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翰林脸色一变,问道:“你可曾透露了本官名姓?”
随从连忙摇头:“并未,小的如何敢这么做。”
“只是透露了几分方大人的意思,那秀才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箫翰林缺不耐烦他这般居功,喝道:“快说,别兜圈子。”
随从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苏凤章的口碑倒是不错,都说他为人处世颇有几分君子之风,平日里为人温和,寻常不与人起冲突。”
“平常不起冲突,那什么时候会起冲突?”箫翰林抓住了重点。
随从凑过去说道:“卢明川曾说过,若是有人见苏凤章脾气好,犯到他头上去,就得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当初院试结束之后,在方大人的宴上,曾有人挑衅苏凤章,原以为这位苏秀才会忍气吞声,谁知道……”
箫翰林算是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是,苏凤章平日里看着是个脾气温和,待人处事十分温润的人,但谁要是踩在他脸上,他却也不是那种毫无脾气之人。
越是如此,箫翰林越是焦虑,偏偏随从最后补充了一句:“前两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小的远远的瞧了一眼,这位苏秀才长相出色,玉树临风,正是陛下喜欢的文人模样。”
箫翰林只觉得脑袋发疼,他捏了捏眉心的位置,又问了一句:“陛下喜欢的模样啊……”
当今陛下喜欢什么样的文人,大家伙儿有目共睹,最鲜明的一件事就是,如今朝堂上但凡是能说得上话的人,都长得很好!
就因为陛下这个喜好,后宫的美人不说,文人之中男子傅粉也并不是少见的事情。
一想到此事,箫翰林心中就是克制不住的嫉妒,当年科考的时候他的名次靠后,可不就是因为长得不够好吗?
这些年他自问在翰林院也是兢兢业业,但却只能眼看看一个个绣花枕头往上爬,他却多年原地踏步,好事情没他的份儿,坏事儿倒是一大堆。
这般想着,箫翰林对还未曾谋面的苏凤章更添了几分敌意,但是很快他深深吸了口气,他一个翰林,不必要自甘下贱跟一个秀才比高低。
即使这么安慰自己,箫翰林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种,若是第一场开始就把苏凤章刷下去的话就太好了的想法。
“罢了。”箫翰林这么说道,找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封信,又差遣随从出了门。
那随从飞快的走出门,迅速的找到了钱同知家,将那封信递给了门房就回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封信刚进门就被人劫走了,压根没落到钱同知的手中。
却说钱家内宅混乱,钱夫人并不能将一窝子的妖精压服,也给了陈娉婷动手的机会。
刚送出名帖的时候,陈娉婷心中还有些忧心忡忡,此次乡试考官之一是箫翰林,而箫翰林与钱同知当年颇有几分渊源,此事她是在床笫之间听到的,那时候钱同知颇有几分自得。
陈娉婷也是大胆,明知道钱同知必定不愿意耗费这份人脉,却偷偷的做下了此事。
在送出名帖之后,陈娉婷更是一直派人守在门口,生怕那箫翰林送信过来,到时候在钱同知面前露了馅。
她这番安排果然有用,箫翰林的信刚进门,就落到了她的手中。
打发走下人,陈娉婷自己打开信看起来,这得多谢陈老爷有先见之明,让子女都读书识字,陈娉婷虽然不是才女,读信倒是不需要假手于人。
一封信还未看完,陈娉婷的脸色就阴沉下来,死死的捏住手中信纸。
“真是没用,一个翰林居然对付不了一个穷酸秀才。”陈娉婷咒骂了一句,心中憋气的很,她冒着风险盗用名帖,却没料到箫翰林这般无能,反倒是浪费了她一番作为。
小心翼翼的将这封信毁尸灭迹,火光映衬的陈娉婷脸色阴阳不定:“得另外再想个法子,娘说得对,不能让他继续往上走了。”
第101章 赞赏
“啊,第一,小凤儿你是解元了!”文竹一把搂住苏凤章的脖子喊起来。
苏凤章心里头也高兴,但为了不至于窒息而死连忙把他的手拽下来:“说了别这么喊我。”
文竹却忘乎所以,嚷嚷道:“走,咱们回家喝酒庆祝去。”
苏凤章跟着他往外走,口中无奈说道:“你自己要喝酒就喝酒,别老是拿我当借口,先生前几日已经找我聊过了,让我别陪着你喝酒。”
文竹嘿嘿笑着不说话了,谁让他爹管得严,除了苏凤章这个得意门生,其他人的面子文先生都是不给的,他这不是馋吗!
