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宽广草地与天际接壤,唯有划过的铁道线将大平原一分为二。
视线尽头远远能瞧见有火车头缓慢移近,霍钦突然看向她。
“佳书,要追高铁吗?”
这一眼含了千言万语,窗外的螺旋浆声渐渐大了。
随着平原上刮起的侧风,年少时的飞扬的激情重新爬上心头,他们都想再做一次不再年轻的事情。
不必回答,霍钦已经懂得她的答案。
他右扳驾驶盘,机身往左侧切近,在最后一刻,把操纵权交到宁佳书手中。
他们之间的默契甚至不需要言语交流,宁佳书把油门拉到最大。
近了,更近了!
他们从上往下俯瞰,飞机却同样也是高铁上所有乘客的风景。探头就能隔着车窗玻璃,在触手可及的天空瞧见与高铁竞速的飞行器。
莫名的情绪在胸口涌动,这一瞬间,宁佳书久违地想起了,她选择飞行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大三到西澳,和室友煮火锅的第一天。
迟到被教员罚擦飞机,学生证上被打圆孔,以儆效尤。
那年毕业典礼,教员亲手给她佩戴的飞行徽章。
还有入职云航,领到的第一套制服,皮鞋、毛背心、肩章还有飞行箱。
……
很奇怪,这些她以为早已被遗忘的东西,竟依然清清楚楚盘恒在她心底。
她突然记起最初喜欢上飞行的那一刻,那时,她是不是也像这一秒,万丈豪情,踌躇满志。
第103章
“爸爸!我打算和霍钦从墨尔本直接回国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到镇上把我行李寄过来。”
宁父接到电话时候,正在厂房视察生产线包装橙子。
这些箱装的澳橙未来也会进入渡轮的货舱远渡重洋,回到北半球的中国去。有一瞬间,他叹口气, 深深觉得, 生女儿怎么跟种了棵橙子树似的, 辛辛苦苦培育大,果实却摘给别人吃了。
明明讲好了多呆一阵子, 说回国就回国, 连声招呼也不打。
“你要回去工作了?”
“嗯!”宁佳书嘴甜恭维他,“谢谢爸爸,让我长这么大不愁吃不愁穿,不过我也不能躺着过一辈子。做飞行员虽然辛苦, 但人生这么长, 总得做点充实的事情, 是吧?”
宁父悄悄叹口气,“不论怎么选择,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
“你快乐, 爸爸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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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终于以女主人的身份, 正大光明搬进霍钦的家。
当初带出国的行李箱一个不差又重新带回来, 填进这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宁母带着弟弟来做客,被霍钦住房里的一尘不染惊呆了,悄悄把宁佳书拉到一边。
“霍钦这么喜欢干净,以后会不会嫌弃你不做家务呀?你在家时候我通通包办了,结婚以后你可得勤快点儿……”
宁佳书还以为宁母慌里慌张是要干嘛,一听这事儿翻个白眼。
“妈,我成年后跟霍钦住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比跟你住一起还长, 我生活习惯怎么样他都清楚的,你瞎操什么心啊。再说,我做不了,还不能请钟点工啊?”
“别什么都花钱花钱,就算你请个五星厨子来家里,也比不上自己亲手给他做到的菜好吃啊,男人是需要温暖、需要哄的……”
“我还是觉得五星级厨子做菜好吃。”
宁母瞪她。
宁佳书赶紧拖长调子推着她回去,“妈妈快别用你失败的婚姻经验来指导我了,该怎么做我都知道啦——”
进门前,宁母从坤包的小兜掏出一张卡,“喏,给你的嫁妆。”
“妈,我要这干嘛,你留着吧。”宁佳书塞回去,“都不够我买几只包的,我爸给的够多了。”
宁母又瞪她,“你爸是你爸,我是我。怎么花是你的事,给不给是我的事。”
“那行吧我留着,给弟弟以后上学用。”
没等宁母来得及说什么,宁佳书打开衣柜,“妈你过来,我昨晚把旗袍挑出来了,你试试看,选套合适的旗袍婚礼上穿。”
“你的腰身我哪里塞得进去?”
“你喜欢哪个款式,我拿去让裁缝一模一样做一套不久成了,就找你最喜欢那个老师傅。”
宁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不行,你这个颜色太亮了,不适合中老年人啊。”
“怎么不行啊,您是丈母娘,穿亮点儿怎么了?”佳书凑到她耳朵边,“总不能被霍钦他妈压下去吧?”
