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开解道:“幽幽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那些人都是地头蛇,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侯爷纵然遇见片刻危险,却也不会致命。”
薄若幽没去过西南,可也素闻西南皆是险峰峻岭,其中沼泽毒瘴密布,而许多部族村寨世代隐居其中,武力谋略比不上朝中精锐,可他们熟知地形占山为王,并不好轻易攻破。
她深吸口气,“是,侯爷定会无事的。”
这话亦是在安慰自己,待二人定了定神进门,霍轻鸿也察觉出不妥来,看着二人神色,又问道:“宁骁这时候来府中做什么?大哥在西南有消息了?”
福公公一时语塞,薄若幽亦抿唇未语,霍轻鸿面色顿时微变,“怎么了?出事了不成?”
福公公还想搪塞过去,薄若幽道:“侯爷在西南遇袭,如今下落不明,宁副指挥使今日出城南下去帮侯爷。”
霍轻鸿本是靠在引枕之上,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什么?”
薄若幽没再多言,福公公叹了口气,“是这样,消息天亮之时才送到陛下手中——”
“怎么会呢?我大哥在西南遇袭?”
福公公又将西南境况讲了一遍,霍轻鸿仍是不敢置信,“那些山民也能困住我大哥?我……我要入宫,我要去见陛下!”
福公公哑声道:“此事陛下有意隐瞒,世子就不必入宫探问了,且我们在京城如何着急,也帮不到西南去,世子还是好好治病为好。”
霍轻鸿怔然片刻,身子一下委顿下去,“大哥他身经百战,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程蕴之没想到霍危楼竟在西南出事,眉头也紧紧地拧了起来,他看了看薄若幽,见她果然惶然失魂一般,也跟着叹了口气,“西南一带的山民擅长用毒,还有些土制兵甲,并不似寻常村野乡民那般好对付,侯爷许是因此被困。”
霍轻鸿拳头一攥,望着福公公,“公公,我也想去西南!”
福公公叹了口气,“世子去西南做什么?如今侯爷已经出事,世子就别让我们挂念了。”
霍轻鸿欲言又止,可想到自己一无是处,只得颓丧的垂下脑袋来,程蕴之收好医箱,又去问福公公,“长公主近日玉体可安?”
福公公忙答,“劳烦先生记挂,前几日不太好,这几日喝了药,人倒是安静了些。”
程蕴之便道:“幽幽与我提起过,我也说侯爷归来入府为长公主请脉,如今安好便可,若是这几日又病发了,可令人去家里找我。”
福公公自然道谢,“病发的最厉害的时候,长公主颇受折磨,这几日好多了。”
程蕴之略放了心,“若只是忘记前事倒也没什么,就怕常年癫狂失常,实在损伤身体。”
福公公应是,一旁薄若幽回过神,也做此想,若长公主只是记不清事,又或者失忆了,整日里被下人们哄着过活也没什么,可她如今神志失常癫狂发疯却太过自伤。
父女二人离开侯府之时,薄若幽仍然眉眼凝重,上了马车,程蕴之安抚道:“武昭侯不可能轻易折在西南,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薄若幽只觉手脚有些发凉,“义父放心,我知道。”
“沉住气等消息,吉人自有天相。”
薄若幽应是,却仍是觉重石压在心口有些喘不上气,待回了家,依旧有些沉默寡言,程蕴之叹了口气,倒也不曾多劝。
至晚膳时分,薄若幽神色恢复如初,又帮着程蕴之写要送去城南病营的方子,病营之中病患极多,且各有不同病状,程蕴之如今时常往病营走,看的亦更多,因此方子也更换的格外快,帮了半个时辰的忙,薄若幽方才去歇下。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赶往衙门应卯,到了衙门,却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衙门内的人,竟是胡长清在衙门值房外候着,看到薄若幽,胡长清面色有些不自在,却头次主动问安,薄若幽上下打量他片刻,“胡仵作的毒解了?”
胡长清摇头,在薄若幽的目光注视之下,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还……还没解完,眼下我仍在城南病营,日常也帮些忙,今日是……是来求情的。”
薄若幽面露不解之色,胡长清苦声道:“因此前怠工,再加上中毒耽误了差事,按衙门规矩是要革职的,前两月大人有心宽容,可如今我这毒瘾还未全然戒断,大人想帮忙一二,也宽容不了,不过……不过我还是想再令大人宽限些时辰。”
薄若幽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这时,孙钊跟着吴襄从后堂走了出来,看到胡长清,孙钊便叹了口气,“小胡,至多再给你一月时间,衙门上下都看着,总是如此也不像样。”
胡长清立刻面露大喜,又连声谢恩,因还要返回城南病营,很快便告辞离开,吴襄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经了此事,他这性子倒也稳重了些。”
孙钊有些无奈,“从前做仵作还有些不甘心,如今知道在衙门有个差事的好了。”说着又盯着吴襄,“你可看着他些,这黄金膏的毒瘾不好戒除,可别再出岔子。”
吴襄连忙应了,孙钊看着薄若幽,目光内有些欲言又止,薄若幽见他如此,不由又想起前日孙钊看她时神色便不对,她心底微动,“大人是否知道西南出事了?”