“苏兄,恭喜你高中解元。”一个声音喊道,却见卢明川乐颠颠的走过来。
苏凤章见到是他,也是笑道:“同喜同喜,也恭喜卢兄你高中经魁。”
过了乡试就是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四、五都叫做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卢明川正是此次乡试的第五名。
两个人客套了一番,卢明川忽然提起一事:“苏兄,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苏凤章笑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就算是骂我这个解元名不副实,我也不至于揍你。”
卢明川哈哈一笑,倒是放心了:“前几日有人跟我打听你,问的极细,一开始我是不愿意说的,也不好说,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帮着方大人打听。”
“我一琢磨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就把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他,只是这两日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是方大人的下属,想知道什么还不简单,为何还要来问我?”
“那随从看着面生,听口音也不像是咱们青州府人士,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来路。”
苏凤章微微拧眉,脸上神色淡淡,笑着说道:“想必卢兄也没有说我的坏毛病,苏某在这里还得多谢卢兄美言了。”
卢明川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咱们好歹也同吃同住了几个月,我怎么会说你的不是,苏兄,那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聚。”
等他一走,文竹就皱眉说道:“什么人会去跟他打听你啊?”
苏凤章猛地想起自己几场乡试的名次变化,一时间脑中似乎抓住了一根线索,但没等他找到源头就散了,反倒是更加模糊。
“罢了,青州府这么大,想找一个人太难了,不过是问几句话而已。”
文竹却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捣鬼,不然为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可见不是好人。”
苏凤章也这么觉得,但他们无权无势,总不可能兴师动众的找人。
最后他只能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无所畏惧。”
文竹一想也是,但还是说道:“这个姓卢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忒是圆滑,之前他咱们不说,现在见你得了解元才颠颠的来告知。”
卢明川的为人,他们相处的几个月中就能看的明明白白,要说他坏人的话倒是不至于,但要说好人,这位的小心思能有一箩筐那么多。
苏凤章对他的定义就是,寻常做朋友倒是可以,交心就不必了。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乡试放榜次日便是鹿鸣宴,这一日知府方大人出面宴请此次考中的举人和内外帘官。
苏凤章赶到门口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卢明川,两人便一道儿走了进去。
还未进入院子,远远的便能听见里头奏响的《鹿鸣》之曲,苏凤章两人对视一眼,还以为自己来晚了,加快脚步走进院子。
绕过回廊才发现,到场的举人还不算多,只是府衙的乐师早早在了,奏响了乐曲而已。
“这位就是解元郎吧,久仰久仰,在下徐子峰,正是此次乡试的亚元。”
说话的这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看着还算年轻,样貌也十分端正,他的人缘大约很好,至少方才苏凤章进来的时候,看见他被围在人群之中。
有人主动打招呼,苏凤章自然不会下面子:“徐兄客气了,在下苏凤章,失敬失敬。”
徐子峰十分自来熟的样子,伸手拉着他往里头走:“早就听闻苏兄大名,一直以来都想跟你讨教讨教,只可惜阴差阳错总不能遇上,没想到反倒是在乡试撞上了。”
“如今你是解元,我是亚元,可见是我技不如人,以后苏兄可得好好教我。”
苏凤章算是知道他为何受欢迎了,此时他看着对名次毫无芥蒂,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熟络,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徐兄这话可让我羞愧,切磋尚可,哪里会有什么指教。”苏凤章顺着他的话说道。
两人你来我往的,倒是看着十分热络,旁边的卢明川都插不上话来。
就在此时方知府带着此次的考官们一道儿进来了,方知府与王学士并肩而行,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显然关系不错。
行礼之后,方知府大声笑道:“三年大比尘埃落定,我等为陛下选贤拨能,今日以礼宾之,与之饮酒,来,满饮此杯!”
