上出了冷汗,恼羞成怒地吼道:“谢兰庭,你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兰庭有些懒怠地沉着眉眼,俯身正视着他,整个人都变的晦暗阴冷,口中慢条斯理:“我是你妹妹啊。”
谢疏安气的浑身发抖,像个筛子,半点风度无存:“那你怎敢打我,你怎么敢?”
方才谢兰庭打他,并没有太多技巧,谢疏安以为,她是凭着一股蛮劲,想他堂堂国子监学生,自来风雅无边。
此时被谢兰庭按在这里殴打,无力抵挡,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兰庭抬起手背,轻拍了拍他的脸皮,扬起下颌:“你说,我就是想要个家和爹娘,怎么就这么麻烦。我和谢如意如何,又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女子应以顺为正,应……”谢疏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于是开始掉书袋。
兰庭眉眼生厌,呵然冷斥:“闭嘴!”
谢疏安怒不可遏:“父亲若知,你这,你这粗暴蛮横的行径,定要将你驱出府内!”
他怎么能做么蠢啊,兰庭噗嗤一笑,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我打你,你去说啊,谁会相信呢?”
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惊叫声:“啊,长、长姐?”
俯身的兰庭缓缓回首,看见谢明茵正掩唇站在门口,瞠目结舌。
“明茵……”谢疏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而后又猛然意识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被人看了去,立即闭上了嘴。
“啊啊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也没看见。”谢明茵慌忙地背过身,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兰庭瞧着笑了笑,觉得她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傻乎乎的。
其实,谢明茵心口也憋着一口气。
她知道,他们身为男儿,在长辈眼中,是万分重于她们这些女孩的,可是,这些话从他们口中那样理所当然的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令人厌恶。
出了这口恶气后,兰庭简直是神清气爽。
她精神抖擞地,牵着有点魂不守舍的谢明茵,在浮金楼里挑了点首饰,笑盈盈的像是一池温柔的春水。
谢明茵有点迷茫,今天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长姐居然把长兄给揍了一顿。
她是瞎了,还是在做梦。
偏头看见长姐从容不迫的姿态,好像只是出去看了看太阳。
没多久,谢疏安也佯装若无其事的走进来,身上的褶皱都打理齐整了,脸色绷的铁青,阴沉的要滴出水来,身上还泛着疼意,手臂更是动弹不得。
不知道为何,这谢兰庭出奇的刁钻,并没有打他的脸,身上也没有留下伤痕,只是身上疼得要命,偏生回去的路上还要骑马。
谢如意心细如发,察觉到他形容不好,关切地问他怎么回事。
谢疏安怎么可能当谢如意的面,说自己被谢兰庭打了。
他身上疼,心里也憋屈,看也不看兰庭一眼,只忍痛咬牙催促道:“我无事,挑完了吗,挑完了就赶紧回去。”
长兄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谢如意眼皮一颤,立即低下头去,满腹委屈的揉紧了手里的帕子,是不是,谢兰庭和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一时之间,谢如意心神不定,上车后用狐疑的目光,探究地看着谢兰庭,轻声试探地问道:“你方才与大哥哥说了什么?”
“嗯?”兰庭掀起眼皮,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谢明茵咳了一声。
谢如意这才想起来,谢明茵也在,兀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别过头去:“我就是随便问问。”
第29章 意外
等只剩她们两人, 谢明茵才敢拍了拍胸口,道:“长姐,可吓死我了,你怎么敢对长兄动手?”
兰庭格外诚实道:“本来没这个打算。”要不然, 她也不会花费一番口舌, 让向妈妈为自己所用。
“是是是, 我知道。”谢明茵瞟了眼四下,扯过她的手腕, 满腹疑问地压低声音:“那你怎么又打算了?”
“看他太装腔作势, ”兰庭眨了眨眼:“碍眼。”
“可是……”谢明茵愈发愁眉不展,觑着眼追问:“你不怕父亲生气吗?”
话说,长姐还真是冲动莽撞的性子!
