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情人/你来时星河闪耀——小红杏
时间:2020-10-17 09:57:17

  她身上的申航制服还没换下来,外套搭手肘上,衬衫卷了两圈到小臂,在飞机上呆了十六个小时,她却一点儿也不见憔悴,眉眼仍是那么精致漂亮,年轻而鲜活,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次飞往洛杉矶航班的机票他还夹在相册里保留,他就是爱死了她这幅张扬又自信的样子,她没变,他却已经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季培风曾想过,如果哪天宁佳书没有离开,或者他不要为了风度和尊严故作潇洒放手,求她留下,一切会不会全然不一样。
  他不会失落分神、不会受伤、佳书还是他女朋友,养伤的几百个日夜里,他无数次这么假设。
  夏图南不想看他们叽叽歪歪,和哥哥打过招呼就转身直接去了走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个听不同中文的黎巴嫩护士。
  “我……就是你看到这样。”季培风笑容有些涩,他试图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来了,我这样发脾气不太好,应该吓到你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宁佳书摇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真的……”
  “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好吗?”他打断她,漆黑的眼睛渴求地看着,征询她的意见。
  宁佳书把外套搭在床尾,靠近一些,在他的轮椅面前蹲下来。
  “手术还成功吗?伤口疼不疼?”
  放在从前,季培风一定不愿别人为自己担心,他学习的礼貌里有一项是不给人添麻烦,现在,他想了想却道,“手术没什么感觉,复健很疼,你要是想看看伤口,可以帮我把裤腿卷起来。”
  话说到这,宁佳书不动手,显得她的关心很肤浅没诚意,裤腿一卷开,就被那触目惊心细细密密的针脚吓了一跳。
  “你动了几次手术?”
  “三次,也许是四次……”季培风想了想摇摇头,“抱歉佳书,那段日子我记忆力不大好。”
  宁佳书嗫嚅着缩了缩,动作微不可查,但季培风还是立刻发现了。
  她在害怕?怕什么?
  担心自己吗?意识到这种可能,他觉得心中立刻被抚慰了,他抬手,试图碰一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是动作才近,便被她下意识躲开。
  像是刚刚踩着了一点云彩的边缘,便又立刻失足落下来,瞧着宁佳书那懊悔又抱歉的眼睛,季培风后知后觉想起来。
  噢,佳书交新的男朋友了,他不再享有一切属于男朋友的权利。
  “抱歉我……”他的话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他忽然沮丧起来,不想再讲绅士风度给宁佳书道歉了。
 
 
第65章 
  “能给我弹首曲子吗, 好久没听到了。”季培风开口打破僵局。
  角落里摆着钢琴,佳书想了想,坐下来摸着琴键弹了一首莫扎特的《b小调第四十交响曲》。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父母虽说不肯给她多余的零花钱, 却帮她报了一堆兴趣班, 当然, 以宁佳书喜新厌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那些兴趣一个也没坚持下来, 倒是钢琴还多学了几年。但她如今的工作忙得很, 两脚不沾地,工作之余,哪里还有时间去练习陶冶情操,已经很久没有摸钢琴了, 旋律倒是还算流畅, 却没什么美感可言。
  佳书回忆了一下, 事实上,她也只在刚认识的时候,在季培风家的大别墅给他弹过一次生日歌而已, 还是看在他一个人过生日, 父母朋友都不在身边, 孤零零实在可怜的份上。
  他这么一说,宁佳书只觉得十分羞愧。
  曲子很快结束,佳书不太确定自己最后一节的谱有没有记错,还在回忆就听季培风给她鼓掌,轻声开口,“好听。”
  “我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你不用勉强夸我了。”
  “可我是真的觉得很好听, 听完之后心情好多了,谢谢你佳书。”
  宁佳书摇头,“我在谷歌看到过你们大学的校报,有期介绍篮球队,说你小时候是学钢琴的,肯定比我厉害多了。”
  “我从决定开始打篮球那天起,就放弃钢琴了,你知道,打球手指会经常受伤,我妈妈当年阻挠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我加入篮球队。我现在未必弹得有你这么好。”季培风翘了翘唇角,笑容在他忧郁而英俊的脸上,有种易折的脆弱感。
