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衙役拿着笔墨纸砚开始发放,原本因为进场显得有些杂乱的考场也立刻变得安静下来,苏凤章照旧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开始等待。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知府又带着一群监考官开始巡视考场,他脚步不停,很快转完了整一个考场,这才宣布考试正式开始。
苏凤章意外的发现这位方知府确实是个秒人,这考场里头定有许多他熟悉的考生,但这位知府大人的脚步稳稳当当,毫无变化,对谁都没有特别留意。
行事这般小心点知府方大人,跟文先生口中那个肆意放荡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院试只有正试、复试二场,主要考的是时文和试帖诗,按照规矩第一场考试录取的人数应该是最后录取秀才名额的一倍,也就是说,青州府录取秀才名额是五十名,那么这近三千人中,只有一百人能够通过第一场。
一百人中只有一个人能通过第一场,第二场又得直接腰斩一半,可谓十分残酷。
试题公布之后,苏凤章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只因为第一场的试题中规中矩,时文和策论几乎都是围绕着治理河道一事。
若是以往,这对于童生们而言有些难了,可此时来参加院试的童生,只有八九都是参加过治理河道一事的,除非那几个月光顾着怨天尤人去了,不然好歹能写出一些东西来。
在从河道回来之后,苏凤章就琢磨过考题的事情,当时还拉着文先生和文竹写了不少有关治理河道的时文,这会儿自然是下笔如有神。
早有准备,心中又有真货,苏凤章只觉得这一番写得酣畅淋漓。
不只是他,等在考场外见到文竹的时候,后者也高高兴兴的,私底下拉着他说:“我觉得自己写得挺好的,这次说不定真的能中。”
如果不是隔壁茅房的味道不屈不挠的传过来,苏凤章甚至会觉得正常院试不错。
终于现在,他记忆之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依旧是隔壁那挥之不去的恶臭。
果不其然,发案的一百个名字之中,苏凤章位居榜首,而文竹也吊在了尾巴上。
等到第二场开始的时候,文竹倒是轻松多了,笑着说道:“我能考过第一场就不错了,也算是对得起我文家的列祖列宗喽。”
此次进场的考生少了许多,苏凤章终于摆脱了坐在厕号的命运,毕竟人少好安排,根本没必要让考生坐在那边去。
除非是恶趣味的考官,不然文官对于读书人都是较为体谅的。
苏凤章不知道的是,在发卷之前,坐在方知府身后的几位山长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问道:“方大人,这考题未免太难了一些,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按理来说院试应该是各省学政来主持,但青州府学政一直没有补上,这次的主考官就还是方知府方大人,他身后坐着的都是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他们会担任监考和评卷。
听了这话,方知府笑了一下,转身反问道:“难在哪里?这题难道超纲了?”
那山长愣了一下,摇头说道:“倒是并未超纲,只是……”
“没超纲就行,没超纲的东西他们都答不出来,可见确实是没有真才实学。”
于是这话就被堵住了,那山长叹了口气,下头坐着的到底也不是他的学生,他一个来帮忙评卷的人,没必要跟当地的父母官过不去。
考题一张张放下去,看见题目的学生都是倒抽一口冷气,甚至还有人惊叫出声。
方之问表现的冷酷无情,他身边的衙役冷声喝道:“肃静!噤声!”
苏凤章坐在靠口的位置,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般反应。
只见考题上写着一句话,一句足以让考场内大部分考生头痛欲裂的话。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两篇时文尽在于此,后头需要默写的《圣谕广训》相比之下都变得无辜可爱起来。
七十二加上二十八,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苏凤章猛地想起酒楼里头那一幕,算是明白了这位方知府小心眼的程度,这是明摆着跟考生们过不去啊。
与其他人不同,苏凤章不但没有觉得头秃,反倒是兴高采烈起来。
不怪他喜形于色,只因为那一日回家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心中十分担忧,索性就将这些人翻来覆去的看,甚至还自己整理出来给了文竹一份。
虽然没有完全猜中这个考题,但苏凤章整理的人名更多,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都包含了进去,可谓是压中了考题!
