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薄月栖烟
时间:2020-10-17 10:01:26

  说话间已催动马儿,二人很快出了林子,此间外面绣衣使皆下马休整,也难得缓了口气,见她二人出来,福公公赶忙迎上来,“怎么了?幽幽受伤了?”
  薄若幽有些不自在,“民女——”
  “愚笨至极。”霍危楼有些不悦的道。
  福公公眉头扬起,眼珠儿一转,“那……侯爷这是……”
  “就这般走吧,夜色已深,也难寻歇脚之地。”霍危楼说完垂眸看了一眼,果然见薄若幽垂着脑袋,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眼睫扇子般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虽瞧不见眼底是何表情,可她鼻尖冻的发白,薄唇发青,此刻唇角紧紧抿着。
  霍危楼打马而走,福公公和绣衣使们也上了马,薄若幽的马儿没了负重,倒是撒欢起来。
  薄若幽还是第一次和男子这般亲近,便是养她十多年的义父,也只在幼时抱过她,因此当霍危楼强悍的气息山岳一般将她笼罩住时,她呼吸都轻了三分。
  她侧身坐在霍危楼身前,背脊僵硬,面色紧绷,因不敢倚靠着霍危楼,人便好似杵着的木头一般直挺,无着无落之下,随着马儿的颠簸晃荡,没过片刻,便听霍危楼寒声道:“本侯会吃了你不成?”
  薄若幽只觉头皮发麻,“民女愚笨——”
  霍危楼简直觉得薄若幽是在拿他的话堵他,他一时竟被她气笑了,目光再一垂,便见薄若幽眉眼轻垂,秀气的耳朵和白皙的脖颈都露在他眼底,他凤眸轻眯,下一刻,抬手便将她斗篷上的兜帽往她脑袋上一盖,顿时将她当头罩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拨,身前这才少了个晃晃荡荡的碍物。
  薄若幽一言不发,而他瞧不见她神色,也不知她做何表情,只觉怀中人先是僵着身子,没多时到底没力气绷着,便身子软和的靠在了他身前。
  兜帽罩下之时,薄若幽瞬间松了口气,仿佛这是一层阻隔霍危楼气息的幕帘,有了这幕帘,她身心都松快了半分,霍危楼胸膛宽厚温暖,整个人瞧着阴沉冷酷,可手臂不松不紧的圈着她,执缰而护,莫名令她心安。
  薄若幽心底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能怎么办呢?他贵为武昭侯,还救过她性命,她不该为那失礼之行而苛责于他,只怕在他心底,掀女子裙裾和脱男子衣裳并无区别。
  劝了自己半晌,薄若幽心无负担的靠着霍危楼偷起懒来,别的不说,如今霍危楼带着她,这一夜总算可以熬过去了。
  二人同骑,又是夜里行路,霍危楼减慢了些马速,小半个时辰后,霍危楼发现薄若幽靠的越发贴紧了,再一凝神细听,却发觉她呼吸绵长,竟然——睡着了!
  霍危楼:“……”
  霍危楼又觉得自己快要被薄若幽气笑了,片刻前还是一副不情不愿模样,此刻倒是心安理得靠着他睡了,真有骨气!
  不由又减了些马速,他抬眸看着天边那轮清月,忽觉自己已许久未曾这般赶路,但凡星夜兼程,皆是十万火急,他不知劳苦,跟着他的人,也渐渐若铁打一般。他又垂眸,怀里人并非铁打,不仅如此,他此刻才知女子柔弱无骨并非戏言。
  霍危楼手臂收的更紧了些。
  薄若幽醒来之时已能看到天边曦光破云而出,此刻他们正行至一处山巅,她刚揉了揉朦胧睡眼,便见天边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红彤彤的一抹,火一样点燃云霞,连绵翠山,远阔四野,一时皆明光万丈。
  薄若幽一把拉下兜帽,仰脸迎着霞光,“真美啊——”
  “美在何处?”
  “朝阳似火,山河清晏,我们又在山巅赏之,当真天工鬼斧震人心魂,我还从未……”
  薄若幽赞叹的语声一断,忽而面色微僵,霍危楼“哦”了一声,莫名阴测测的,“从未如何?怎不继续说了?”
  霍危楼说话的热息落在她发顶,让她又是一阵背脊发麻,她睡糊涂了,竟忘记了是在武昭侯的马背上,什么“我们”,什么“我”,她实在是太放肆了!
  薄若幽梗着脖颈,小心翼翼道:“民女……从未赏过日出,虽多见朝阳,可立于群山之巅,视野广阔,还是大为不同。”
  一边说着话,一边直了直身子,语声亦少了雀跃。
  霍危楼淡淡道:“哪里不同?”
  他这语气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在考较她,从而想听她言语破绽之感,薄若幽紧张了一瞬,“除却天地气象鬼斧神工之外,民女能有赏景之心,亦是因大周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此间侯爷功不可没,民女生为大周百姓,当觉颇有福泽。”
  霍危楼短促的笑了一声,“溜须拍马,是贺成教你的?”
