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独自嫌弃,孙彤从后头出来了,已经换了衣服边套袖套边走到她身边,小声问,“见了张星野啦?”
季萱“嗯”了一声,有点烦,“他常来么?来干嘛?”
孙彤也莫名,“不啊,就是年前来看了一眼,慰问发红包。而且,就算来,他总是会提前一周就预约,没听老师说啊。”
说着孙彤冲不远处悄声叫,“哎!大师兄!老张来干嘛?又送钱来了?”
戴着围裙正在用铁丝做模型的男人往这边瞥了一眼,“你穷疯啦?”
此人叫丁宁,是先生工作室的首席助理,基本算是这里的半个当家人,孙彤总是戏称他“大师兄”,季萱和孙彤走过去,丁宁说,“进来的时候说是路过,可能就是来看看进度。”
“看进度?”孙彤撇撇嘴,“不看罢了,再像上次一样有点‘建设性的’意见,咱还活不活了?”
“别胡说八道。”丁宁瞪了她一眼,“张总是企业家战略性眼光。”
孙彤噗嗤笑了,“打算怎么战略啊这次?”
丁宁也笑了,“没有的事儿。我听了一耳朵像是说老师下周的画展,刚上楼就是去小厅看画了。”
“他知道?”季萱闻言惊,“他怎么知道的?”下周是先生六十六岁生日,并不是什么整寿,不过自从退休后先生还在写教学材料,偶尔有讲座。每年寿辰,学生们都会来拜望,不少是在外面有了成绩的画手。后来,美院就决定这一天在研究生院内部小展厅展出先生和学生们的作品,一是为贺寿,对先生成就的崇敬和褒扬,二也是给美院学生提供绝佳的学习机会。办了几年了,这一天先生总是亲临现场指导,成了内部一件非常值得期待的事。
“可别啊,”孙彤叫,“他一来,一高大上,不成party啊?”
“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当场卖出去一堆,盛况空前。”
“你可得了吧,不做旧个一百多年,想让张大总买,做梦吧。”
“哈哈……”
这两个又说又笑,文人与铜臭碰撞,总会有尴尬不通的笑点,可是季萱笑不出来。
张星野可不是个有闲空儿的人,今天早晨那一番想“补上”的言论,季萱以为已经在她的沉默和可口的胡萝卜蛋糕里不了了之了,现在才觉出了不对,又想起昨天夜里他真的坐怀不乱,而且一早不顾男人根本无法避免的生理特性、居然放开全//裸的女人先起床,这种意志力,不是太可怕了么?
这是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经典正装之下,是最强烈又最原始的本能积蓄。“张星野”这三个字,从一出现,倾盆的大雨,深山幽林,竹榻,竹楼,让她体尝生死边缘,反反复复;回到繁华都市,钢筋水泥,压抑与烦躁她没有办法呼吸,可再见他,一下就脱去一切,一丝一毫都没变,包括,美金。
他可以做到这样的两极反差,口舌之欲,最家常的菜品,能把味蕾最细微的触感调动起来,饱腹之后,味觉生了近乎毒/瘾般的记忆;肉//体之欢,他的无耻,几乎所有感官都可以被发挥到极致……
现在,他却要都压抑住,可能量守恒,想转化成什么?
心里忽然觉得闷,顾辰的事,不管什么情况,包括对梁心伟的猜度,她都能跟大若说、跟他商量,可偏偏这个家伙,她不能说,只能自己猜,而她,是最不擅长猜人心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褚恩谦从外面回来了,季萱忙迎了上去,“先生,”
“嗯,你今天怎么晚了?”
“画坊有点事,拖了。”
“哦,来吧。”
跟着进了办公室,让先生落座,季萱把他惯用的紫砂小壶双手递过去,说了这半天话,老先生着实渴了,嘬饮起来。
季萱也坐到了旁边的藤椅上,顺手把样图遮着的老花镜找出来放到先生手边,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那个,张星,咳,张总来干嘛?”
“哦,一点私事。”
“私事?”季萱惊讶,“和您么?”
“嗯,”对着小徒儿,老先生唠家常,“过两年我就彻底退了,你师母身体不好,好清静,一直想着能搬到山上去住。没有合适的地方,折腾半天,都在考虑搬去江州了,可怎么能想到,让星野给解决了。”
星野?先生叫他这么亲切么?此时倒不重要了,季萱跟着问,“他给解决了?”