第59章 古来能有几人
“完了,完了,这次彻底完了,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到底是哪七十二贤,二十八将啊!”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考题,这古往今来也没出现过!”
“我只写了十八个出来,时间就到了。”
“你居然还能写出十八个,我连八个都没能写全。”
“苍天啊,大地啊,难道我这辈子都考不中秀才了!”
“呜呜呜呜呜,我勤学苦读十几年,没想到连题目都做不完。”
“此次落第,我还有何脸面却见家中父老。”
“我不活了!”
扑通一声,居然真的有童生扛不住压力,一个翻身跳下了县衙边的那条小河。
只是他跳下去之后被水一泡清醒过来,不用人来捞就直接游了过来,青州一带即使是读书人也大多会水,避免了造成跳河惨案。
文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笑容,等上了马车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马车,直接把马车拍得啪啪响。
旁边的童生听见了顿时摇头,跟身边的小厮说:“这考不中就考不中,再等两年就是了,一个个又哭又笑跟疯了似的,弄坏了身体岂不是更糟。”
笑得被人以为疯癫的文竹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高兴,他笑得差点也缓不过起来。
苏凤章连忙帮他拍背,生怕他也闹出一个好歹来。
文竹挥了挥手,不在意的说道:“不用担心,我这是高兴的。”
“凤章,你真是绝了,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能猜到方大人会出这种考题。”
“要不是你逼着我背下那些东西,这次一看到考题我就懵了,哪里还能答出来。”
“就连我爹也说不可能,方大人不会那么干,谁知道他居然就这么干了。”
“这位方大人真是个秒人,不过,嘿嘿嘿嘿嘿,我喜欢。”
“当时我还笑你想太多,现在恨不得跪下来喊你爷爷。”
苏凤章被他推得左摇右摆,连忙伸手阻止他:“行了行了,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你可千万别喊我爷爷,不然我岂不是成先生的爹了,这乱了辈分。”
“我呸,你还真想当我爷爷啊。”被他一打岔,文竹也笑了。
大喜过望,文竹整天都乐呵呵的,还说:“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法考中秀才了,不过今天考完却不那么想了,你瞧瞧外头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肯定是答不出这道题。”
“有道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跟他们一比,我怎么样也把卷子写得满满当当,至少一百个人名都写全了,哎,果然老天爷是喜欢我的。”
这一次不只是文竹觉得自己备受老天爷宠爱,就连文先生也这么觉得,他纳闷了:“这小子平时读书不用心,上赶着还得倒退着走,没想到这次居然走了大运。”
文先生拍着苏凤章的肩头,笑着说道:“说到底多亏了凤章了,小小年纪心细如发,只是听见一句话,看到一个人,便猜到了考题,可见其中利害。”
说完,他习惯性的打击了一下儿子:“倒是你,虽然这次沾了光,不代表以后每次都沾光,给老子滚回去好好读书。”
文竹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挨骂了,他现在高兴着呢。
文竹是高兴了,但这回儿外头的童生们不高兴,有些哭得大老远的邻居都能听见声响。
正在评卷的山长们也不那么高兴,本来他们只要按部就班的评卷,排列出一个名次来,最后让方大人拿主意就是了。
可这一次不同,方之问弄出个这么刁钻的考题,偏偏也不能说他完全超纲。
考试还没结束的时候,几位山长就觉得要难了,等拿到考卷一看,更是觉得头疼。
大半的考生只能零零碎碎的写出几个,能写出十个以上的已经难得,一个个卷子过去,竟是连合格的都没有。
王山长平日里性格温和,对待学生也是格外的宽容,他是最反对方之问出的这考题的人。
这会儿又翻了几张考卷,王山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眼睛看向旁边的人:“这可如何是好,按照大周律法,青州府每一次秀才名额的上限是五十人,这,这恐怕是凑不齐人数啊。”
另一位山长也觉得自己稀少的头发这几日越发少了,无奈说道:“可不是吗,每一个地方的父母官都想着多出几个秀才举人,好显得自己文教成功,这方知府倒是好。”
正巧这时候方之问走进来,听见这话只当做没听见,还笑着问道:“诸位山长,可是评卷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难题?”
