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聪明,哪怕是赶不走她,我也得让她清楚,父亲和母亲最看重的是谁。”
这个家里给女儿的,始终还是有限的,唯有她能够有更多的价值,才能更加多的倾斜到她的身上。
尚家的亲事现在的确没有变动,但以防万一,她不能不防着谢兰庭。
甚至今天,她其实都很害怕尚家来人,看见了谢兰庭怎么办,她长得与谢家人那么相似。
如谢桓所想,谢如意以前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对家族利弊都不是很上心,但当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后,唯一的选择就是抓紧这门亲事,日后为谢家贡献更多的利益。
——
夜幕四合,兰庭的信芳堂,当初特意安排的位置比较好,信芳堂比起谢如意的云棠居要清冷不少,连氏徒生出一种歉疚,对于这个亲生女儿,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忽略。
兰庭正在屋子里坐着看书,穿着雪青色的暗纹褙子,一张长案面朝南窗,借着光亮,映在新雪一般的面孔上,衬得脸颊上浮现起一抹暖色。
红霜端着托盘轻步退出来,叹息着摇了摇头,越懂事的越容易被忽略。
她转身就见到了连氏,迅速屈身低下头:“奴婢见过夫人。”
兰庭听见脚步声,立即放下书站了起来,扬眉讶然道:“母亲,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连氏听了这话有些难堪,满心的不自在与羞愧,她身为兰庭的母亲,却连上门来看看她,都要让女儿感到吃惊的地步,可见素日里有多忽视女儿了。
“兰庭,你没事了吗?”
兰庭背过手去,羞赧地摇头道:“已经没事了,母亲不要担心。”
谢疏霖站在门外,看着谢兰庭与他们相似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有点愧疚,他是不是对谢兰庭太坏了点。
红霜端了茶水上来,兰庭亲自捧过来:“母亲,请用茶。”
看着兰庭低头捧着茶碗,为她奉茶的乖顺模样,心潮涌动,不管是哪个孩子,她从来不舍得让他们这样做的,他们当然也是,有了下人就不愿意做的。
可是谁教过兰庭这些了呢,可想而知,兰庭在进入这个家门之后,有多小心。
“这些事情你不用做,”连氏接过来,放在一旁,拉过兰庭的手细细看了一番,说:“兰庭,听母亲的,这些都让丫鬟去做就好了。”
兰庭泯然一笑,摇头道:“不打紧的,侍奉母亲是女儿应该的。”
连氏暖了暖,看了一遍兰庭的房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奈何,有个更加好的谢如意的居室,对照一看,兰庭这里简直太过清简了,心里对管事的也有些成见了。
她膝下儿女过多,难免会顾得了这个,就顾不得那个,而这些管事,却借此捧高踩低。
连氏的一腔怒火,很快就迁怒到了内宅管事的身上,对兰庭郑重其事地说:“有什么不周到的,你都尽管和母亲说。”
连氏见她不想多言,兴致不高,也不多探究,很识趣的就离开了。
等连氏离开之后,兰庭才松了一口气,她可能委实无法适应,母亲的过度关心,这令她她身心俱疲,想来母亲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心情。
碧釉忍不住雀跃道:“夫人可算看见大小姐的委屈了,奴婢都为小姐抱不平呢。”
要说几位少爷小姐的脾气秉性,这对夫妇说起来,可能还没有这些做下人的清楚明白呢。
宋妈妈在旁边安静的站着,原本当初才过来的时候,就听说这位大小姐,让二小姐吃了不少次的瘪,那这可是个厉害人物了。
结果,兰庭的脾气意外的不错,她们就都大意了,要不然,怎么敢公然当着大小姐的面,去吃酒呢。
碧釉高兴了一会,却见大小姐面目平静,略有疑惑:“大小姐,您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呀!”
兰庭坐在桌边摆弄着书卷,支颐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谁还不会有一时兴起的时候。”
碧釉无言以对,夫人的确如此,总是很容易心软,但也过去的快,过不了几天就没下文了,而且以小姐这样的性子,一时可怜装得,多几日肯定就要露馅。
不多时,红霜领着余娘子进来了,她的水仙花如期而至。
一如之前,将下人都屏退后,兰庭问道:“我让你们去看的地方,去了吗?”
余娘子道:“我们都去了,可是那条街上的院子,并没有人。”
看来只能等了,兰庭心里慢慢地盘算着:“对了,火泽有事情要你们告诉我吗?”
