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离开,谢疏霖和谢如意同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时,谢如意才缓过来:“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一过来就胡说八道。”谢疏霖瞥了眼甜白瓷盅里的糖蒸酥酪,一看就知道,是宛华堂端过来的。
他可吃不下去,而牛乳茶也被兰庭喝过,他早被挤兑的没了胃口。
谢如意侧身面对谢疏霖,嗓音微哑,眼眶泛红,低头勉强笑道:“都怪我,这么多年来,鸠占鹊巢。”
“如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十多年的妹妹,哪是别人能比得起的,我早说过,就算她来了,我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是方才,我还以为,长姐和嫡兄是……”谢如意稍抬螓首,欲言又止的哀然神情,引人怜爱。
“这还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野丫头,满嘴的胡言乱语,如意你日后也少理会她。”谢疏霖见她泫然欲泣的,吓得手忙脚乱,最后定了定音,掷地有声道:
“放心,只要有我们在,谁都别想欺负了你去!”
最终,谢如意在他的安慰下,破涕为笑,他的承诺对谢如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如今,她就是想知道,家人见过谢兰庭之后的反应,她方好有应对之策。
谢疏霖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更打紧的一桩事:“对了,前些日子的那桩事,你没和娘说吧?”
谢如意想起那件事,压着心口仍然心有余悸,乖巧道:“没说,我记得,哥哥不让说。”
“那就好,”谢疏霖这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食盒里的东西,不由得拉了下脸,推了过去:“那个,我去练剑了,如意,这份你吃吧。”
既然如意喜欢吃,还是让给她吧。
他可吃不下,太甜了!
竹亭里,丫鬟将糖蒸酥酪提出来,揭开了盖子,里面点缀着晒干的洛神花,放在了谢如意的面前,喜滋滋道:“小姐,瞧这架势,少爷对新来的那位,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呢。”
谢如意接过勺子,舀起了一勺奶白色的糖蒸酥酪,瞥了一眼小丫鬟:“你懂什么,这才刚开始呢,日久见人心。”
不过,看得出谢兰庭不是个擅长隐忍的,一开始就闹翻了也好,对她总是有利的,至少,嫡兄这边无需担心了。
她要谢兰庭知道,即使现在她能享受侯府的富贵,日后的代价她可承受不起。
谢如意咽下了口中的酥酪,眼眉低垂,问道:“母亲说,长兄还有多久回来?”
“一个月吧,”丫鬟自小陪着她长大的,小姐动动手指都知道她想做什么,略有担忧道:“小姐您是要给大少爷去信吗,这不太好吧!”
谢如意捏着手里的白瓷勺,挑起碗里的洛神花,喃喃道:“我也不想让母亲在我们之间难做,让她无路可走,可若我处处为他们着想,谁会替我想一想呢。”
幸好,母亲没有她担心的那么薄情寡义,没有一见到谢兰庭,就将她抛之脑后。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生生一夜没有睡好,为自己好生打算了一番,翌日,谢疏霖看她熬得发红的眼睛,自然是心疼的不行。
她要维护的,又岂是这么一点琐碎东西,而是她的未来。
想要在这盛京贵女间立足,最打紧的除了这身份以外,就是日后会拥有的一切。
譬如,婚姻大事。
女子前十几年靠的是父母,后半辈子就是丈夫。
她必须得确保,自己不会失去这些。
至于谢兰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呵,这个道理,只望她能想明白了。
抱错了又如何,又不是她的错,她可没欠谢兰庭什么,要怪就怪她气运不好。
谢疏霖回到演武场,提剑之际,想到方才谢兰庭说的那句,这次虽然依旧落败了,但这次的确是过去了这招。
“她居然没说错。”谢疏霖嘀咕了一句,心里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兰庭这趟,算是无功而返,遂让人去宛华堂传了句话,自己带着人回信芳堂去了。
夏妈妈等在信芳堂,见她们今天回来的这么晚,便问了怎么回事。
听红霜讲了来龙去脉后,思忖了一时,叮嘱她们先服侍小姐用膳,就悄没声地往宛华堂去了。
兰庭知道后,只靠在熏笼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说:“正好探探底,不要拦着。”
第4章 对峙
等谢疏霖气喘吁吁地从演武场出来,竹亭里已经空无一人,谢如意也受不得冷,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倒是外面有个来找他的丫鬟,近前来说:“二少爷,夫人请您去宛华堂一趟。”
跟过来伺候的小厮,麻利地从盒子里取出熏热的巾帕,恭敬地呈给自家少爷,谢疏霖接过帕子,擦了擦汗,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大小姐身边的夏妈妈来过。”丫鬟恭敬地答道。
“夏妈妈何时去的如意身边?”谢疏霖说完,忽然就反应了过来,白皙的脸顿时阴了下来,将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掷在了桌面上。
是谢兰庭的人!