兰庭看她的担忧不似作假,遂拍了拍她的手, 道:“不会的。”言罢, 就转身往信芳堂回去了。
谢明茵听了, 不免更是忧虑,想她还眉眼带笑,按手叹了口气。
不知自己怎么就操心这些起来,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接下来的两天里, 果真如长姐所言, 半点事都没有,父亲和母亲,也仿佛全然不知情。
反倒是素来自负的长兄,对长姐多有避让起来,冷冷淡淡,若非必要,绝对当做看不见对方。
谢明茵这下彻底放下心来, 转念想,果真是人之畏强,若她能与长姐一般,还怕什么呢。
只是,心下对长兄又添鄙薄,原来,他也不是素日里的高洁傲岸,只会骗一骗她们这些女孩子,欺软怕硬罢了,日后对其,便越发不屑冷落起来。
这个家,隐隐被长姐揭开了,不同寻常的一角。
——
浮金楼之行,兰庭的目的没有达到,只好又出去了一趟,这次终于没有多余的人了。
不巧,路上碰见了长兄。
明显谢疏安的脸黑了黑,从上面看出了冤家路窄几个字,兰庭不由得失笑。
眼见着他加快脚步从身边过去,她才出了声:“长兄,都不和妹妹打招呼吗?”
这声音对谢疏安来说,无异于针扎一般,他紧张地退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上次的事情我没有与你计较,你别太得寸进尺。”
“嗯,说得好。”兰庭没有反驳他,反而点了点头:“其实这句话,我上次也该给兄长说一句。”
她又想做什么?谢疏安深吸了一口气,烦躁的郁色积压在眉心。
他诘问道:“你在外面,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几日,他都不能太费力气,否则一咳嗽就会牵动背后的痛处,让小厮看过,却没有什么明显的皮外伤,他一度怀疑自己受了内伤,怕得要命。
可去了药堂后,大夫也说没有大碍,就是会疼上几日。
兰庭对自己下手很有分寸的,明确知道,谢疏安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她莞尔道:“长兄别怕,我没有对你下重手的。”
“信口雌黄!”谢疏安差点吐血,这还不算是下重手吗,先不说之前疼煞了人,就说这都过去几天了,压根就没见好。
兰庭笑靥如花:“怎么是胡说,毕竟大房还是要靠你的,谢疏霖那家伙,目前看着还不太靠谱的模样。”
听了这话,谢疏安神色莫名稍霁,兰庭这话说的是事实,父亲也很早就说过,二弟的性格跳脱,又和嫡母一样,耳根子软,日后要撑起侯府门庭,还是要靠他。
谢疏安凛然指着她:“你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不会答应你的。”
兰庭握住按下他的手:“长兄,不瞒你说,你身上真没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
这话听得谢疏安眉心一跳,脸色渐渐扭曲,这模样可真不好看。
兰庭决定安慰一下心高气傲的庶兄:“这样吧,还是有一件事情的。”
谢疏安一脸“果然”,正气凌然地道:“什么事,你说,但我不会助纣为虐。”
兰庭:“好说,我就图一个清净,你少插手我的事情就行了,别碍眼。”
这下好了,谢疏安的脸色就更差劲了。
被人嫌弃了……他凭借着最后的忍耐力,扯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好,我答应你。”
兰庭一脸孺子可教,欣慰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谢疏安咬着牙,面容僵硬:“现在,你能把手挪开了吗?”
“抱歉,我习惯了,”兰庭松开了攥紧他手臂的手,伪善地往旁边让步,虚手一请:“大哥哥有伤在身,先请。”
谢疏安保持了自己最后的骄傲,坚强地昂首挺胸,走出了谢兰庭的视线,而后立刻痛苦地捂住了手臂,这死丫头劲怎么这么大。
——
连氏生辰的前晚,下了一夜的厚雪,翌日放了晴,雪水滴滴答答融化流下。
对连氏来说,这算是个好日子,一家人都在,过的很热闹,谢桓也留在了家里。
谢桓为着让她高兴,特意请来了常用的戏班子,连氏这个侯夫人还是很光彩的,儿女也分别送上自己的孝敬,不止是谢桓,连老夫人也给面子,对这个其实不大和睦的儿媳妇嘉勉了一番。
给足了连氏的面子,如果没有发生接下来的意外,则一切都是顺心顺意的。
楼台上音声迭转,亭子里,兰庭与谢如意坐在相邻的位置,谢如意昨日才涂了新的丹蔻,衬得手指很白皙。
一早上就看见她招摇许久了,瞎子都知道,是有意炫耀给自己看了。
兰庭看了眼她指上的丹蔻,说:“妹妹的丹蔻,调的倒是很好看。”
“嗯,多谢长姐夸奖。”谢如意翘了翘唇角,扬起手指伸了伸,稍显矜贵地点了点头,掩唇笑道:“这是尚家妹妹给我的……”
就在此时,谢宜桃没拉住三弟谢疏玉,猛地撞到了端茶而过的丫鬟,一大部分洒在了托盘里,剩下的朝着谢如意的肩颈泼溅了上去。
“二小姐小心!”
