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王家送给王娴的信,还未到跟前呢,便让小皇帝截下了。小皇帝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可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倒也像了样子。
王娴见他这般,心头一边暗恨,一边又浮动起了别的心思。
眼见小皇帝往外走,王娴道:“皇上当真不想想么?”
她语气又轻又弱,旁人听了,恐怕还真要生出三分怜惜。
小皇帝驻足转身,目光落在王娴苍白的面容上,近来她憔悴柔弱了许多。
小皇帝:“想什么?”
“皇上并非是愚笨无能之人,难道真要甘心,为齐王做筏子,一辈子都笼罩在齐王……”
王娴话还未说完,小皇帝便气得涨红了脸,怒道:“我早该知道,你怎么会轻易死心?”他本有一肚子想说,可对上王娴的脸,又全都吞了回去。
他早该知道,王娴思绪与他截然不同,全然不是一路人,便是再多的话说给她听,也是无益。
小皇帝快步走了。
留下王娴在后面,面色一点点灰败了下去。
若小皇帝怒极斥她,连篇不绝,或许还是恨铁不成钢,或有转圜余地。可他竟是与她多说半句话都不肯了。
冯玉卿若是不在这个节骨眼进宫……
王娴紧紧一闭眼,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别的法子了。
小皇帝从王娴宫中出去,已是憋了一肚子火,又听前头说,去丰州的人失踪那桩事,如今有了线索了。
小皇帝冷声问:“人是不是在太后宫中?”
“……是。”
小皇帝走过去,正听见那人汇报道:“人是王家长房派出去的,已经悉数抓住了。咱们后头派到丰州去的人,还未走近,便传了信回来,说是烧老宅之事恐怕牵连甚大,如今只等再作核实了。”
“什么牵连?”太后冷声问,她咬牙道:“人又怎么可能是王家拦下的?王家不想清白了吗?”
底下人没回答。
但太后随即也自己反应了过来。不想清白了吗?是啊。派人去,不正是做贼心虚吗?
太后脸色骤变:“那事,还真是王家干的?”
底下人还是不敢应声。
太后焦头烂额至极,连小皇帝进门也未发觉。她揉了揉额角,抬起头来,道:“此事……不必查了。丰州的人,撤回来吧。”
她话音才落下,小皇帝便道:“查,如何不查?此事要查到底。前些日子,太后不也是如此说的吗?”
太后抬起头,这才见着他,便道:“皇帝有所不知……”
“朕如何不知?”小皇帝头也不回,对阶下人道:“都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便下去吧。”
那人讪讪应声,冲小皇帝磕了个头,才退下了。
太后见阻拦不得,正要变脸色,谁晓得小皇帝转过头来,却是比她还先变了脸。
小皇帝少有这般激愤时候,因为先皇去得早,宫中人便都忧心他身体弱,也步先皇后尘,总要劝他心平气和。这才养下了个温和性子。
太后见他前所未有的变脸,自然是一惊。
“你……”太后才刚起了个头。
小皇帝便打断道:“王家的事,底下人先后几次报到太后这里来。办与不办,查与不查,都是由太后来做决断。事事僭越,也不止一次。朕娶谁,纳谁。底下臣子如何婚配。如此种种,都是太后下懿旨。”
太后眼皮一跳,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皇帝淡淡问道:“既如此,还要皇帝做什么呢?我明日便去请皇叔继位……”
太后心下一惊,扇了他一巴掌。
小皇帝面色不改,继续往下道:“若是皇叔不肯,那就太后自己揽大权吧。”
一时间,满屋的人都惊得跪了下去。
一旁的老嬷嬷也跟着劝:“皇上何苦说这些话来伤太后的心呢?太后不也是为了您……”
小皇帝看向她:“主子还未发话,你便插嘴。可见素日里嚣张惯了。便连太后宫里,一个小小嬷嬷,也要对朕指手画脚。还有什么意思?”
小皇帝说罢,转身就走。
太后忙喊他:“你站住……”
“哀家并无此意……”
“皇帝!”
小皇帝道:“明日罢朝吧,太后若是想上,便让她去上吧。”
太后登时冷汗涔涔,胸口一阵发慌,站也站不稳,只能勉强坐了回去。
“拦下,拦下皇上……怎么能罢朝?是要哀家被写入史书,得恶名,千万年都遭后人唾骂吗?”