“凌海环湖就那么一座小山,市政早就决定要保持自然风貌,只做一些林园基建。唯有山坡这边批了一些地做民房,房子最高只许二层,外形设计非常古朴,面积也不大,开发出来不到二十户,每户遥望彼此不相邻,环境十分难得。你师母最中意这样的,好容易找到,可是,可遇不可求啊,哪里还买得到。”
先生这样的人,有名望也有绝对的实力,居然也买不到,倒是那个家伙能么?“所以,他帮您买的?”
褚恩谦摆摆手,“哪里。半年前就订购完了。是星野把他自己名下的一套转给我了。而且,他跟开发商是朋友,价格非常优惠。”
原来这样……
季萱轻轻抿了抿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哦,有两三个月了,因为房子还在建,他找承建商把原先的室内设计做修改,尽量合了我和你师母的心意。可没有交房前不能转让买卖,所以他得一直在中间跑,这不今天过来,图纸才算都定下了。”
两三个月?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她和先生的关系,那么似乎,这件事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星野这个人啊,不像别的商人成天忙着赚钱,他也忙,可是这些年做了很多事,”老先生说着,不觉感叹,“不光公益,对我们也有很多支持,一个非常难得的年轻人。今天你们认识,以后有机会可以多接触,会有帮助。”
还要怎么接触,都张下惠了……季萱悄悄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怎么接先生的话,只说,“哦,刚才还和彤彤丁宁他们瞎猜,以为下周的画展他要来光临指导,幸好他不知道,不然怪吓人的。”
“你们这些孩子啊,妄自尊大!”褚恩谦笑着拿手点点她,“他怎么不知道?我邀请他了,不过他要去新加坡出差,没法过来。”
季萱轻轻咬了咬唇,原来,是大家伙儿们都想多了……
老先生喝完茶,带小徒儿准备开始工作,忽然她的手机响了,低头打开,是短信。
张星野:我这算工伤。
季萱回:你这是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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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果然不能太浪,一早爬起来也就写这么点。么么等更的小天使们!快来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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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近午的阳光温暖明媚, 从大厅斜面的玻璃幕围照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个人的影子,看着外面标志着梁氏家族的LOGO墙, 梁心伟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吐出来。
公司他并不少来, 只是每次都是九楼的实验室, 顶楼他几乎从不去, 可今天已经是本周第二次到董事长办公室。他不记得之前多久没有在这里见过父亲了,原本以为,这会是个愉快的见面, 却没想到, 两次谈话的结果都是如此让人失望。
梁心伟,作为梁家长子,他从未要求过家族什么, 读书、就业,除了当年为CNE做保曾经用过基金, 他从未动过家中一分资助, 只要父亲同意他继续现在的生活,就是他想得到的最大支持。所以, 技术上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提要求, 而答案却是:No。
父亲提出三点:
一,国际艺术中心是国家级画廊, 文化艺术传承荫及后辈子孙, 企业赞助旨在扶植新秀画家,并非企业宣传的手段,绝没有滥用的权力;
二, 季萱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不过既然她有这样的出身背景,也有出色的天赋,进入国家画廊只是时间问题,何必急在没有任何作品成就之时;
三,季萱究竟是谁?
前面两个,提得还算客观,梁心伟还有辩解的力量,到了第三个,尴尬之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父竟然一眼看透,这女孩并非只是他口中的天才画手。父子两个谈到最后,父亲轻轻拍拍他的膝头,说你与她交往,要懂得避嫌,借力国家画廊难免于人诟病,即便将来她真的成为声名远扬的画家,这样的开始,亦不可取。
梁心伟无言以对。
喜欢季萱这件事,只有好友星野、Tony,还有妹妹心妍知道,而星野最知道,他和季萱别说交往,连亲近的朋友都算不上,谈什么避嫌。
认识她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多久,募捐,一起工作,大多时候她都专心创作,他们并不会每天见面,可每一次见都让他非常开心。她话很少,也不太爱笑,跟他很像,可是在一起,他就变得很爱笑,这个奇妙的变化是之前的他不可想象的,甚至,他连因为她而受到嘲笑都不觉得反感,相反,还莫名会更开心。
从来没有让一个人在他脑子里占据这么多的空间和时间,每天晚上,他几乎都在想念她。这段时光实在太美好,也太短暂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小磊进了层流病房,连这唯一一个可以约她出来一起探望的借口也没有了。三天过去,他连电话都不能打,因为不知道要讲什么。忽然一瞬间,觉得父亲是对的,并不是那些考虑周全的理由,而是,六月也太近了,短短两个月,筹备画展,她会忙,等画展结束,他岂不是又是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到那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借口继续?或者……应该先把工作室给她办起来?这样的话……
正一个人锁着眉愣神,忽然,手机响了,低头看,是心妍。
“大哥,你在哪里?”