余娘子摇摇头:“这次没有,大人只是让姑娘在侯府好生安顿。”
“好吧。”兰庭本意是想见章氏一面的,自己去了一次,又派人去查探了,没想到那宅子里似乎都没有人住过。
余娘子灵光一闪:“奴婢去了一次,没发现什么,但是奴婢男人又去了一次,说似乎是有人回去过。”
果然……兰庭抵着下颌,慢慢忖度道:“好,我知道了。”
余娘子很疑惑:“姑娘不能直接问侯夫人吗?”母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行。”兰庭摇了摇头,连氏很忌讳提起当年的事,不论是为了照顾谢如意的心思,还是因为无法面对的愧疚兰庭,若是知道她在查,必定是要与她心生嫌隙。
这不是兰庭希望的。
她有一段很模糊的记忆,能够清楚的确定,自己绝对是被人有意卖掉的。
但至于其他的,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原因,她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只好从源头入手,搞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外家
连氏挑了个好日子, 带着几个孩子回了一趟娘家,谢疏安也一同跟来了,他去世的姨娘廖秋荷,正是连府所出的陪嫁丫鬟。
不过, 那府里的下人, 他是不认做亲戚的, 而是和谢疏霖他们一样,唤连家大爷为舅舅。
连府早有下人在门口迎接, 他们一路进去, 受到了不少的瞩目,直到外祖母居住的院子,都有妈妈出来等着。
进入屋子后,一位富态的老夫人歪斜在里面, 连氏自己先见了礼, 随后转过脸来, 含笑道:“兰庭,快来拜见你的外祖母。”
“兰庭见过外祖母。”兰庭款款走上前来,对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盈盈一拜, 谢如意站在一旁, 两人在一起, 相形见绌。
谢如意本是不差的,偏偏她底气不足,又是在最不喜欢的外家,怏怏地不愿意说话,素日里满是机灵的眼珠子,不见一点神采。
反倒是兰庭,因为这阵子顺风顺水, 神采奕奕。
连氏忽然觉得看着兰庭,也不是那么不顺意了,心中自我安慰,兰庭这张脸就长得出挑,现在看着比谢如意出色一点,也无可厚非。
因为之前谢老夫人的缘故,所以,兰庭对这位连家的外祖母,也没抱什么希望,谢如意是在她们眼跟前,慢慢长大的,怎么说,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谢家女,也不可能入了她们的法眼。
索性也就放弃了讨好她们,连老夫人大概知道小辈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叫过鹅黄小袄的少女:“湘姐,你带着妹妹们去后花厅玩吧。”
连清湘应了是,笑若春风,在前面引路,带着谢家的三位表妹出去了。
令兰庭没想到的是,她们甫一离开,连老夫人就为了给她打抱不平,将她亲娘连氏喷了个狗血淋头。
“真是看不出来,你是越来越能持家了。”连老夫人拨弄着果仁,小丫鬟在一旁拿着美人锤,为连老夫人敲着腿。
“娘,怎么突然这么说?”连氏起先一听这话,心里还挺高兴,喜滋滋的。
要知道,她这个亲娘,这些年每次回娘家来,开头都是先骂她一顿,各种吹毛求疵。
什么把长子和次子裹得毛绒绒,弄得一副小家子气,男孩子怕什么冷。
等下次来,就穿得干净利落些,也没有穿狐裘之类的了。
她娘又要说,你是不是亲娘啊,光给闺女穿的暖暖和和,儿子就干冻着了。
这次也不例外,连老夫人冷笑一声,眼皮一掀:“真以为夸你呢,你个糊涂东西,我看你嫁出去这么多年,眼皮子真是越来越浅了,跟谢家那老家伙有的一拼了,孩子在这我不好说你,这些年真是越发蠢笨了。”
连氏不服:“娘,您怎么能这么说?”