这尊贵又和睦的太后宫,此时却是乱作了一团。
又是哭喊又是怒骂又有宫人们跪着哭求的声音。
太皇太后宫中都听闻了。
嬷嬷尴尬道:“咱们要不要劝一劝?”
太皇太后愣了下,叹气道:“当年为先皇谋位置,我已是殚精竭虑,哪里还有要再为孙子、儿媳操劳的缘故?随他们去罢。若是不闹上这么一回,将来才真是要出大/麻烦。便如小皇帝所说,若真是这般,齐王做了皇帝,我都没什么话可说。”
说罢,太皇太后便转声问起了齐春锦。
“她四下做客,齐王怎么也不知将她送到我这里来?”太皇太后说着,还有一分惆怅,“难不成还不放心我么?”
太后若是不及时知悔,只怕将来要落得比她还不如呢。
太皇太后心下一声叹息,便不再出声了。
翌日。
王家老宅失火之谜,在京中传开了来——
那王家老太爷,竟是个冒名顶替的贼人!
第66章
京中一片哗然。
疑心者有, 但更多的却是不得不相信。
从家仆到烧老宅,那老话说得好,小时偷针, 长大偷金。这人做坏事, 都是由小及大的。王家前有家仆干下恶事, 再有后面的事,倒也不奇怪了。
一时在天下学子中间,掀起了好一片哗然。
王家的大老爷还是听人议论起此事,方才慌乱回到府中。而此时王老太爷面色阴沉, 显然早就知晓了。
“王娴没了回信……小皇帝罢朝一日, 齐春锦仍在周府上, 齐王常驻军营……看似这中间, 没有搅合到一处。实际上, 咱们早就已经迈入人家的局了。”王老太爷面色阴沉, “这是要一举致咱们于死地不可!”
大老爷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可他又不能埋怨王老太爷, 谁叫他也是王老太爷当年杀人放火, 从中受益的一员呢?
“去求太后?”大老爷喃喃道:“太后最是重脸面, 必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王老太爷怒声道:“你还没听懂吗?皇帝罢朝, 是为何?定是与太后起了争执。太后插手皇帝的事, 已不是一日两日,却为何到今日才爆发?皇帝性子温顺纯良, 一旦起逆反之心, 便绝无转圜可能。罢朝乃是要记入史册的大事,太后焉敢在这个节骨眼上, 继续惹皇帝的火气?这是要彻底绝了咱们去求太后的路啊!”
大老爷傻了眼。
半晌,他才道:“那……那咱们岂不是死定了?”
“备车马,去齐家。我亲自去。”王老太爷道。
左右无法,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盯住了,阴谋诡计更是使不出来。
王老太爷倒想着,能屈能伸一些,亲去给那齐诚的妻子赔罪,便说如今愿意以王家的权势富贵庇佑她,认她做王家女,日后齐王总还要纳妃,那时王家可作她女儿的依仗……
王老太爷已经打好了腹稿,连说到何处再落泪,他都已经构想好了。
谁晓得等了齐家门外,如论如何说,门房也不肯放他们进去。
王老太爷沉声道:“还请转告齐夫人,便说条件请她提,但凡能做到的,王家都愿去做。”
门房回身转述给王氏听,那“王家”二字却实在扎耳得很。
王氏冷笑了几声。
齐诚怒道:“让他在门前撞死!”
王氏忙按住了他,吩咐门房道:“你按我的话去说。”
不多时,门房又转回来,对王老太爷道:“我们太太说了,要想她消气解恨,便请你将当年之事,在朝上,当着皇上的面,在市井之间,当着百姓的面,一一供述清楚。”说罢,还不够,还学了王氏几声冷笑,随后才重重关上了面前的大门。
王老太爷面色一僵,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事谈无可谈了。
王氏也半点不肯上他的当!
此事齐家花厅中,王氏又冷笑一声,道:“若你我二人,谁说上那么一句,只要你假王家上下死绝,又或是正如你刚才那句,让他一头撞死……这话传出去,王家便又可以扮一扮可怜了。谁叫他假王家在朝中多年,在天下人心中,素有清名。到时候,难免有人为他说话,道咱们实在赶尽杀绝,为难一个老人……”
齐诚听完,心下气愤不已。
不过想到此局已解,只等着那假王家自己分崩离析了,这才坐了下来。
消息传进宋珩的耳朵里,他闻声冷淡道:“土匪还是土匪,此时上门,不正说明他们已经别无他法了?后手不必再留,这两日便放出去吧。”
成湘应了声,道:“只是可惜了王家几位夫人……”
宋珩依旧冷淡:“如何可惜?王家的富贵荣华,她们是一并享了的。如今这点面子倒丢不起了?”