宁母本来还怯怯的,一听这话立刻回头,“她穿的什么,也是旗袍?你给妈选吧,不行我这段时间少点吃,争取少改点儿尺寸,把腰身塞进去。”
反差之大简直叫宁佳书捧腹。
宁母隐约知道上回两个孩子分手有一部分霍母的原因,虽说现在结局都皆大欢喜了,但心里总是憋了口闷气。
她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谁有资格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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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国决定结婚到领证,宁佳书只花了一个月。
在八月挑了个黄道吉日,没有邀请同事,只简单叫了些亲戚朋友,在礼堂室外露天举行。
婚纱和排场都一切从简,简直不符合宁佳书一贯走的奢侈路线。
“怎么回事儿?你婆婆苛刻你啊?连个化妆师都没有,那么小一个礼堂就把婚结了?”
何西想穿伴娘服很久了,没料宁佳书压根没给她机会。
“是我自己想简单点儿。她就一个儿子,知道我不想大办还不乐意呢,非要给我花钱。”
“给你花钱还不要,你不趁这时候找点儿存在感,结了婚等着被人捏圆搓扁吗?”何西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傻子。
宁佳书对着镜子别头纱,闻言斜她,挑眉。
“你兴奋个什么劲儿啊,还没说完呢,卡我收下了,这不刷完穿我身上了吗。”
何西进门时就觉得这婚纱漂亮得闪人眼睛,不问也知道是承受不起的价格,但真听见宁佳书把一整场盛大婚礼的钱花来买条裙子时,贫富差距还是把她心态的小船打翻了。
霍母的气派,坚持从头到脚写的都是“贵妇她妈”。她给的卡,想也知道是多大一笔!
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想刚才就是这双手毫不温柔地替它拉上背部拉链,系了丝带,忽然升起一种罪恶感。
两秒钟后开始痛锤宁佳书,“啊啊啊,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舍得花这么多钱买条裙子?”
“因为我只结一次婚呀。这会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藏品。我穿完就留给我女儿,我女儿穿完还能留给她女儿,多好。”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生女儿?”
“我许愿了。”
宁佳书捧着花出门前,最后一次回头凝望镜中上完妆的人。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眼神这样温柔静谧,坚定明亮。
每个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仓促把自己嫁掉,可是,一样东西的可贵,往往只有失去过才能叫人学会珍视。
在洛杉矶的近两百个日夜里,她无数次绝望幻想,她的人生还会不会迎来这一刻。
真好,上帝满足了她的愿望。
错过一次、两次……还能有第三次机会重逢,毫无芥蒂彼此相爱,她已经是天底下顶幸运的人,她不在乎排场,不在乎多少人见证,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切美好的东西套牢,从此都属于她,再也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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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了婚假再回到申航,大家都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什么情况,你这就结婚啦?”
师兄向北还想不通,飞机进入巡航又开始喋喋不休:“佳书,你这人生进度条上简直是绑了火箭啊。三年前你进申航,第一次跟飞,做二副,还是跟我后边儿的吧……”
他目光无措地从后面的观察位移到右座,又移到主驾驶左座,绝望道:“现在你一个女孩儿都升了机长又结婚了,怎么我还是个副驾、还是个光棍儿?”
“师兄。”
宁佳书填单子呢,闻言抬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吃咸点儿,看淡点儿,毕竟世上像我这样的幸运鹅不多。”
“何止幸运,都赶上天选之女了。你瞧你进申航以后,连遇两次事故都毫发无损,又表彰又拿奖金,年刊也上了,机长也升了,连申航的航草都让你拐跑了。任可雅这么豪横的后台,都差你的风头差远了!”
宁佳书故作惊讶,捂嘴。
“这事儿都让你发现了,嗨,你别说,我有时候也怀疑我是不是上帝老人家的私生女来着,怎么我许的愿他个个都听见了呢。”
向北目光难言上下扫她一眼。
宁佳书整整制服领扣,自信挺直腰背,“怎么看着我?”
“你写满得意的漂亮脑袋让人巴掌痒痒。”
“师兄,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非要对未婚和已婚女性两幅面孔吗?”