  “但我真开心,佳书,你从前在谷歌搜索过我的名字。”
  这些富家子弟什么都只说自己会一点点,其实什么精通,若真相信了他的安慰,宁佳书才是个傻瓜,她记得The Daily Bruin上说季培风十一岁就拿过全美联邦少年组一等奖。这些少年组选手长大后,只要没断手不失忆,就算是闭着眼睛弹也比她水平厉害。
  就算病成这样,季培风还是保持着这种随时叫人感到舒服的体贴。
  黯淡的灯光中,两个人的呼吸都静默下来。
  他只想安静地看看她,宁佳书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目光越安静温柔,她内心越发开始自我责备,几近要被愧疚淹没。
  出生到现在,她在情场中自觉光明磊落,从未这么认真反省自己。别人多少句说她错了,都不如现在切切实实看到这个人来得直观,如果当年知道今天的结局,在那趟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她绝对不会收下季培风的电话。
  约莫呆了两个小时,宁佳书再也坐不住,起身告别回酒店,临走前,像个客人般礼貌地告诉季培风好好休养身体,努力复健。
  “……你一定还可以回到球场上的。”她说。
  “希望是那样,”季培风不置可否地笑笑,“但我已经二十六了,就算一两年复健养好伤,也很难再打职业篮球。或许上天是在告诉我,是时候该换条路走。”
  宁佳书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来这趟是对是错,她以为自己经此一次能得到内心的安宁,却不曾想,这份不安越发被放大。
  “你那么聪明,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季培风偏头看了她半晌,摇摇头,“其实不是,我没有那么好,只是别人给我预期总是太高,我每每只能拼命努力不叫他们失望。”
  季培风自小所受的精英教育模式是高压的,他们的族群太习惯成功,成功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败,都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对自己价值的定位。
  因为社会环境和亲朋的期待,没有给这些精英学生平庸的权利,他们极力回避一切失败的可能和风险,季培风曾经想要从这种环境里跳出来自由选择,他开始打篮球,参加联赛。
  但这选择还是失败了。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了他自己。
  丢掉光鲜亮丽的豪宅、跑车,剥离他的自信和外表和家世,剩下的季培风,身上只有恐惧、崩溃,失落、焦虑与孤独。
  “那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记得从前你还说过喜欢摄影,也许你可以试试学摄影?拍电影做导演也很好啊,不要再在意旁人想些什么,培风,就像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对错只有我自己能评价。”宁佳书继续劝他。
  季培风点头,像是都同意。
  许秋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讲了一堆废话。根据从前两人相处的经验,上流社会的孩子的教养使然,就算她许多话说得毫无道理,季培风还是会谦虚回应,中间不动声色亮出自己的论点,最后认真对她进行赞赏和鼓励。
  “你看,就算到现在,你还是不能敞开说出你真正的想法,这就是我们之间真正的差异。对我来说有时坦诚比礼貌更重要,如果你觉得我的想法太天真肤浅,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呢?不累吗?”
  季培风先是愣住摇头,几秒种后,却又看着她无奈笑起来:“所以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啊。”
  洒脱坦然,肆意生长,和他截然不一样。
  季培风看着她拧眉,只觉得心脏又不受控地跳动,胸腔像是冰河解冻,又像是关了许久的屋子掀开一角,光线偷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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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佳书出了门,逃也似地越走越快,临到楼下,又被夏图南唤住。
  “你跑什么,有鬼追你不成?”
  她顿住步子看过去,只瞧见夏图南在和一个白人医生说话,从他们交流隐约传来的几个词汇判断,大约是季培风的心理医生。
  “要听就过来,你站这么远干嘛?”
