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楼的目光顿时又落回了名册之上,很快他道:“这里面大都是京城世家,看样子,你们得找个熟悉各个世家的人来帮忙才好。”
第197章 十样花11
霍轻鸿到了侯府才知此番有任务在身, 一听京城中生了邪教,还有可能与佛宝被盗之事有关,霍轻鸿立刻摩拳擦掌起来, “大哥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霍轻鸿入太常寺供职没多时便出了七宝舍利塔被盗之事, 虽与他无关, 却还是令他郁闷非常, 如今案子有了头绪,他也颇为上心,这日下午, 便与吴襄和府衙差役走街串巷去寻访曾在飞云观供奉香火的世家贵族。
从颇多皇亲国戚居住的澜政坊开始, 走了两位老宗亲的府邸,霍轻鸿当先想到了忠义伯府,脚下方向一转, 带着一群衙差往伯府去。
大周立朝百年,如今皇族宗亲虽更迭数代, 可大周天子素来对宗室仁慈, 但凡与皇族沾亲带故者,总能保有荣华富贵。
忠义伯冯钦祖上乃是大周开国功臣, 因跟随太祖立下汗马功劳,被授予世袭爵位, 只是后来冯氏弃武从文,到了冯钦父亲这一代, 已颇有没落之势, 年轻时候的冯钦也算京中才俊,本有心入仕,后因娶了安阳郡主, 不得担任朝中要职,这冯钦倒也洒脱,竟从此做起了闲散富贵人,待成为承嗣后,更是生了修真问道之心。
霍轻鸿自小与冯烨相识,又因皆是不务正业之辈,算得上狐朋狗友,只是霍轻鸿上头有个令朝野上下敬畏非常的大哥,自霍危楼从北地归来封侯,又掌管直使司后,京城中这群成日里不着调的纨绔子自觉的离霍轻鸿远了些,免得被武昭侯教训。
虽是如此,早些年的情谊尚在,而霍轻鸿也因此才着了那黄金膏的道儿,虽然黄金膏从冯烨此处得来,不过霍轻鸿没心没肺惯了,也不如何怪他。
到了伯府,只有冯烨在府中,待将众人迎入正厅落座,便知到了霍轻鸿来意,他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供奉香火岂非太过寻常?我父亲你知道的,城外几座道观,都有我们附上的供奉,其实你要说这信道真能求个长命百岁吧,我也不信,可我父亲这人心慈,越是哪座道观冷清的过不下去了,便越是要去供奉点什么,也算是表个诚心了。”
霍轻鸿早已料到,四周看了一圈,“伯爷出城去了?”
冯烨颔首,“出城炼丹去了。”
霍轻鸿眉头微蹙,“丹药不可乱吃。”
冯烨有些无奈,“我父亲固执的很,不过他也懂些药理,当不会出什么大事。”言毕,冯烨看向吴襄,“倘若要近年来在城外供奉的名目,我便令管家找来。”
吴襄忙道:“劳烦二公子。”
冯烨起身去吩咐下人,很快管事便送来名册,除却在道观供奉明细,每年在哪处道观用了多少钱银,倒是并无隐瞒之意,见冯烨如此配合,霍危楼也乐得轻松,不多时夜幕降临,霍轻鸿自当提出告辞。
冯烨亲自送他出府,边走边道:“这般大动静是为了什么案子?怎还要你跟着衙差来?”
霍轻鸿笑道:“城外的道观里有些古怪,如今牵扯到了京城世族,放心,没大事。”
冯烨识趣的不再多问,径直将霍轻鸿送上了马车。
因飞云观中的香客极多,霍轻鸿和吴襄不敢大意,连着两日在京中走访,两日后,羌州、沧州和镇西军中的消息方才送了回来。
武昭侯府内,路柯沉声道:“羌州王氏比料想之中的更为落魄,且此番寻到了几个王氏族中旧人,方才知王青甫的身世颇有些坎坷,羌州王氏本是羌州第一氏族,当时的羌州家主,也就是王青甫的堂叔,时任羌州知府,二十二年前,他的堂叔卷入了当年的贪墨案当中,这件事也牵扯到了王青甫的父亲,王青甫的父亲是羌州书院的山长,被差点被下狱,可后来他的父亲在家中上吊而亡,又无罪证,便未被定罪,倒是王氏因家主下狱,彻底没落。”
霍危楼翻看着长信,路柯继续道:“本来他堂叔下狱,他的身份是难参加科考的,可后来他母亲做主,将他过继给了舅舅家,后来吏部审用之时,未曾审查至此处,他这才参加了三年后的科考,后来一举中第,入朝为官。”
霍危楼眉头皱的极尽,纵然过继给了舅舅家,可当初王青甫乃是二甲,多少双眼睫盯着,竟然无人上谏?但凡有人以此为矛,王青甫当初都难留在京中为官。
他蹙眉问道:“当初的吏部主事是谁?”
