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点小雨,起风了。
宁佳书披着毯子起身去关酒店窗户,回来趴在被子上,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不知怎地,又梦见了和季培风分手时候。
洛杉矶的早春莺飞草长、万物复苏,阳光和煦。
是她喜欢的季节和天气。
宁佳书最后一次坐在UCLA的篮球场馆观众席。
篮球弹跳的节奏,犹如整座场馆的脉搏,每次腾空而起都带动巨大的呼啸。
组织进攻的核心,白蓝色球服12号,那是季培风所在的地方。
作为场上唯一的亚洲人,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在巨人般的队友间不算出挑,却拥有超人的反应与协调能力,控球稳准。
时间已经临近结束,又组织起一次突如其来的快攻——
得分只在一瞬间!
场馆里瞬间爆发出呼声,震耳欲聋。
季培风往回跑,目光落到场外,找到她时,下意识笑了笑,更激起观众席上一片尖叫。
男人身上的肌肉线条修长流畅,蓄满力量。最致命的,他还有一张叫人口干舌燥的俊脸。
只不过宁佳书都无暇注意,因为她要回国了,今天是来说分手的。
电话里说这些似乎不太礼貌,为此,她还专门乘四十分钟车来了一趟学校。
虽然只是场普通的队内对抗训练,但怕影响他的训练状态,磨蹭到将近结束,季培风下场休息,宁佳书才提出来。
男人听完之后,便点头同意了,极有风度地祝福她,并且还询问了需不需要送她回酒店,全程都很镇定。
像他这样条件优越的富家子弟,分手礼仪教养堪比教科书级别,也从来没缺过女朋友。
宁佳书并不觉得自己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当初认识的时候,吸引她的也正是这一点。
他有着独立的人格魅力,不会在一段交往中失去自我。
宁佳书从不渴求从季培风身上获得什么,也不会用所谓爱情捆绑任何人,这也正是他需要的。
梦到最后,宁佳书只记得体育馆排天倒海的欢呼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她乘上了回国的班机。
培训持续十五周,这段恋情也只持续了十五周,在宁佳书看来,它更像是枯燥生活里的一次调剂。
它已经结束在洛杉矶,回到上海之后,她几乎一次也没有回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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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一段记忆,季培风的版本,和宁佳书的不太一样。
那天宁佳书说要来,他提前两个小时起床,约了理发师修剪头发。
终场的长哨结束的瞬间,他来不及休息径直朝场边跑过去,拄膝喘气时,接住宁佳书递过的水。
“我厉害吧?”
“嗯,厉害。”
她笑得很美,仿佛这么卖力地打了整场比赛,就是在等这一刻,他正要邀请宁佳书等他训练结束一起共进晚餐时候,却听她开口道——
“培风,我们分手吧。”
愣了几秒,他才把喝空的瓶子拿下来。
“为什么?你厌烦了?”
“你知道,我在洛杉矶的改装训练结束了。”
“你要回国?”
宁佳书点头。
“你回国了,距离也不是阻碍……”他攥紧瓶子,觉得自己手足无措。
“培风。”
宁佳书打断他,嫣红的唇瓣一启一合,“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她说话条理清晰且不急不缓,音色悦耳好听,季培风都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场边啦啦队解散,清一色高鼻阔眼身材火辣的女郎行经身侧,队里几人朝季培风打招呼,他却未应。
季培风家庭教养颇好,平日里无论认识与否,一定会回声招呼,这次却没有半点心情,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那句分手,像是把他从夏天送到了温度零下的储藏室里。
“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在最后只留给她一个难堪的印象,艰难勾了勾唇角,张开手,轻声问道,“最后抱一次,好吗?”