孙钊面露讶色,薄若幽便道:“我昨日去过侯府。”
孙钊恍然,又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侯爷此番去西南,一番雷霆手段引的许多人惧怕,胆小的一早就缴械投降了,可有些将这生意当做命根子的,却要去做那亡命之徒,光我知道,侯爷已遇到几波行刺了。”
薄若幽心底又漫过一阵冰冷的窒涩,眉眼间亦笼上了轻愁,却是只是道:“侯爷定是吉人天相的。”
她比孙钊想象之中要镇定许多,他便又安抚了两句,与吴襄说起庵堂的案子来,吴襄提起昨夜的审问,“那另外两个女尼已经审完了,倒是说的利落,其中一人因为得刘家二爷宠爱,对刘家的事知道的多些,她说了一件让我很惊讶的事。”
薄若幽看着吴襄,吴襄道:“她说刘家这位小姐,其实在几年之前便被逐出族谱了。”
“几年之前便被逐出族谱?”薄若幽很是意外,“可此番出事不过在去岁五月,几年之前是为何要将她逐出族谱呢?她可是刘家五房唯一的血脉。”
吴襄摇头,“这我便不知了,是真是假,还要核实,我打算稍后再去一趟刘家,你可要同去?”
薄若幽自然颔首,她不由凝眸沉思,起初猜到水月庵和刘家的龌龊勾连之时,她和吴襄都怀疑刘瑶出事可能与几位堂兄弟有关,可后来却得知刘家只有那二老爷好此道,既然刘家人并非人人都是寡廉鲜耻之辈,那早前的猜测,便稍有些失礼了。
如今又得知刘瑶多年之前便被逐出族谱,薄若幽心底便生了一念出来。
待吴襄命人备好马儿之时,薄若幽与他一同朝衙门之外走,到了马车前,薄若幽没忍住的问吴襄,“捕头,若我们早前猜测是真的,那有没有可能,刘瑶并非刘家血脉?”
第139章 七娘子09
吴襄御马跟在薄若幽马车之外, “若是如此,那咱们的怀疑便越是有凭据了,只是刘瑶若非刘家血脉, 那当年又是怎么回事?”
薄若幽掀着帘络朝外道:“这便不知了,想来有些故事。”
十多年前, 刘家老伯爷尚在人世, 刘家这般的伯爵府邸, 不会随便为小辈娶妻,倘若刘瑶生父并非刘五爷,那刘家一开始是如何认她的?
薄若幽心底狐疑深重, “等到了刘家便知了, 又或许她被逐出族谱是因为别的事端。”
吴襄应声,一行人驾马驱车往刘府去,待到了平康坊刘府门前, 又是刘焱出来迎接,见到吴襄, 刘焱颇为关切的问起案子进展来, 待入了花厅,吴襄方才问:“暂时还未有明确线索, 不过有个疑问要来问问你们。”
“捕头请讲——”
吴襄沉声道:“七小姐乃是你过世五叔的女儿,可对?”
刘焱一脸莫名的点头, 吴襄又道:“可是我却听闻早在四年之前,刘瑶便被逐出了你们刘氏族谱, 可是真的?”
“被逐出族谱?”刘焱面色顿变, “这怎么可能?捕头是从何处听闻?”
吴襄眯眸打量着刘焱,见他不似做伪方才道:“你不必管是从何处听闻,你是不知道这件事?”
刘焱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啊,而且怎么可能呢?”
吴襄想了想,“你父亲今日可在府中?”
刘焱摇头,“父亲去了衙门——”
吴襄便不多言,“那好,且等你父亲回来吧。”
刘焱很是纳罕,可看吴襄神色严正,他自己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立刻命人去传话请刘家大老爷刘勋早些归来。
等刘勋的功夫,花厅之外有人探头探脑的,吴襄拧眉看向刘焱,“那是谁的下人?”
刘焱也看到了那人,便答:“是五弟的下人。”
五公子刘希……吴襄和薄若幽对视一眼,吴襄又问道:“刘瑶小时候在府里过的可好?有没有因为犯错被什么人惩罚过,又或者,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刘焱蹙眉,“惩罚……她小时候,被祖母惩罚这样算吗?”
薄若幽皱眉,“被府上老夫人惩罚?”