这个刁钻的老婆子,也学会趋炎附势了,谢兰庭才进府多久,就都向着她去了。
夏妈妈和朱嬷嬷一样,是连氏身边面上得敬重的老人,公子小姐们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去了谢兰庭身边,个中意味,不言则明。
到了宛华堂后,连氏正让人剪一枝山茶花,果然,他进门一坐下,母亲就因为方才的事情,开始兴师问罪。
谢疏霖既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也不想接受谢兰庭的存在。
他一偏头,沉着脸说:“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欠她的。”
“你这孩子!”连氏被他这句话一噎,难受得心口提不来气。
当年,连氏定要跟随谢桓去扶桑,就是因为谢疏霖的一句话。
当时谢疏霖养在寿安堂,连氏好不容易见一回,谁知小小的谢疏霖拼命打她,话还不怎么会说,就含糊不清地嚷着坏人。
彼时连氏年轻气盛,知道是谢老夫人教的,对谢疏霖这个小孩子没法生气,心里堵着一腔怨气无处可发泄,于是才不管不顾地,就追着谢桓走了。
你这个老太婆既然教儿子不认我,我也让你见不着下一个孙辈。
若非这出假凤虚凰,现在回忆起来,和谢桓在扶桑夫妻共患难相扶持,是他们最甜蜜的回忆了。
可是现在,这段曾经最美好的人生,浸满了苦涩和不堪的懊悔,她再也不敢回想。
每次看到兰庭,想到女儿身上的伤,她这个做娘的,就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算了。
一个女儿家啊,怎么受得了那些苦,没有锦衣华服,没有仆从丫鬟,从小养尊处优的连氏根本不能想象。
“不行,我不管,”连氏从背后重拍了他一下:“等你妹妹来了,就给她道歉。”
什么妹妹,谢疏霖愤愤不平道:“这要是大哥,您还会压着他,给那野丫头道歉吗?”
连氏一听就不高兴了,眉头皱了起来:“什么野丫头,别扯你大哥,你大哥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您等着看吧!”谢疏霖不敢当母亲的面再说,怕她唠叨个没完,只敢嘀咕了一声。
想到还有一个月才要回来的谢疏安,他不信大哥也会那么糊涂,对一个野丫头那么好。
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有一个这样的乡下妹妹,日后可怎么在同窗面前行走。
这时候,谢疏霖和谢如意的想法,空前地达成了一致。
晌午,宛华堂将要用膳时,廊外薄雪纷纷,翠竹被压弯了一蓬。
他坐不住,出来透透气,就看见缓步而来的谢兰庭,披着金红羽缎斗篷,显得很贵气,这都是连氏亲自为她挑的。
正好四下没什么人,谢疏霖黑着脸,小霸王一样,挡在了谢兰庭的面前,喝问道:“是不是你?”
兰庭朝他弯眉一笑,唤了一声“二哥哥”,隽秀如春山的眉眼间,满是温柔又虚伪的落落大方。
谢疏霖这才猛地一激灵。
对啊,这样的谢兰庭,怎么会懂得剑术!
可他现在只想质问,她告状的事情,又觉得她指不定是瞎说的,眉眼倨傲并着怒意:“你若无其事的装给谁看。”
“二哥哥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兰庭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难道他说错什么了,还不是她转头就来告状,搞得他被娘灰头土脸地给训了一顿。
他拦住了她,笃定道:“若不是你告的黑状,母亲又怎么会训斥我。”
“让让,别挡路。”谢明茵从走廊那头过来,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地就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
“臭丫头。”谢疏霖被迫让路,打断了气势,转头继续:“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我没做,说了没做就没做。”兰庭进府这些日子,倒也过得还顺遂,只是今日,这谢如意与谢疏霖回来了,才略有不快。
谢疏霖见她死不承认,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谢如意闻声而来,见到两人在争执,先是睁大了眼睛,而后走到谢疏霖身边,轻声道:“嫡兄,你千万可别为了我和姐姐针对置气,她也才来不久,不懂府里的规矩,做事难免失了礼数,我让一让姐姐也是应该的。”
谢疏霖正要回话,就听兰庭清淡道:“你不必自作多情,他是不高兴被母亲训斥了而已,和你没关系。”
谢如意的小脸白了白,一股凛然北风呼啸刮过,吹得人面皮子生疼,她忍不住瑟缩了一瞬。
谢疏霖顿时心疼的不行,连忙侧过身体,为她挡了挡风:“你什么意思,这么冷的天,如意好心为你解围,你还不知好歹。”
兰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拢了拢领口的毛边,道:“你若不在这里拦着我,岂会劳驾她来受冻解围,这不是活该吗?”