那笑容像往日一样温文尔雅。
宁佳书犹豫了两秒,站在台阶上,踮脚将他拥进怀里,轻拍两下。
触到那紧实肌肉的一瞬,季培风忽地收紧了怀抱,宁佳书喘息,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你会想我吗?”他怀着最后一点希冀。
“我不知道。”
“祝你找到一个值得爱的人。”
宁佳书轻声道谢,“你也是。”
到最后都是这么残忍。
松开拥抱,她的眼神仍然清澈无辜,仿佛在他心中刻下划痕,肆无忌惮使坏后又全身而退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观众席尽头。
鼻息间残留最后一点女人的香气,手中的瓶子已经攥成一团,季培风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不能挽留她,因为他很清楚她不会因此留下来。
呼吸道有些堵塞,难以喘息。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十三岁,与至亲分别,跟随母亲移居大洋彼岸的洛杉矶时候。
第33章
桌上摆了佣人早起做的沙拉, 青菜间点缀淡水鱼和鸡胸肉, 蛋白质味道一成不变。从受伤起吃到几个月后的今天,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味道,放下叉子,看向窗外。
季培风见过无数次洛杉矶的凌晨, 这一天和往常不大一样。
雨氤氲和海连成一片,海岸线蜿蜒像淡蓝色晕染的墨水线条,呼入鼻息的都是湿气。
桌上座机开着免提,说话的, 是大洋另一端他的孪生弟弟。
“现在弹跳能用力了吗?”
“差不多。”
“你得好好做复健, 记得周三见医生, 药也要按时吃……”
“知道了。”
到最后, 话筒另一端的人顿了顿, 然后道, “你让我留意的事情, 我打听了,她已经交往了新男朋友, 你也赶紧好起来,就跟从前一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图南片刻才反应过来,季培风在问那个人新的恋爱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时段,上海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光线昏暗的卡座角落, 夏图南面上一贯的浅笑和痞气渐渐淡下来。嗓音发硬,“你有点出息,就是普通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话是这么说,可分手之后的男女,恐怕没有对自己继任不好奇的。
想也知道那只是弟弟的谎言,宁佳书肯定不会喜欢一无是处的男人。
几个小时前他便已经看到了宁佳书的私信,直到此刻才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字按下回复:“已经痊愈了,佳书,谢谢你的关心。”
宁佳书收到消息,松了一大口气,她就觉得应该与她无关的。有心想要问问季培风上次宁母提到来找她的人,又觉得万一弄错了多唐突,想了想,干脆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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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现在的状态,有点儿像回到了刚刚学飞时候,做什么都觉得兴奋。类似普通人刚刚拿到汽车驾照,整天想摸方向盘的那种心情。
航班返程,由晋机长和她负责起飞。
无论多少次,飞机在跑道上高速行驶,越跑越快,仰冲撞破云层的一刹那的震撼,还是叫人无法言喻,那是独属于飞行员的视角,每一次成功完美的起飞,都给她带来巨大的成就感。
初生的第一缕太阳霞光万丈,给天际镀上金芒,云朵铺了满地,飞机穿行在大片大片柔软洁白的棉絮里,美得如梦似幻。
这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办公室,也是她工作的地方。
飞机在上海落地第二天,宁佳书还睡得模模糊糊,便听见门铃声大响,像这种刚刚飞完长途用来倒时差的休息日,她平时是根本醒不过来的,今天却响第一声立刻就从床上弹起来了。
裹着睡衣,胡乱用手指把头发理顺便奔去开门,她怕门铃再响一会儿会把何西吵醒。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霍钦。
他已经把制服换下来了,穿着清爽的白衬衫,头发上水汽刚干,还给她带了早餐。
宁佳书抬起食指在嘴巴上嘘一下,示意他何西在家。
毕竟是未婚女性的居所,见他犹豫,她解释,“没关系,她经常一觉睡到中午的。”
侧身放霍钦进来,宁佳书小声问,“怎么这么早,你几点钟落地的?”