在场所有人都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鹿鸣宴提供的水酒大约是桂花酒,带着浓浓的花香味,入口甘甜,也带着乡试的喜气。
此时伶人们唱起了呦呦鹿呜,方知府索性走进举人之中,与他们一个个对饮,倒是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气度。
他走到苏凤章面前,抬头瞧了眼苏凤章的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王大人,昨日你不是问我苏凤章是何人,这位英才便是苏凤章了。”
王学士跟着走过来,看见苏凤章的时候就是眼前一亮。
虽说大部分官员内心都看不惯皇帝靠脸选人,但实际上爱美之心人人有之,这位王大人显然也是其中之一,见苏凤章芝兰玉树的模样喜爱也多了三分。
他哈哈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阅卷的时候本官就在想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如今一看,果然是字如其人。”
方知府不知出于何意,笑着道:“这位苏举人可不只是字写得好,书读得好,文章做得好,品行也颇为出众。”
王学士一听倒是来了兴致:“哦,莫非方大人认识苏举人?”
方知府摇头笑道:“倒也不算认识,不过苏举人是去年院试案首,倒也记忆深刻。”
“方才我提起他品行出众,却不是因为他是本官亲自点的案首。”
“那又是为何?”王学士好奇问道。
方知府笑道:“王大人可曾经过一曲目,名叫《岁花吟》?”
王学士何许人也,一听这话便猜到了几分,看向苏凤章的眼中带上了几分惊讶:“莫非这位苏秀才,便是……”
“正是如此。”方知府点头说道。
“林秀才含冤而死,青州府这边的规矩,横死之人不好入葬,怕影响当地风水,苏举人却能力排众议,将他葬入村中,可见是有情有义之辈。”
王学士一听这话,果然看着苏凤章的眼神更加柔和了,文人讲究一个君子义气,苏凤章当初不过是小小的秀才,却能为死去的好友做到这种程度,可见确实重情重义。
反倒是苏凤章心中眉头大皱,他实在是不想别人频频提起林长青,将那一场惨死当做他的功绩来说给旁人听。
这会儿他拱手说道:“学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
“天底下若是人人都能行应尽之义,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了。”王学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尤其是想到了如今京城的乱象横生。
“确实如此。”方知府也笑着说了一句。
这时候旁边的徐子峰也朗声说道:“方大人王大人说得极是,此事对于苏兄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却不知道多少人连这点应尽之责也做不到,由此可见苏兄高义。”
方知府这才看向徐子峰,他微微一笑,问道:“子峰,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这么大了,我倒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晚辈拜见方大人。”其实徐子峰的年纪跟方知府并未相差多少,但方知府为官多年,与徐子峰的父亲是旧时,他说自己晚辈倒是也不怪。
“原来是徐家人,怪不得文章做得四平八稳。”王学士淡淡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挑剔,看起来倒是兴致不高。
徐子峰却好像没听见他话外之音,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夸赞,晚辈就厚着脸皮应承了。”
方知府与他们饮了一杯酒,再往后的举人就无甚出色了。
徐子峰趁着那边热络,又靠近苏凤章说道:“苏兄,请恕我冒昧,只是我十分喜欢《岁花吟》,今日见到苏兄更是倾慕不已,这才想要跟你多亲近亲近。”
苏凤章听着这话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瞧了他一眼:“徐兄,话本只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不值得你这般称赞,来,我敬你一杯,今日不提此事了。”
徐子峰听了果然不再提起,笑呵呵的喝了一杯酒,又说起其他风花雪月的事情来。
第102章 临江楼
暗地里,箫翰林忍不住看了苏凤章一眼又一眼,他这一日特别的沉默,只是一个坐在后头默默喝酒,不过其他几位考官也并不活跃,倒也不算突兀。
在亲眼看到苏凤章的时候,箫翰林算是知道为什么随从要说这是陛下喜欢的文人模样。
南方人普遍矮小,不如北方人挺拔,王学士就是如此。但苏凤章长身玉立,往哪儿一站就把其他的举人都比了下去。
芝兰玉树的长相,谈吐文雅的气度,更有一手好字一笔好文章,这般的人才正是当今圣上最后偏爱的,更别提还有一部《岁花吟》珠玉在前。
箫翰林忍不住想得深远,若是将来某一日苏凤章高中,到时候入朝为官,得知今日自己曾下过绊子,他会不会怀恨在心。
越是琢磨越是后悔,他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了钱同知的话呢。
猛地,箫翰林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贡院之内的事情无人可知,王大人几位也绝不会告知他人,只要他不说,最后苏凤章还是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