“唉……”向北长叹一气,“霍教员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婆这么嘚瑟。”
“他就喜欢我这么嘚瑟。”
……
端着咖啡进驾驶舱的3号猝不及防莫名其妙就这么被冷冰冰塞了一嘴狗粮。
果然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
宁佳书心里感慨,还是回来上海好,这么秀完一通,她感觉自己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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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大V豆豆的小舅妈归位刷了一波热度。
申航宣传部正愁没主题,借着素材,出了一期霍钦与宁佳书的内页,飞行员夫妻档专题。
内部刊物不外售,向来只夹放在飞机座椅靠背后头供乘客翻看,谁料半个月下来,印刷的杂志竟被拿走了七七八八。
按照申航的规避守则,他们都是飞行员,成为夫妻以后,就永远不能再被排到执行同一航班。借着这次机会,申航的大数据智能系统给他俩拨了一点儿额外优待。
比如,局方为了保障长期高空工作的飞行员身心健康,增进搭档们彼此之间的了解,会强制航空公司每年定期组织活动,分批派飞行员们到疗养基地进行休整,申航也有修养名额和时长规定。
出国大半年,宁佳书本来已经做好了剩下半年忙成陀螺的准备,没料到接近年末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
排到和霍钦一起到疗养院公费度蜜月!
长达两个礼拜的例行疗养套餐完全是为新婚夫妇量身定做!
鸳鸯浴!
——就是温泉山庄集体泡温泉。
手牵手在电影洒泪拥吻!
——局方组织观看教育电影空中浩劫系列。
夫妻运动!
——在航医敦促下进行的体能训练。
绝了!
宁佳书趴床上晃脚,翻着Pad里公司发来的日程安排表,啧啧称赞。
“你的书要带吗?”霍钦在床尾替她收拾行李。
“带什么书呀,玩儿还不够呢。”宁佳书翻身回头瞧一眼,撒娇,“老公,泳衣多收几套吧,我到了那边儿要每天泡温泉!”
霍钦指尖顺着柜里她那沓泳衣上划一遍,合上抽屉不大情愿,“佳书,疗养院也不止我们俩去,还有其他同事呢,你每天穿这些不行吧?”
宁佳书瞧他拧眉,试探:“那我就在房间里穿?”
好吧。
霍钦重新拉开抽屉,默不作声都收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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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能参加他们婚礼,但四部的同事们从宁佳书回国、领证到婚礼,都从朋友圈围观了全程。
单身狗向北原本以为这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万万没料他们竟然还能公费把恩爱秀到疗养院来。
能想象吗?
360度4D荧屏环绕音效里,空中浩劫世纪大空难两架飞机相撞爆炸起火的瞬间,他心提到嗓子眼不敢看,忽然发现前头依偎的两颗脑袋。
晚上兴致勃勃趁大家集体活动,带上泳圈找个没人的池子泡温泉。
突然发现对面泼水嬉戏的年轻夫妻。
盘山公路五公里长跑,跑到一千五已经喘得要断气,眼睁睁瞧着两口子肩并肩从他视线里跑远。
向北踹了一脚路边的花花草草,“啊啊啊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向北怎么了?”霍钦隐约闻声,奇怪回头看。
“工作压力太大了吧,”宁佳书解释,“这不就排到和我们一起疗养来了吗。”
宁佳书长期保持体能训练,路程过半后还能勉强和霍钦跑并排。
只是听见妻子的喘息渐重,霍钦还是将速度一再降缓,胳膊伸到到一侧,给她扶稳借力。
快到山顶时,运动服里已经出了一身汗。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佳书手撑膝盖,弯腰喘息,“不是说五公里吗,我怎么感觉早就跑过了呢?”
“对啊,终点已经过很久了。”
“啊?”宁佳书回头看,“路上插旗了吗?你怎么不提醒我?”
“因为我想带你到山顶看一次日落。”
霍钦转身回头,眼神漆黑明亮,微微笑起来,“往年都只有我一个人来,他们都跑一半就回去了。”
佳书瞧他那么期待,不忍拒绝,但腿软又忍不住想往下坐。
“那要去也行,我们稍微休息会儿。”
霍钦快步回到她面前,背对蹲身。
“等会儿太阳落山就看不到了,在我背上休息吧,我背你。”
过山风沿着盘山公路拂来,带着草木的清凉,掠过霍钦沾湿汗水的鬓角。
宁佳书趴在坚实宽厚的背脊上,晃了晃小腿。
“累不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