“不错,有几次吧,祖母对她十分严厉,动手也颇为严厉,小时候,祖母不许她来主院,不过她年纪小,总是不守规矩,祖母便会令下人拿竹篾鞭打她。”
刘焱说完面上有些不自在,“祖母十分信那些和尚道士的说辞,觉得她克了五叔五婶,所以对她有些怨怼,可如果七妹妹守规矩,那祖母也不会亏待她。”
薄若幽想到刘瑶身上的疤痕,那些疤痕年代久远,除了外伤所致的疤痕之外,还有被烧伤留下的,她忙问,“她幼时可被烧伤过?”
刘焱先想摇头,可很快他眉头一扬,“有过,有过一次,大概在十年之前,府内生过一场火,当时五弟被困在火场内,七妹妹虽然年纪小,却将五弟从火场内救了出来。”
他眯着眸子回想,“那时着火之地在院内西北的竹楼里,那竹楼乃是赏景之地,着火之后火势蔓延的极快,因为距离七妹妹的院子近,她又对竹楼十分熟悉,便义无反顾的跑进去救人,最后还当真将五弟救了出来,只是二人身上都被火舌烧伤了许多处。”
薄若幽又与吴襄对视了一瞬,看到刘瑶身上疤痕之时,他二人都下意识的以为刘瑶是被虐待过,可如今看来,除却被老夫人责打过,那烧伤倒是因意外而生。
薄若幽不由道:“所以五公子对七姑娘格外关怀?”
刘焱颔首,“的确如此,那件事之后,祖母也对她和气了些,所以你们刚才问我七妹妹是否被逐出家谱,我很是意外,她是五叔的亲女儿,怎会被逐出家谱呢?”
吴襄咂摸片刻,也有些怀疑那女尼证供,等到了午时前后,二人方才等到了刘勋归来,听闻衙门的人到了,刘勋直入厅中,面上和气温文。
然而等吴襄道出疑问,刘勋的神色却沉重了下来,“此事与瑶儿的案子应当无干系吧?”
吴襄严肃的道,“若无干系,我们便不会专门跑这一趟,还请老爷明白告之。”
刘勋拧着眉头,此状让一旁的刘焱有些意外,若是不曾将刘瑶除名,那直接否认便是,刘勋如此迟疑,几乎是默认确有此事。
“父亲,难道当真将七妹妹逐出族谱了?”
刘勋看了眼刘焱,沉沉的呼出口气,“罢了,既然已经查问到了此处,也无甚好隐瞒的,瑶儿的确被逐出家谱了,这也是我母亲的遗愿。”
吴襄凝眸,“是否因为七姑娘并非刘氏血脉?”
刘勋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艰难的答出一字,“是。”
刘焱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怎会……”
刘勋沉默几瞬,这才将当年之事缓缓道来,“当年弟妹入刘家家门之时已经身怀有孕了,且还是别人的血脉,我五弟爱弟妹至深,将此事隐瞒下来。可后来弟妹生下瑶儿之时血崩而亡,五弟就此消沉下来,或许知道瑶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并无多少关怀,一次酒醉之后,不小心将此事露了出来,被母亲知晓。母亲当时便大怒,而母亲更未曾想到,五弟之后会意外而亡,因为这个,母亲对瑶儿更是厌弃。”
“此事只有我与二弟知晓,后来那些年,母亲不许瑶儿在府内走动,想眼不见心不烦,后来生过些事端,母亲暂忍了下来,不过她临终之时,仍然不愿瑶儿留在刘家家谱之上,便命我们悄悄将她的名字去除,而后为她寻个人家将她嫁出去,此事便算了了,可没想到,后来瑶儿竟然与人生了私情——”
刘勋落在椅臂上的拳头紧攥,面上阴沉之色更甚。
吴襄见事情果然如薄若幽猜测的那般,心神微动,“几位公子之中,可有知晓此事的?”
刘勋略一思忖,“不知道,此事只有我与二弟知晓,便是焱儿两兄弟都不知道。”
刘焱的确不知,可其他人呢?
兄弟姐妹们本就自小长在一处,若当做有血缘的亲妹妹自然不会生出旖念,可若知道并无亲缘,结果便会大不一样。刘瑶模样生的清雅秀丽,性子亦是乖巧,既能常为兄长们做女红,又敢去火场救人,也可算对兄长们尽心尽力,因此对她生出怜惜,实在是很容易的事。
吴襄不死心,“老爷再好好想想,但凡有一点可能,老爷也不可隐瞒。”
刘勋有些不快的蹙眉,“难道府衙怀疑焱儿几个?”
吴襄看了一眼刘焱,“三少爷眼下并无嫌疑,可其他几位公子却并不一定——”
“可他们明面上乃是同宗兄妹。”
吴襄摇头,“老爷也说了,这只是明面上,如果有公子一早知道了真相呢?都是年纪小的公子小姐,未免有稳不住心神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