  薄若幽眨了眨眼,“民女是肺腑之言。”
  霍危楼语声松快三分,开口淡哂道:“你一小女子,如何知道何为国泰民安?”
  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危楼一眼,正当霍危楼亦垂眸看她,四目相对,呼吸相闻,惊的薄若幽忙又垂眸,她却神色一正道:“民女一小女子,虽父母早亡,却平顺长大,所习之技非寻常,却亦有施展之处,民女非大富大贵,却知足安乐,上不怨君王,下不憎亲邻,今在侯爷马背之上,还有心赏朝阳浩荡,亦因生为周人而自得,难道还不是国泰民安吗?”
  霍危楼未再出言相讥。
  听他未言语,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他,从她的方向看去,霍危楼五官俊毅无俦,凤眸深沉望向天际,云霞映入他眸底,便如同山河壮美,皆在他眼中。
  亦在他掌中。
  薄若幽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霍危楼已垂眸看她,“若人人如你这般做想,才当真是国泰民安。”
  薄若幽这次不曾匆忙垂眸,她望着霍危楼,他的眸子从来难辨情绪,可此时,她仿佛窥见了其中深沉的一丝边际,她忽然开口问:“侯爷读佛经吗?”
  霍危楼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只挑眉道:“本侯从军之时,战场之上浮尸百万,你觉得本侯会修佛道?”
  薄若幽并不被他此言骇住,她只是语声笃定的说下去,“《法华经》中有一言,‘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侯爷之愿,亦如此言。”
  薄若幽美眸如星,清明灵秀,她若有所保留时,眼底便好似染了澜沧江的薄薄雾气,烟笼月照的叫人瞧不真切,可当无所保留,赤城待你之时,这双眸子便似清潭见底,只能,也只会容下你一人。
  霍危楼一瞬未言,下一刻,他忽然抬手覆在了薄若幽双眸上,再下一刻,他又将兜帽往她脑袋上一罩,扬鞭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山下疾驰去!
  这一日依旧是整日赶路,待到了日落时分,队伍入了一处村镇,此刻时辰还算早,可若再往前走,便要错过此处,而下一个村镇不知在何处,难免又要再行一夜,霍危楼此番无需福公公劝,便令众人在此处休整。
  此处已出了青州地界入了洛州,客栈较来福客栈更大,绣衣使将空闲的二楼七八间屋子包了下来,薄若幽照例住在霍危楼旁边的尽头屋子里。
  连着赶了两天一夜的路,莫说薄若幽,便是绣衣使们也各个面露疲惫,福公公更是腰酸背痛的叫唤着,整个队伍里,也就只有霍危楼仍是挺拔矍铄。
  而薄若幽一到客栈便进了客房,霍危楼给的药好,这日也未如第一日那般难熬,可在马背上颠了两天一夜,可比马车上走一整日要难受多倍,薄若幽不敢大意,她是去帮霍危楼验尸的,若在路上便累病了便是误事。
  因此,傍晚时分用完晚膳,简单擦洗之后,她便和福公公说了一声上榻歇下。
  霍危楼得了福公公禀告,轻嗤一声,“昨夜只她一人睡过。”
  福公公叹息,“侯爷难道将幽幽当男子用不成?说起来,不若还是给她寻一辆马车吧。”
  霍危楼却铁面不改,“不可,林槐已经到了,耽误不得。”
  福公公有些发愁,“那侯爷仍带着幽幽好了,让她骑马只怕还要出岔子,万一累病倒了,侯爷到时候便无人可用了。”
  霍危楼淡淡的“嗯”了一声,仿佛不是很情愿却不得不为之。
  薄若幽这一睡睡到了天昏地暗,第二日清晨醒来之时,便觉元气恢复了大半,待用过早膳,一行人又准备启程,薄若幽心道此前无法霍危楼才带了她一路,如今休整一夜,她多半要自己骑马而行了,为此,她穿了两条衬裤。
  然而等她出来,霍危楼却在马背上对她招手,“还不过来——”
  薄若幽走到他跟前,“侯爷,今日民女自己……”
  “别耽误功夫。”说着一倾身,又将薄若幽捞到了自己身前。
  薄若幽犹豫一瞬,见其他绣衣使都看着自己,到底不敢多言,待马儿驰出客栈,十分自觉的将兜帽戴了上。
  马儿歇了一晚,这日脚程亦更快,而此番霍危楼不进洛州城,只往栖霞山而去,走近路节约了些时间,等到了栖霞山山脚下的时候,夜色才刚刚落下来。
  知道武昭侯今日便至,在栖霞山山脚下等候之人颇多,而法门寺不仅万佛大会不办了,连山门也一早关了,因此霍危楼到的时候,山下冷冷清清,并无任一香客。
  老远的,大家便见霍危楼身前有个什么,众人皆知霍危楼的秉性,一时还以为霍危楼身前带了什么物件,可当马儿弛近,渐渐看出是个人形之时,所有人都面色微变。
  而当霍危楼勒马到了跟前,众人看出霍危楼怀里有个貌美女子之时,无一不惊讶的瞪大了眸子,还是代表霍危楼早到了五日的绣衣使骁骑尉路柯反应最快,第一时间上得前来行礼。
  “拜见侯爷,侯爷一路辛苦。”
  霍危楼下马来,先将马鞭扔给路柯,转身见薄若幽正小心翼翼下马,便一把握住她腰身,将她给放了下来。
  路柯眉梢几跳,“侯爷,几位大人都到了,还有净明大师。”
  此言落定,身后站着的几人都上前来行礼。
  刑部侍郎林槐,此番是协同霍危楼办案,第一个上前来,“拜见侯爷——”
  身后又有三人跟上,皆是中年男子,虽是气韵不同,却都是华服加身。
  最后才是一袭袈裟,神色严正的当今法门寺主持净明,“阿弥陀佛,施主远来劳顿了,贫僧已恭迎多时。”
  霍危楼不礼佛,也不如何信佛,见状只点了点头便作罢。
  而后看向路柯和林槐,“寺内现今如何?”