路柯道:“是已经在三年前告老的吏部侍郎赵千山,侯爷应该记得此人,建和初年的二甲进士,淮安人士,后从翰林院发迹,一手行楷极得陛下喜欢,常常在旁奉驾。”
霍危楼的确记得,他略一回想,又去看接下来的回禀,“羌州得来的消息就这些?”
“底下人还没回来,或许还有别的古怪,王青甫的母亲在十年前病逝之后,他就没再回过羌州,除了和舅舅有联络之外,别人都断了联系。”
路柯话音刚落,霍危楼眉头一扬,“他在羌州找过一件道家法宝?!”
路柯忙颔首,“羌州有个很有名的青羊观,里面曾经供奉过一件道教帝钟,不过后来经过战乱,下落不明了,且这都是百多年前的事,说是王青甫派人回乡打探过此帝钟下落。”
霍危楼开始沉思,锐光在他眼底闪动,很快,他目光重新落在了长信之上,“沧州并无发现,镇西军中的军将对岳明全的评价倒是都很好,尤其是这元老将军——”
镇西军副指挥使元颉,年过六旬,至今仍在镇西军中主事,霍危楼曾在北地从军,对整个西北一脉军将大都十分熟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羌州送来的信报再翻看了一遍。
路柯见状忙问:“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元颉,祖籍同样是淮安。”
这并非信报上所言,路柯蹙眉道:“也是淮安?那赵千山也是淮安的……可这……说明了什么?淮安人杰地灵?”
霍危楼凤眸内一片幽深,“你当知道,淮安曾是谁的封地。”
第198章 十样花12
夜里又落一场大雪, 薄若幽早间醒来,窗外仍雪絮仍窸窸窣窣落个不停,她起身更衣, 待走到暖阁书案之前,脚步为之一顿。
昨夜新折的纸舟上, 竟又有字。
薄若幽静站了片刻, 转身朝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园子里的青石板地上积雪层叠, 屋宇飞檐皆是缟素般的皓白, 薄若幽转身取了一把伞往前院去。
如今已至腊月中旬,年关将近,程蕴之不但要为薄若幽准备嫁妆, 还要备年货,年后薄若幽要出嫁, 这是她留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年。
家里洒扫庭除, 换上门符新灯笼,外头长街上偶尔能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和炮竹声,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薄若幽望着窗外簌簌的雪出神。
用过早膳, 薄若幽乘着马车往武昭侯府去,刚进侯府, 便听闻府中有客, 她正犹豫,福公公迎出来,只笑道:“是林侍郎, 侯爷和林侍郎知道幽幽来了,等你去书房说话。”
薄若幽只好往书房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林槐的声音。
“陛下是最忌讳这些的,先帝尚在时,朝中有巫蛊之祸兴起,陛下登基后,西北又有白莲教叛乱,此番震怒也是意料之中,如今距离过年不过还有半月,侯爷可有把握?”
薄若幽停下脚步未曾往内去,只狐疑的看向福公公,福公公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案子禀告到了陛下跟前,陛下让侯爷年前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这如何来得及?我看陛下就是不想让侯爷好好过年。”
“太常寺是五寺之中和皇家宗室最亲厚的衙门,这倒好,王青甫来了一出监守自盗,自己是朝中三品大院,却和那些不干不净的邪门邪派扯上关系,陛下当年有多赏识他,如今便有多气恼——”
林槐还在感叹,霍危楼的目光却往门口落去,“外面冷,还不进来?”
林槐还不知霍危楼在与谁说话,便听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薄若幽披着件月白绣竹纹斗篷,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忙扯出些笑意,霍危楼却起身迎了过去。
“侯爷,林伯伯——”
当着林槐,薄若幽福了福身,礼数周全,霍危楼扶了她一把,薄若幽解开斗篷系带,他随手接过挂在一旁,动作亲昵自然,行云流水,看的林槐咋舌。
待落了座,林槐不由关怀薄若幽,“听说幽幽前阵子病的有些严重?”
林槐当然不知薄若幽是什么病,薄若幽亦只应付过去,她虽不插话,可她往那一坐,霍危楼显然少了论事的心思,林槐识趣的起身告退。
送走林槐,霍危楼回身便将薄若幽手握了住,“这般大雪,我还说下午去程宅看你。”
薄若幽便问:“我心中记挂着明公子的安排,便过来看看,可有消息了?”
牵着她落座,霍危楼道:“昨夜派人过来说过,说宅子已经寻到了,就在城外,只是安排景致要花上两日功夫,你莫着急,眼看着要过年了,过了年再去也无妨。”
薄若幽心底自然是笼罩着阴霾的,可这法子凶险,谁也不知到时会发生什么,若她有何不好,程蕴之必定是瞒不住的,她于是将心念一定,问起了佛宝的案子。
“王青甫当初能科考并留在京城,当时的吏部主事或许帮了忙,此人已经告老归家,岳明全那边,当初帮他的人,很有可能是如今镇西军的副指挥使,这二人都有个共同点,都是淮安人。”
薄若幽眼瞳微动,“难道说王青甫身后之人,是他们其中之一?”