几个山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这是客气话还是实在话。
最后还是王山长鼓起勇气,问道:“方大人请恕我直言,此次的考题未免太难了一些,至今为止我们还没看到答对的人。”
“一个都没有?”方之问状似惊讶的问道。
王山长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考卷尚未评卷,不过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答对的人很难出现。”
方之问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走过来拿起一份卷子,这份卷子的童生大约是才学确实是不行,写出来的答案零零碎碎不说,字迹都有些混乱,一看就知道看见考题就怕了。
“哎。”方之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卷子,语气沉重的开口了,“这考题虽然偏了一些,却不难,这些童生却写得七零八碎,可见还是学识不到家。”
“若是按我的心思,既然连这考题都答不出来,便一个也不录取才对。”
“虽说秀才名额与本官的考评也有干系,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放低要求吧。”
“人人都说江南之地文风鼎盛,是个出人才的地方,现在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几个山长偷偷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明白这位知府大人的意思。
难道他真的想一个都不录取,这样做对他这个知府有什么好处,不说当地文人可能对他心生不满,就是朝廷也会如此,甚至这件事传出去之后,直接成了其他官员茶余饭后的笑谈。
王山长心里头也觉得不妥,读书人看似轻贵,其实也辛苦,尤其是贫寒学子好不容易出来考试一次,花费了无数银钱,若是正常没考中也罢了,这般的话实在让人寒心。
他皱眉说道:“大人,若是都不录取的话恐怕也不妥。”
“十年寒窗苦读,秀才的名额针对一府之地的童生而言,已经是少之又少,府试三年两次,这次不录取,下一次人就更多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也有道理。”方之问居然十分赞同的点头了。
王山长就顺着他的话茬试探着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否能放宽一些?”
方之问却拧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学问一道重在专精,随意网开一面的话,岂不是对其他数百成千未能考中的童生不公?”
王山长也被他弄糊涂了,无可奈何的问他:“那方大人的意思究竟是……”
方之问忽然说道:“要按我对学生的要求,这些人既然答不出来,那落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王山长有句话说得也对,一个也不录取的话未免太过严苛。”
“这倒是让本官想到,此次应考的童生不同以往,他们自愿为朝廷奉献自己的一份力,主动参加到此次河道治理之中,甚至还有数位考生辛苦劳作,因为病倒的。”
“虽说才学普通,但这番为大周尽忠效力的精神还是好的,值得天下读书人学习。”
“哎,正因为如此,他们考前也没能好好准备,因而有疏漏倒是也情有可原。”
“不如这样,看在他们为大周流血流汗的这份心上,便对他们放宽一些,这也不算徇私枉法,毕竟录取人才,还得看他们为国为民的心才是。”
王山长算是明白了,感情这位方大人早就想好了,甚至说他这一次故意出这么难的题目,就是为了在科举中对参加治理河道的童生网开一面?
他迅速转过好几个心思,最后点头说道:“方大人所言甚是,青州府童生有心报效大周,方知府又甚是体恤下民,可见本地文风极好。”
方知府笑了笑,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按照他们所出答案,答出名字多的,就排在前头,答出名字少的,就排在后头,录取满五十名额为止。”
一锤定音,评卷的几个人也都放宽了心,终归不是一个都不录取就行。
他们只是帮忙来评卷的,至于过程到底如何不重要,再说了,主动帮助大周治理河道什么的,说破了天也没错,谁也捏不住把柄。
这么一来,评卷的速度反倒是快起来,因为标准简单,就看谁回答出来的人数够多就是了,其他文笔什么的反倒是成了其次。
方知府满意了,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他们评选出最后的名次来。
第60章 奇人
“咦!”忽然,王山长看着手中的卷子,脸色有些奇怪。
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想了想又开始数数,从头至尾一直数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数错才开口说道:“奇了怪了,这么难的题目,居然还有童生答对了。”
“真的假的,居然有人能答出来。”旁边的山长忍不住探过脑袋来看。
这一看更是惊讶:“还真的写出来了,写的密密麻麻的,我来数一数有没有一百个。”
不怪他们惊讶,在看到方知府拿出那考题的时候,在场的山长都觉得惊讶,甚至有几个人暗暗琢磨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他们也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