  林槐道:“下官昨日至,已问清了大概,不过此刻天色已晚,侯爷一路劳顿了些,可要先去歇下?”
  霍危楼凝眸,“林大人还不知本侯的规矩?”
  林槐年过而立,虽是侍郎之位,可如今的刑部尚书心存告老之意,林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刑部尚书,自可算朝中大员,可饶是如此,在霍危楼眼前,他和贺成并无分别。
  林槐赶忙赔笑道:“是,下官糊涂了,侯爷请先入寺。”
  霍危楼点头,带着一众人等往寺里去,山脚下设有山门,只看此处,便可见法门寺之恢弘,只见牌楼巍峨高阔,其上还有皇室钦此匾额,“法门寺”三字铁画银钩,气派非常,入了山门,便是九十九阶石阶,众人拾阶而上,便到了法门寺正门。
  法门寺在栖霞山半山,依山而建的佛堂佛塔连绵而上,最高处乃是一处据说也同样供奉着舍利的长明佛塔,此刻夜色笼罩着整座栖霞山,可最高处的长明灯佛塔却灯火通明,遥遥往去,颇有禅意。
  入了寺门,便见寺门香火虽燃着,却安静古朴,亦不见修行僧人,林槐跟在霍危楼身旁道:“寺内已闭寺半月,如今倒还算清净,所有僧人都在自己僧院之中,无诏令无事务在身者,这几日都出来极少。”
  霍危楼直接问道:“尸骸在何处?”
  林槐便道:“在西边偏院之中。”
  霍危楼无需多言,林槐已往西边带路,他二人身后跟着主持、路柯等人,薄若幽便落后了几步跟在福公公身旁,她穿着斗篷,敛着眉目,可饶是如此,前面走着的几人,仍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
  福公公面上笑呵呵的,似乎不以为意,可他如此态度,就更引人猜测薄若幽的身份。
  沿着寺中廊道往西,很快,放着尸骸的地方到了。
  说是偏院,却是一处还未起用的崭新佛堂,一进院门林槐便道,“此处为法门寺去岁扩建之地,是打算用作僧人们平日里讲经修行,此番暂用来停放尸骸。”顿了顿,林槐又道,“冯大人的尸首,也停放在此处厢房内。”
  霍危楼淡淡颔首,几步便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之前,可还未进门,他当先看到了一尊七八尺高的金身尊者像被孤零零的放在正堂之内。
  他驻足,眉头微皱,“这是——”
  路柯上前道:“侯爷,这座迦叶尊者像塑于十年之前,一个月前,寺里为了准备万佛大会要重新给尊者像上漆,搬动之时塑像倒下,底座摔裂了开,疑似净空大师的骸骨,便是那时从金身之内掉出来才被发现的。”
  站在后面的薄若幽眉峰一皱。
  佛像在寺内十年,日日受人跪拜,可其内……却一直藏着一副难辨身份的尸骸?!
  瞬间,这肃穆庄严的佛刹变得诡异而阴森起来。
 
 
第31章 二色莲03
  迦叶尊者为佛陀大弟子, 其金身塑像常在大雄宝殿释迦摩尼佛身侧,霍危楼眸色微沉,抬步往厅内去, “骸骨,是从这尊者金身像内掉出来的?”
  路柯点头:“是的侯爷, 当日寺里已在为佛法大会做准备, 尊者像被搬动的时候从抬架上倒了下来, 当时底座便摔裂了,工匠和管事僧人都吓了一跳,却没想到里面还掉出来东西, 众人一看, 掉出来的竟是一截人骨。”
  顿了顿,路柯又道:“据闻这尊者像乃是十年前塑好的,这十年来, 一直放在前面大雄宝殿之内,从未挪动过地方, 僧人们擦拭打扫, 也从未碰坏过。”
  霍危楼凝眸,也就是说, 这一具骸骨是十年前佛像塑好之时便在里面的。
  法门寺历史久远,寺内气象森严, 佛香袅袅,一入寺门, 便能感受到数百年佛刹并非浪得虚名, 可就在这等佛门圣地,日日受人跪拜的金身尊者像内,却藏着一具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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