“哦,我刚从公司出来,怎么了?”
“我和妈咪在家,你回来吃午饭好不好?”
刚和父亲不欢而散,梁心伟哪里有心情回家,“哦,不了,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也不妨碍吃午饭啊,你先回来嘛!”
“周六我会回去接妈妈吃饭。”两天后的周六是梁心伟的生日,以前在国外总是这一天给母亲寄一份礼物,这次难得在身边,他早早订了母亲最爱吃的餐厅。
“那晚上呢,那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
“没有。我先挂了。”
“哎,大哥!”电话那边,梁心妍叫了一声,无奈的吁了口气,“好啦,告诉你啦,我安排了party,本来是要做surprise的,可是星野说你不会喜欢,所以就先告诉你。”
“那我的回答是:谢谢,不需要。”
“大哥啊,难得碰到你生日嘛,已经安排好了,并没有邀请很多人,都是很熟悉的朋友,带船出海,玩一晚上嘛。”
“你知道我对party没兴趣。”
“你总是这样误会party,现在人们都这么忙,怎样维系感情?借机会见面,不好吗?而且,你的party,怎么会很嗨啊?只是一起出海,吃东西,聊天,不好吗?”
借机会见面?梁心伟忽然顿了一下,“你都邀请了谁?”
“你放心好啦,都是认识多少年的朋友,心妮的男朋友我都不许她带呢。”
“哦。”
电话两边都沉默,几秒钟,梁心妍又开口,“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人想邀请?”
听筒里只有轻轻的气息声,梁心妍等了一会儿,又问,“怎么样?”
“让我考虑一下。”
“好啊。”
电话挂了。
梁心伟走出大厦,快走过两个街区才想起来忘了去地下车库拿车,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句“愚蠢”,于是决定去对面的咖啡厅买杯咖啡清醒一下,好让自己能想起来刚才是不是闯了人行红灯。
他的生日party,实在是个很好的借口来邀请她。而且,出海,会有一夜的时间,作为party的主角,跟她在一起应该理所应当。心妍问他的时候,他几乎就要说出“季萱”的名字,可是,理智终于还是拽住了兴奋,她跟他一样,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用派对邀请她,恐怕她的拒绝也是理所应当。
那……如果单独邀她共进晚餐呢?这理由是否还正当?会不会让她觉得太过特别而尴尬?这……是不是相当于表白?
“梁心伟!”
手里拿着咖啡正沿路走,忽然听到人叫他,扭头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老式的切诺基,一看司机,梁心伟笑了,“钱先生!”
“叫你这半天!”钱方若笑,“一个人往哪儿去啊?上车我送你。”
这次募捐梁心伟还有一个额外的收获就是结识了钱方若,虽然只见了几次面,两个人却聊得很愉快,突然偶遇本来就惊喜,更何况,这是她的哥哥,梁心伟的心情立刻好起来。“那多谢。”
上了车,并没什么地方去,梁心伟想了想,“尧古区凌海设计院。”对面就是CNE,去星野那里再拿一辆车走。
“巧了,正好顺路。”钱方若说,“我到凌海京剧院去,也在尧古区。”
车开起来,梁心伟问,“京剧院?钱先生喜欢戏曲?”
“对,我是京城人,从小跟着四合院儿里的叔叔大爷们听到大。”
“哦,家父也喜欢。我么,就听不大懂。”
“你从小儿在国外长大,见天儿说英文,听得懂倒稀罕了。”
梁心伟笑,以前没接触时觉得那样的画风又很少出席社交场合,钱方若是个孤僻、不易相处的人,认识后才发现他一口京韵京腔还有点小贫,莫名就让人有种亲近感,于是接着聊到,“白天就看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