说完,兰庭抬脚就走,留下两人面面相觑,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无言以对,这是什么人啊,半点礼数都不讲。
碧釉抑制不住激动,小声道:“小姐,您好厉害啊!”
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敬着二公子呢,以往谁若是触犯了谢如意,谢疏霖准定是头一个跳出来的。
哪个与谢如意不对付的平辈能讨到好去,不说侯爷这些庶出子女和其他房的,连谢明茵也好几次被气哭了。
相比碧釉,红霜就谨慎多了,有点担心:“这样不好吧。”
毕竟谢疏霖可不是好惹的,方才留下的那句话,也不是开玩笑。
谁知,兰庭却笑语晏晏道:“这才热闹呀。”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碧釉又不解道:“为什么不拦着夏妈妈,二少爷这样闹,对咱们不好吧。”
红霜看了看四下,轻声道:“你傻呀,二少爷一闹,这下人人都以为,夏妈妈是咱们的人了,对咱们只有好处。”
而且,还可以试探出连氏的态度,说出来的算什么,做出来的才是实际。
宛华堂的这顿饭,人不算少,但还不齐全。
除了在外读书的谢疏安,和上朝去的侯爷,正经主子拢共是七个。
秀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谢宜桃,和谢明茵同龄,十三岁,眉眼明艳,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双耳戴着小小的象牙烤瓷绿叶喜鹊耳钉。
据说从前很得宠的,性子还挺张扬的,和谢如意不怎么对付,被他们这位二少爷为难过不少次,现在学乖了,躲着谢如意两个人走。
可能这顿饭没躲过去,谢宜桃雪白的小脸很沮丧,但在主母面前,不能太吊丧着脸,连氏一进来就变得笑盈盈的。
兰庭看得乐不可支,有意思的小姑娘。
另外一个孩子,是三少爷谢疏玉,也是秀姨娘所出的,才七岁,胆子小,不大爱说话。
她父亲子女还挺多的,秀姨娘她也见过一面,是个姿色不错的,对谢桓很殷勤。
饭桌上,谢疏霖对兰庭没什么好脸色,满脸的不悦,明显看出谢宜桃松了口气,吃了一碗半饭,估计是因为终于来了个替身,取代她被谢疏霖为难的位置了。
这顿饭,大家吃得心思各异,连氏瞧得头疼不已,勉强算是阖家团圆的午膳,在诡异涩滞的气氛中结束。
她让朱嬷嬷去外面,将谢疏霖他们从姑母家带回来礼物取出来,拿出给庶子和庶女的,先打发了他们回去。
兰庭看着谢宜桃牵着弟弟,离开的脚步轻快,先前来时,沉重的像坠了石头,不禁莞尔一笑。
余下的四个儿女,谢如意和谢疏霖谈笑风生,谢明茵根本不说话,兰庭在看着汝窑美人觚里的茶花出神。
“兰庭也喜欢茶花吗,这是你二哥从姑母家带回来的。”
连氏觉得,不能让次子和女儿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否则,日后兰庭靠谁呢。
做女儿家的,就指望父兄撑腰了,女孩不要那么倔,对自己的哥哥低低头就过去了,打好关系才是重点。
兰庭只是在看谢宜桃,回过头捧着腮,淡淡答了一句:“我不喜欢。”
满脸笑意的谢疏霖听见,皱了皱眉,重重地将茶杯搁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动静让人惊醒。
他不虞地看向谢兰庭:“母亲好心,你还敢挑挑拣拣,不喜欢滚回你的乡下去。”
“你胡说什么,兰庭是侯府的大小姐,”连氏难得对谢疏霖冷了脸,肃声斥责道:“你以后不许再这样说,要不然我就让你父亲请家法了。”
谢如意抿了抿唇,似是害怕地,缩了缩春纤玉白的手指,让连氏有点后悔吓到她了。
谢明茵看气氛十分不对劲,站起来说了一句:“女儿告退,要去寿安堂看看祖母。”
恰逢谢疏霖心情不顺,随口嘲讽道:“什么看祖母,装模作样,就是去看你的张嬷嬷去了。”
谢明茵都走到门口了,又扶着屏风折了回来,瞪着他,逐字逐句道:“干卿何事。”
说完,像阵风一样走了。
谢疏霖刚出生时,就被谢老夫人抱到荣寿堂去养了,宠溺是自然的,长大了倒是到前院去了,也时常带到荣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