一听亲娘把她自己,和那个关系并不和睦的婆婆相提并论,连氏就不高兴起来。身为儿媳妇,尤其是这种大户人家的,关系错综复杂,和婆婆很少能够和平共处,谢家的老太婆更是尤为难缠。
“娘,您这是又怎么了,女儿这次可还没说两句话呢。”连氏也满腹委屈,她娘比她婆婆对她,还要尖酸刻薄一百倍。
“你告诉我,兰庭穿的什么,谢如意又穿的什么,你这个做娘的,就不能上上心,啊,哪个才是你亲生闺女啊。”
“娘,您怎么能这么说,两个都是我的女儿啊。”连氏心里怪委屈的,而且她看兰庭穿的也不错,站在姑娘里半点不差。
“这不是兰庭找回来的太突然,所以才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如意这些也是每年都提前预备的,今年兰庭身上穿戴的,还是如意私下里主动让给她的。”
连老夫人已经不想对她说什么了,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嘴巴,一副你说你的,老娘不想听你这些废话的样子。
连氏有些无奈,母亲一旦觉得自己说的不顺意了,就会故意做出左顾右盼的模样,非要把人气得说不下去才开心。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让给兰庭,她现在一切的荣华富贵,本来就应该是兰庭的。”
连老夫人如同炮仗,一沾火星就炸的满天飞,现在就算是亲闺女回来,也照样喷得她满脸唾沫星子,不知今夕是何年。
看见连氏还想反驳,老夫人满面的痛心疾首:“我可怜的娇娇,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出身的丫头,冒名顶替这么多年,你这个做娘的倒好,反倒还觉得,是兰庭抢了那个野丫头的。”
娇娇?连氏都没这么唤过谢兰庭,也没听母亲这么唤过谢如意。
看来,母亲这是明显很喜欢谢兰庭了。
“我告诉你,这叫还,不是让!”老夫人一边拿着手里的美人锤,在罗汉床边敲的梆梆作响,一边疾声厉色的,教训自己这糊涂女儿:
“我跟你说,别信什么白眼狼,一点好听的话,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无辜善良,怎么一点不见她提起,要去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告诉你,别给我说什么怕你伤心,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想找,只想着自己留在侯府过好日子,算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话就有点过分了吧……连氏呐呐道:“母亲,您怎么这么说,如意也是个孝顺孩子,听见是要伤心的。”
连老夫人恨不得朝天翻个白眼,以示不屑。
那丫头孝顺个鬼,每次到自己这里来请安,都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活像是多呆一会就会死掉。
见母亲不反驳,连氏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母亲,您知道我并非偏爱,兰庭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怀胎十月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疼爱她呢。”
听着还挺掏心掏肺的,就是不堪一击了点。
连家老夫人心里暗叹,她聪明一世,怎就生了这么个愚钝的女儿,循循善诱道:“你当然疼爱自己的骨肉,可是叫你承认,自己教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居然不如谢兰庭,你是不是觉得损失了颜面?”
比起什么养恩大于生恩之类的话,她以前是笃定的,甚至不求回报,但也不能容忍人家反咬一口。
“怎么可能?”说到这里,连氏不自觉腰背直了些,信誓旦旦道:“而且娘,如意不会是那样的,更何况,都多少年过去了,晗霜表姐过得不好,赵晟风那侍郎的位置,也是大哥不小心才错失了。”
当年连老夫人膝下,也收养了一对姐弟,虽说不是她亲生的,但从小就养在眼皮子底下,吃穿用度,都与连氏兄妹不差分毫,也不许下人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夫人的亲生孩子,但凡有谁敢咬舌头根子,拉出去打断了腿。
可谁知,最后还是养了一对白眼狼出来,做弟弟的背地里不声不响,坑了连家大爷一把不提。
至于那个姐姐,更是设了鸳鸯计,与连氏最初的未婚夫勾搭成奸,不知廉耻地与连氏互换了婚事。
连老夫人现在想起来,还气得冒火,道:“哼,亲生的都能蠢成你这个样子,没有血缘的更靠不住。”
对柳姨妈的批判,更是半点不留情面:“赵晗霜那个不要脸的蹄子,还想要求娶我家湘姐,也不看看,她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连清湘是连家的嫡长女,幼承庭训,温文尔雅。
连氏深深地觉得,她娘已经心理变态,看谁收养的孩子都不顺眼,自从知道如意不是他们的孩子后,一直哼哼唧唧的。
说什么,早就看这丫头和他们夫妻,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品行也不好,原来还真不是之类的话。
有时候,信里她娘自己越写越起火,到最后还添上一句:你生来就一副蠢笨头脑,必定被人耍的团团转,若是谢如意是个面甜心苦的,必定要快快送到庄子里去,心狠手快,免得殃及池鱼。
这也太伤人了,连氏就像她娘说的,自小是个心软的。
不然,也不会在养姐的苦苦哀求下,才同意了换了二人的亲事,总不能真的让她去浸猪笼。
而且,当初的那个未婚夫,既然能与别人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连氏起初也不甘心,又哭又闹,后来连老夫人来劝她,这也算是认清了一个负心汉,不必等婚后掉了火坑才发现。
果然,养姐嫁到柳家后,婚后过得是水深火热,频频写信来与她诉苦。
连氏心里,一时同情又快意,只觉得这都是报应,也有点心软,同时又为了继续看笑话,才和养姐恢复了关系。
连氏继续求情分辨道:“娘,您也不要总是这样疏远如意,她还是个孩子。”
敢情还没听明白啊!连老夫人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腾得就窜起来了。
要不是眼前这个是她的亲骨肉,她又不年轻了,真想抄起一碗热茶,兜头给她泼上去,好让她醒醒神,冷嘲道:“啊呀,你这个做娘的,来给你女儿抱不平了,是我疏远那丫头吗,摆明了就是她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