“啊!”谢如意惊呼一声,躲避不及,转过身去一下子就撞到兰庭身上,两个人一起栽到了地上。
“二姐、长姐……”谢宜桃捂着嘴站起来,惊慌地转眼看了看周围,偷偷拉着三弟去找秀姨娘了。
兰庭借力很快就起来,谢如意被人扶坐起来后,却握着手腕落起了眼泪,连氏闻声而来,一看这还了得:“如意,来,给娘看看。”
又连声唤道:“快去,叫府医来。”
自始至终,连氏没有看兰庭一眼,只顾着头也不抬地,将谢如意团团围住,她急促的声音一道道传来,好像是心疼极了。
最后,谢如意被连氏簇拥着,回慕雅居去了,而兰庭,也不知道何时走掉了,方才还喧闹的亭子里,瞬间任何声音都没有了。
谢明茵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谢如意明明可以往另一边躲,非要更艰难地转过身去,似乎是刻意扑到长姐身上的,才导致这些热茶落在身上。
之前,她觉得,好像这两个人都没什么错。
毕竟被换时,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他们具有不同的情绪,会有不可预料的喜怒哀乐,会有善恶是非。
谢兰庭注定是个善茬吗,不一定;谢如意罪大恶极吗,也不是。
从这件事被揭开的伊始,这就是一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官司,连氏又不是个精明能干的母亲。
她想,她若是长姐,回家后发现处处是排斥,她肯定要闹要委屈的。
若她是谢如意呢,陡然被发现家人不是家人,她当然会害怕会惶恐,情急之下,慌不择路,会出一些昏招也没准。
好像根本没有可解的方法。
谁也没注意到,兰庭的手也受了伤,擦到了旁边花架的一角,一道血痕沾染了雪白荷叶边的衣袖,回到信芳堂后,由红霜拿了常备的药膏,简单包扎了一下。
“小姐,手背还疼吗?”红霜难得觉得自家小姐有些可怜。
手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阴影落在头顶上,看着一家人焦急的簇拥着二小姐离开,凄凄凉凉。
“这药很好,而且只是一点小伤,已经好多了。”兰庭看着裹了细长棉布的手背,已经不流血了。
红霜收拾起了药瓶,道:“这还小伤,姑娘是个女儿家,又是小姐,留下疤痕到底不好。”
兰庭听着这话,说不上什么难过,只是觉得有点空空的。
与此同时,谢如意正在连氏的怀里撒娇,连氏已经答应了给她一副新的头面。
“兰庭已经回去了吗?”连氏抬起头没看见兰庭。
心里有点不高兴,怎么说如意也是她妹妹,被撞上了也不说来关心一下,当初说了要做姐姐照顾如意的。
谢疏霖他们都在这里,看了一圈,兰庭的确不在这里。
连氏略有失望道:“唉,到底是在外面长大的,同如意他们这些从小养在一起的,就是不一样。”
她的丫鬟犹豫着抿了抿嘴,最后开口说:“奴婢看大小姐的手背流血了,所以才会去包扎伤口了。”
连氏猛地抬起头,显得很惊讶:“什么,兰庭也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
面对夫人的质问,丫鬟低着头没有辩解,夫人连大小姐看都没看一眼,她还是临走前瞥了一眼,才看见的,而且当时夫人的样子,即使知道了,没准也会先给二小姐看伤。
谢疏霖也吃了一惊,谢兰庭这种性子,流血了,居然连哭都没哭,就自己回去了。
连氏看着大夫说过无碍,才点了点头道:“去信芳堂。”
随后,安抚了谢如意一番,一家人又往信芳堂去。
谢如意静静地看着母亲她们离开的背影,青墨以为她是心中不快,叹了口气:“那丫鬟真是多嘴,否则,夫人肯定不会去那边的。”
出乎意料的,谢如意的语气很平静:“不,到底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可怜可怜也是应当的,她得意不了几天了。”
“小姐?”青墨不解。
谢如意低着头含笑不语,轻轻抚过涂着丹蔻的手指,青墨顿时恍然大悟:“是,小姐有尚家的亲事,侯爷和夫人当然知道谁最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