如王氏所说,齐家门前这番对话,还真叫有心人记下来传了出去。
“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王家杀人放火、冒名顶替之实?他们竟还有脸上门?”
“原来齐诚的妻子乃是真正的王家后人?”
“这样一瞧,那王氏倒也可怜得紧。所求不过是得一个大白于天下。”
“不错,王家该站出来,上禀皇帝,下告黎民,让众人都知晓,这是黑是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茶坊间,这些还不过是较为平静的议论。
而那些激愤之人,拍着桌子,仿佛恨不得冲到王家去。
“清名?他王家担得起吗?早知是这般人物,我竟还写诗赞他!今日便全撕碎了烧了!”
“真真是令人作呕!”
“若当真冒名顶替,便是皇上不查办他,我也恨不能亲手宰了这等恶人!我等学子,寒窗苦读数年,拼尽一切得一进士,若是个个都遭这般贼子冒名。你家破人亡,他却享得荣华富贵!这般大仇,谁能忍?”
到底还是文人懂得文人的心思,这话一出,天下学子无一人能坐得住了。
等太后得知时,竟是已有文人在街头大肆辱骂假王家,恳求上头严厉查办,否则今日宁可以血溅台,也绝不容忍这样的恶事,让将来更多的学子,受这样的迫害。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
“皇上呢?”
“皇上还在罢朝呢。”
太后闭了下眼,心下一时惶恐、慌乱又愤怒,多种情绪堆积。
半晌,她咬牙道:“去同皇上说,哀家……哀家日后再不插手皇上的事了。”
小皇帝得了太后的话,却是也等到第三日才上了朝。
而此时,民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小皇帝当朝下旨,严查此事,王家上下,暂且扣押。
满朝文武自然无人反对。
聪明人不会反对,那些忌讳学子起乱子的文臣也不会反对,还有那些保皇党,就更不会反对了,甚至心下还大赞皇帝此举,可谓是彻底脱离了太后的指摘,终于有了自己的魄力。
就在大家议论,王家几位夫人的娘家可否会出力时,有人来状告,说是王家大老爷顶了真正的王家长子,娶了如今的夫人。
此乃骗婚之举。
刚刚得知家中女儿,嫁的乃是贼人之后,原本还想遮遮掩掩,隐忍不发的几个姻亲家族,见此事捅到明面上来,倒也无法了。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府上,那当家的叹了口气,道:“咱们也去状告王家吧。”
“此时不告,便显得咱们家族不够魄力,连为女儿讨回公道也做不到,日后家族威严何存?”
另一家的当家家主也沉声道:“此事我们不仅要告,还要狠狠告王家。如此我们才可洗脱与那王家的干系!重得一份好名声……”
王老太爷哪成想,不过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你们……你们如何敢?”他厉喝一声,却丝毫不起作用。等再一张嘴,口中竟是喷出了一口血,倒头栽下。
来人个个面孔冷厉,念了圣旨,大意便是王家被扣在府中,不得再肆意进出,等待查清那日。
而王家女眷此时才得知真相,不由个个崩溃,立在厅中,厉声怒骂,一边骂一边哭。
有行人从王家门外经过,听见里头的哭声和骂声,忍不住感叹一声:“……这才一月,荣华富贵缠身的皇帝岳家,便成了这般模样。”
“活该罢了。”
“却不知皇后该如何处置了。”
……
此时周府上。
齐春锦方才起身。
周家丫鬟忙不迭地端了热食来,小心伺候着,生怕有丝毫怠慢。
齐春锦叫莲儿给自己梳了头,又命人将饭食摆在院子里用。
她一提裙摆,跨出门槛,却是看见了周萍。
周萍今日也听闻了王家闹出的大事,此时她才心惊不已,知晓那日王娴多半是要在周家对付齐春锦……差一点,周家就被拖下水了。
而今日王家的下场,可想而知,必是齐王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