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薄月栖烟
时间:2020-10-17 10:01:26

  霍危楼眉头皱起,目光往东边林子里一扫,就在此时,他凤眸微狭。
  他看到了东侧围栏,此处山亭四面空荡,只有廊柱檐顶为主体,北面凭栏虽呈美人靠样式,东侧与竹林相隔之地,却是一排朱漆寻杖栏杆,只见寻杖、望柱、华板、地袱皆无异常,唯独那望柱之上的莲瓣头引的了霍危楼的注意。
  佛门圣地,雕刻纹样多为佛莲,此处望柱之上出现莲瓣头算是寻常,那木雕头栩栩如生,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佛莲亭亭玉立,而莲朵尖上光滑如鉴。
  死者致死之伤为后脑处,寻常想来,只觉是凶手手握凶器谋害死者,可如果凶器不可移动,是凶手将死者撞上去呢?
  霍危楼走到那望柱之前,一整排,有六处望柱,间隔不过二尺,霍危楼往靠近临崖的围栏看去,很快,他凤眸一凝。
  “凶器在此处。”
  薄若幽闻声看来,一眼看到了霍危楼身前的佛莲望柱,当即神色一变,而等她走到霍危楼身边,便看霍危楼身前那木雕望柱虽是严丝合缝,可望柱之下的地袱却因年久失修生出了丝丝裂纹,冯仑是见了不少血的,就算表面血迹被擦净,可这些裂缝之中多半会有遗漏。
  霍危楼直起身来,“来人,将此处围栏拆卸开。”
  几个绣衣使上前来,用随身带着的刀剑便可将木栏拆开,很快,木质的寻杖和地袱被拆分开来,如此一拆,那凝留在地袱和寻杖缝隙之中的血色立刻显现了出来。
  薄若幽颇为欢喜,“侯爷英明!”
  霍危楼看她一眼,眉眼间少了早前沉色,福公公上前道:“所以此处便是冯大人遇害之地?”
  霍危楼颔首,福公公疑惑道:“大晚上的来此处做什么?还被人所害。”
  霍危楼眼底微沉,招手叫来路柯,“派人再去山下搜一搜。”吩咐完,他看向一旁的了慧,“冯仑的禅院在何处?”
  “冯大人的禅院在西面,和岳将军离的不算远,小僧这便带侯爷去。”
  霍危楼命人将拆下的围栏带回寺中做物证,便往冯仑所住之处行去,此刻日头已升上中天,时辰已经不早,所幸花费了些功夫确定了冯仑遇害之地,那么他那夜为何独自一人去往万佛崖便是重中之重。
  了慧说冯仑和岳明全的禅院靠近,等到了冯仑禅院之外,果不其然众人能看到岳明全眼下居处,此刻,岳明全的院外还守着个绣衣使,而听到动静,岳明全从院中走了出来。
  上前行礼后,岳明全问:“侯爷,可是有了进展?”
  霍危楼淡声道:“你和冯仑住的近,那夜他离开院子,你可曾听到动静?”
  岳明全摇头,“下官在院中,若非动静大,是听不到的。”
  霍危楼淡淡睨着他,“你说当年和冯仑相处甚欢,可当夜路柯来时,你去见他,却竟然不曾叫上冯仑一道?”
  吴瑜和王青甫住的近,便时常同出同归,岳明全和冯仑是旧识,若要出门去见路柯,在知道冯仑也必定会去的境况下,没道理不来相邀。
  岳明全闻言苦笑一瞬,“这……当年虽是相处甚好,可到底多年未见了,下官也不好太过热络,且那日下官出院子之时,看到院内灯火已熄,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霍危楼听此解释不置可否,抬步入了禅院。
  寺内禅院皆是一般摆设,冯仑私人之物亦不多,靠窗的书案之上,两个包袱便是冯仑所有私人之物,屋子里空荡,几乎难寻线索。
  冯仑已死,其私物可为证物,于是霍危楼也不迟疑,然而打开两个包袱一看,也不过是些衣物银票之类,除此之外,屋内整洁如新,就好似无人住过似的。
  霍危楼眉头拧了起来,寻不到直接线索,案子便疑难不前,岳明全站在一旁看着,也忧心忡忡的,霍危楼看他一眼,吩咐道:“将净空大师的弟子召来。”
  此番乃案中案,陈年旧案还未解,当事之人却已死,霍危楼本打算冯仑死在这几日,当先查清此案,或可对十年前的案子多有助益,可如今,只怕要两边一起查。
  出了冯仑的屋子,林槐在外相候,听闻霍危楼要见净空大师的弟子,便道:“净空大师当年座下只有三位入门弟子,其中一人在五年前离开了法门寺,还剩下了觉和了凡两位师父在寺里,这一次,便是了凡师父最先说那具骸骨是净空大师。”
  既然提起了骸骨,薄若幽不由有些蠢蠢欲动,探问并非她所长,而昨夜未曾见过那副骸骨,眼下当该验骨了,于是她上前一步,“侯爷——”
  霍危楼脚步一顿,林槐等人也都朝她看来。
  薄若幽问:“民女可能去验骨了?”
  霍危楼凤眸微狭,转而吩咐道:“让了觉和了凡去西边停尸的院子见本侯。”
  绣衣使应声,霍危楼便带着薄若幽往停尸的院子去,十年的骸骨,多半难留线索,薄若幽也面色微凝不敢轻慢,此院昨夜才来过,今日一行人直奔正堂,刚一进门,薄若幽便往棺材旁走去。
  盖着白骨的缟素已被霍危楼掀开,于是薄若幽一眼看到了被摆成人形的骸骨。
  这是一副成年男子的骨架,因年久,皮肉褪成一层浅灰色蜡质附着在白骨之上,摆骨之人是用了心思的,其按照人形,几乎严丝合缝的将骨架接了起来,然而薄若幽只看了一眼,便眸色一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悚然可怖之事。
  霍危楼凝眸,“怎么了?”