“十二点到家。”
“你起床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现在就不用等我了。”她嗔怪。
“让你多睡会儿,我没关系。”
霍钦的脸上并不见倦色,人和人的自制力就是不一样。
宁佳书昨晚十点钟就上床睡觉,今天却还要十二点才到家的男人来叫她。
心窝暖,像是冬天的早上吃了个刚出炉的蜂蜜面包。
宁佳书花最快的时间完成洗漱,回房间吹好头发化妆,换好衣服回到客厅。
霍钦正在沙发上端坐,她悄悄靠近,伸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声音甜蜜,“谢谢你。”
她的嗓子放得又软又甜,摇晃的手臂像小孩儿撒娇,霍钦腰都摇痒了,终于,眼角弯起来,“谢我什么。”
“叫我起床,还给我带早餐。”
早餐是他自己做的三明治,宁佳书喜欢甜的,就多放了番茄和沙拉酱。
霍钦自己都记不起他多少年没有这样做过了。
从前学飞时候,不论是多冷的早晨他都到点就醒,买好早餐,戴着围巾呵出雾气,在宿舍的小楼下,等待宁佳书一起去上课。
像是没有了中间的时间跨度,从几年前一跃到现在。
那样熟悉的感觉,一点都没变。
煎鸡胸肉和生菜的搭配很清爽,宁佳书坐在餐桌前,边吃边看手机,刷地图找一会儿出去的餐厅,沙拉酱沾在唇角上,白白一点很碍眼。
霍钦看得不忍,出声提醒,“擦掉再看。”
宁佳书腾不出手,才不管这些,漂亮的脸扬着下巴凑上来,示意要他擦。霍钦又没带餐巾纸,打算回头找,便听宁佳书催促。
“快点,下巴都抬酸了,我餐厅还没找好呢。”
男人无奈,抬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擦拭。
擦完,她顺势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三明治真好吃,下次还放这么多沙拉酱就好了。”
宁佳书颠着的脚还没着地,只听背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回头,便看见何西睡眼惺忪边幅不整半眯着眼睛去茶几那儿倒水喝。
谁都没料到她今天起这么早。
她还处在梦游状态,路过时甚至还古井无波朝餐桌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径直抵达茶几,端起杯子仰灌了两大口,似乎终于清醒过来。
她放下杯子,忽地意识到什么,身体僵硬地回头看,然后立马又转了回去。
“早上好。”霍钦朝她打招呼。
“早上好,机长。”
看出何西窘迫,他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的。”
“没有没有,机长你可以随时下来玩。”
何西万万没想到,在这儿住了两年,霍钦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她居然是这幅尊容。
宁佳书这个心机婊!
她不敢回头,甚至来不及责问宁佳书,只记得自己脸没洗妆没化,一副中年大妈样挂着眼屎就出来喝水了,谁能忍受刚起床的模样被男人看个正着?
不管她从前打扮得多么24小时光鲜亮丽,从这一刻起,别人的印象都会被她妆前平凡暗淡的模样取代。
餐桌上的两个人,眼见她用螃蟹一样的走路姿势横穿进入洗手间,霍钦奇怪,“她怎么了?”
“可能是起床综合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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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工作还是约会,霍钦做事情向来计划周全。宁佳书给出想去的地方,他已经像做飞行计划一样,把时间表和最近的路线顺序排好了。
毕竟是复合后第一次约会,宁佳书为表重视,裙子是特地准备的,她昨晚翻了很久衣柜才找到的二十岁出头时候买的白裙子,熨了很久,刚刚及膝盖以下,露出半截修长又纤细的小腿。
白球鞋,高马尾,耳朵上摇曳着两只小鸽子耳坠,清纯又靓丽。
毕竟霍钦这么清冷矜贵的长相,她要是画个浓妆红唇,怕别人觉得他们气质上不太搭配。
第一个地方是去游乐园,然而宁佳书真等到了自己挑的地方,才觉得事情太想当然了,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出来玩,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挤在人群中排队买票,她像是太阳底下的冰淇淋,浑身无力只想融化。
周围要么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情侣,要么是家长带小孩,这个天气还有这份童真的,她们这个年纪实在不多见。
“我排就行了,你去那边找凉快的地方躲一下。”
霍钦要把伞递给她,宁佳书不肯接,蹲下来躲在他的阴影里,小声抱歉,“早知道这么热,我换个能吹空调的地方好了。”
她自己选的地方,现在还要她抛下别人去躲凉,实在做不出来。
霍钦却并不在意,拍拍她的头,“你从前不是就总吵想来游乐园吗,好不容易有时间,别叹气了。”
早在这个游乐园开始筹建的时候,宁佳书不止一次提过以后想去那约会,可等游乐园建成,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些年宁佳书忙得很,一个人玩也没兴致,休息日她宁愿睡个懒觉,也不会想大清早起来排队买票。但当年随口说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确实令人意外。
仰头看,霍钦站得很直,撑伞目视队伍前方,伞面不自觉朝她倾斜了大半,额头上渗出点水光。
宁佳书打开包,找了张湿纸巾给他擦汗。
排在队伍前面的是对父女,小女孩趴在父亲肩头看得目不转睛,爸爸见状,赶紧把她的眼睛蒙上转开。“不准乱看。”
言罢又压低声音叮嘱,“你以后可不许跟这个姐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