  平日里宁佳书怎么可能乖乖听话,但现在,她实在不愿和夏图南争执,移动脚步靠近。
  她的听力辨认起心理学的专业词汇有些困难,医生尽量讲得通俗易懂,叫她能理解。尽管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但听着医生把一系列情况说出口时,她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抑郁症真的太可怕了,它简直不费力地将一个半年前还意气风发、完美无缺的年轻人,变成现在病房里的样子。
 
 
第66章 
  从疗养院回酒店的路上, 夏图南一路都在沉默,看得出来,他糟糕的情绪源于刚刚与医生的谈话。
  在过去几个月的治疗中,季培风的状态完全不见好转, 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
  他和季培风是双胞胎, 尽管天南地北各在一方长大, 接受不同的教育,不同的饮食, 有着不同的朋友, 可世界上仍然没有谁比他们更亲近,更能感同身受对方的痛苦。
  毕竟他们还是胚胎的时候,就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彼此相识。
  事实上,宁佳书刚来申航两道杠的实习期, 飞机上一次见面, 他就把宁佳书认出来了。
  这全得仰仗于哥哥隔三差五的炫耀, 热恋时候,季培风相册里存了一堆宁佳书的照片,不管是合照还是日常生活偷拍, 拍到满意的, 就非要孪生弟弟赞美点评, 得到自己想要答案才肯罢休。
  喜欢一个人,也恨不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喜欢。毛头小子的初恋轰轰烈烈像炙火,仿佛要付出所有的热情将生命燃烧殆。
  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如果季培风的职业生涯没有在那天戛然而止,再不济,两件事情只发生了一件,一切都肯定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糟糕的地步。可偏巧, 两个季培风人生最大的波折,就这样一起发生了。
  季培风这样将绅士风度刻进骨子里的人,自始至终没在夏图南面前说过前女友的半句不是,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夏图南对宁佳书认识的加深,他再傻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宁佳书没心没肺始乱终弃,回国立刻交了新男友,念念不忘的人只有他哥哥,整段恋情更像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可是凭什么?
  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一段恋情,却成了季培风人中中最刻骨铭心的挫折,她把人从天上拉到低谷里,然后再也不肯扶他一把,她毁了他。
  直到从车上下来,夏图南终于叫住她,“宁佳书。”
  她应声回首。
  “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季培风的事情。”
  他的眼睛不像刚认识那会儿,总含着似笑非笑,没有嘲讽,没有敌意,只有一片漆黑。
  酒店外随意找了条长椅,他开始讲季培风的过往,那些宁佳书从季培风口中也没听说过的东西。
  快上小学那年,两人的父母因为性格不合,久居两地正式离异,每边分到一个孩子,从此季培风改随母姓,跟着母亲远渡重洋到了加州,从那时起就几鲜少再回国内。
  季母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她将公司商场上的雷利风行原封不动带回家里,季培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只有拿到全A,严苛冷峻的母亲才可能会有片刻温情。
  “我运气很好,跟着我爸长大,别的孩子有什么,我也一样不缺,但季培风跟我不一样,他除了别人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那面,什么也没有,是你把他的镜子打碎了。”
  “季培风上次修复手术失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五天没开灯,没见人。他过得那么痛苦,你却跟新交往的男朋友恩爱甜蜜,我那天在申航的地下停车场看见你们之前,刚收到他脱水入院的消息,有人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可能那时候,我哥哥的痛苦,与我相通了,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踩着油门,直直朝你开过去。”
  他声音平静,宁佳书攥紧衣摆。
  “我记得。是霍钦把我拉开了,你也往旁边打了方向盘。”
  “我不是在吓你,说实话,那一瞬间,我不在乎会得到什么惩罚,我只是想到,如果你死了,季培风会更无可救药吧,他还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他会把你最好的地方一遍遍回忆,然后恨我,忘记你本身并不是一个好女人。”
  宁佳书没说话。
  夏图南的视线移向她,“我说这些目的不是指责你,或者用他钳制你,我只是希望,你能为之前的轻率,做出一些弥补,他是真的需要你。”
  宁佳书摇头,“你知道的,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夏图南抬手按下,“你听我说完,但凡有其他可能,我都不至于来开口跟你提这些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远离你,自己好起来,可是快一年过去了,你也看见了,季培风的状态越来越混乱,没有丝毫好转,你能让他开心,这就够了。”
  “不,也许我频繁出现反而让他的病情更糟糕呢?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下一次离开,他依旧受不了,又该怎么办?”
  宁佳书努力组织词措,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是如此的笨拙,“夏图南,从前是我错了,所以我现在更不能一错再错,这对霍钦不公平。”
  男人恍若未闻,那黑沉眼睛里的急切和焦躁,几近化作实质的压力落在宁佳书身上。
  他紧紧盯着她:“算我求你,你帮他一次,现在只有你救得了他,你刚才也看见了,你一进门,他的情绪立刻不一样了,看在你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把他从这个死胡同里拽出来,只要他振作起来,状态稍微好一点,我再不来找你。”
  “那霍钦怎么办?我不可能因为别人再伤害他一次。我愿意用其他任何方式弥补,只有这个不可以!”
  “我没有要你们谈恋爱,也没有让你放弃工作,宁佳书,就算不能回到他身边,至少你应该陪他走出这次低谷,工作之外的时间每天探望他,给他打几通电话,对你来说,应该没那么难吧?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对不起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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