霍危楼摇头,“不太像,这个吏部主事赵千山,靠老还乡之前只做到了吏部侍郎之位,因他寒门出身,在朝中少拥趸,可算作清流一派,为官多年也并未有何污名,后来到了年纪便告老还乡,不似有何妄求之人。”
薄若幽明白,信奉这些邪门邪派之人,多半有所求,求而不得,才会走火入魔,这时霍危楼继续道:“至于元颉,如今仍在军中身居要职,且家眷皆在京中,我不觉得他们是王青甫身后之人,只是他们多半与那人有些关系。”
霍危楼言毕面带沉思,似乎陷入某个疑问之中,薄若幽这时问:“此前追查宫人,以及追查那假佛宝的来处,可有线索了?”
霍危楼道:“多寿死在王青甫府中,禁军中有两个下落不明的,如今还在追查,至于假佛宝,即便是假的,其雕刻工艺亦是非凡,已找了京中匠人来看,说法极多,要找到当年造此佛宝的匠人,多半不易。”
这些查证皆是大海捞针一般,薄若幽心知非朝夕之功,“那陛下怎让侯爷年前定要查个明白呢?”
霍危楼失笑,“陛下嘴上不饶,若真无进展,也不会如何。”
正说着话,外头福公公笑眯眯的敲了敲门,待许他进来,便见他手中捧了个锦盒,“侯爷,钦天监送了您和幽幽大婚的吉文来了。”
霍危楼接过锦盒,打开后便见里面一正红云纹薄册,正是等大婚那日要在婚典上宣读的吉文,因此番婚期是钦天监卜测所得,因此其上无外乎是良辰吉日,天命神授,金玉良缘之言,纵知是钦天监示好夸谈,霍危楼也觉颇为赏心悦目。
福公公更是笑道:“虽说侯爷觉得日子远了些,可这日子乃是明岁整一年最好的日子,老奴适才听钦天监的人说那日是一甲子都难遇的三个阳日,再加上卜测出的卦象皆是大吉,是最好的日子不过了。”
薄若幽也在看那吉文,听得此言,亦觉欢喜,可那三阳之语她却不解,“怎是三阳?”
福公公笑道:“也是他们术士的说辞,十天干里甲、丙、戊、庚、壬为阳,十二地支里子、寅、辰、午、申、戌为阳,这便有了阳年阳月阳日阳时之说,据说四阳是极难遇的,三阳也要一个甲子才出现一次,怎么了幽幽?”
福公公喜滋滋的说着,薄若幽面上的笑意却被凝重取代,霍危楼本不关心这些,闻言去看时,便见薄若幽秀眉紧皱了起来。
薄若幽看向霍危楼,“我忽然想到了那几个孩子的生辰。”
几个案子的卷宗薄若幽看了数遍,俨然熟记于心,虽然看的时候她看的是案发经过与验尸细节,可几个孩子的年岁生辰皆有记录,她总会瞟一眼,此前她不懂阴阳一说,此刻福公公这般条理分明的念,立刻将她的警惕勾了出来。
“若我记得不错,除了文瑾,其他五个孩子包括我弟弟的生辰皆有三阳。”她说完便站了起来,“此前李绅交代供词时说过,说选择孩童只选择富贵人家的公子,因他觉得富贵人家的公子命格好有福泽,当时听来不觉得古怪,可他是道士,如此岂非草率?哪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有命薄福浅的。”
霍危楼拧眉,“可他一小小道士,如何知道这么多小公子的生辰八字?”
李绅在飞云观中尚且不算能当担门户的道长,放入京城,便更只是个小喽啰,这几家虽然多多少少与飞云观有些牵扯,可若未在道观中给孩子求签解字,那便是道长们,都不好探问小公子们的生辰。
薄若幽心跳的极快,“此前我便觉的他证供有些牵强,眼下更是无从解释,并且要专门挑选出这些生辰特殊的孩子,自然要调查更多孩子才是,一个李绅,哪里有这个能力?”
霍危楼略一沉吟,吩咐福公公,“把吴襄叫来。”
福公公应是,很快吩咐侯府侍从去京兆伊衙门一趟,却不想这一趟不仅把吴襄叫来,霍轻鸿也一并跟了来,这两日他与吴襄一道查问曾在飞云观供奉的香客们,很是辛勤。
一见到吴襄,薄若幽先将自己的发现问出来,吴襄听得愣住,“竟有此巧合?”
薄若幽摇头,“若是几个人都是如此,那便不是巧合了,眼下要派人走一趟飞云观问问,看看当初是否这几家都在观内做过法事求过符文,以防万一。”
薄若幽为求严谨才有此安排,可哪怕当真求过道观知道几个孩子的生辰,李绅证供之中未曾提起,便已是极大的疑点,待吴襄离去,霍轻鸿叹气道:“跑了三日,毫无所获,这些世家在道观添点香油钱乃是稀松平常,没见谁家奇怪的。”
“案子不是那般好破的,许多时候都是徒劳无功。”霍危楼言毕看向薄若幽,“你刚才说,只有文瑾的生辰不是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