  薄若幽暂时未曾说话,只是倾身将几节骨头拨弄查验了一番,很快,她直起身子道:“这位死者……是被肢解后才放入金身尊者像内的。”
  福公公正站在那金身尊者像之前,一听此言,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两步,仿佛其中还藏着尸块一般,霍危楼眸色微沉,“被肢解过?”
  薄若幽颔首,“侯爷善武,想来看出这具人骨不见明显断口,这是因为凶手极通人之脉络关节,就好比此处腿骨,凶手肢解尸体之时,并非粗暴砍断胫骨,而是从关节处下手,既不那般费力气,亦在成白骨之后,叫人看起来其人是自然死亡。”
  仿佛怕此番言说不够生动,薄若幽又道:“就好比屠户剔骨割肉一般,总能找到最精准之处下刀。”
  这番比喻虽有些骇人,却是深入浅出,而如果死者当真是净空大师,又是谁能这般对待一个佛道高僧?
  凶手手法之凶残,令霍危楼眉眼森寒,“只凭验骨,可能确定死者身份?”
  只看这具白骨,任是谁都觉无从下手,可霍危楼眸色深幽的望着薄若幽,仿佛有所期待,下一刻,薄若幽点了点头,“能,只是要花些时间。”
  十年前的案子,再多些时日又如何?
  霍危楼眸露满意,“你验便是。”
  薄若幽应声,又令绣衣使帮她将尸骸搬出整齐放在长案之上,而后便开始验骨。霍危楼见她神色专注,便缓步出门来,这时,绣衣使带着两个年轻些的僧人到了。
  此二人,正是净空大师的弟子,了凡和了觉。
  霍危楼至此处右厢内召见二人。
  “了凡是谁?”
  霍危楼一问,较年轻些的僧人走上前来,“小僧是了凡。”
  了凡看起来年不至三十,眉眼清俊,可神色却十分严正,霍危楼便问:“是你说那俱骸骨是你师父?”
  了凡沉声道:“是小僧所言,侯爷,家师当年诡异失踪,那时候小僧便觉古怪,可后来寻获无果,只得作罢,这些年来,小僧一直在等,因为家师说过,此生修行佛法,必定要修行至真身圆寂那日,且家师出自法门寺,他此生绝不会离开法门寺去别处修行。”
  霍危楼凝眸,“你师父醉心佛法,和你师父一起失踪的还有舍利子,坊间皆传是你师父修行佛法心切,这才盗走了舍利子。”
  “此为一派胡言。”了凡语声激动:“一切辗转,且起慈心,师父修习佛法已有大成,即便醉心佛法,亦修的是大慈悲大智慧,舍利子为佛陀灵骨,最为我们佛门弟子尊崇,怎敢生占为己有之心?”
  “师父曾说过,若此世难得大成,来世必再入佛门,他便若《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上所言,只愿身若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他终生以修佛弘佛为己任,贪念为妄念,是为毁坏修行之念,师父怎会如此……”
  了凡言辞切切,语声昂扬,使得一墙之隔的薄若幽也听见了此悲愤之语,她手上动作变慢,却借着外面天光,更为仔细的查看手中人骨。
  她极是专注,只觉隔壁声音起落不断,而不知何时,院子里也响起了人声,她没多余心思关注,可下一刻,门口的光忽然被挡了住。
  这迫使她抬起了头来。
  门口有两个陌生人,一人红衫墨发,容颜俊美,尤其那双凤眸,竟和霍危楼颇有两分相似,另一人白衫淡眸,却是坐着,薄若幽眸光一定,看出那是一张带了两个轮子的机巧座椅。
  她正有些意外,便听那红衫男子夸张的叹道,“妙啊!大哥竟然悄悄给自己寻了这么一个小美人……”
 
 
第34章 二色莲06
  红衫男子语声清朗, 一双凤眸虽和霍危楼有些相似,可他眼尾略上挑,似乎总带促狭笑意, 此刻一语,更是毫无顾忌, 仿佛即使当着霍危楼和绣衣使的面, 他也放肆惯了。
  福公公从后走至门口, 无奈笑道:“世子爷,佛门之地不可乱语,幽幽是侯爷从青州寻来的仵作。”
  薄若幽已直起身来, 福身道:“拜见世子。”
  她敛着眸子, 心底已知来者身份。
  霍危楼之父本是霍国公世子,被长公主召为驸马后加封定国公,而原本的霍国公之位, 便由其胞弟承爵,眼前这位, 自然便是如今的霍国公世子, 霍危楼的堂弟。
  “幽幽?”霍轻泓下颌微扬,双手抱怀走了进来, “仵作?这样的小美人竟是仵作?”
  说至此,霍轻泓一眼看到了薄若幽身前长案上摆着的一副人骨, 他面色一变,似脱兔一般蹿出了门, “公公……那是什么, 那不会是人骨吧……”
  福公公笑意更深,仿佛见怪不怪了,“世子爷, 侯爷此番来办差,便是因此具骸骨,除了这骸骨,这左厢之中还停放着冯大人的尸体,您要是害怕,不如先去外面逛逛?”
  霍轻泓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一白,他蹙眉盯了一瞬薄若幽,似乎在想,为什么薄若幽一个小姑娘,能这般气定神闲的站在死人骨头旁边。
  下颌一扬,霍轻泓昂首道:“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不干净,说起来,归澜此番南下,不是来帮大哥验尸的吗?怎么大哥又带了这小美人做仵作?喂,你真的会验尸吗?你去验尸体给我瞧瞧——”
  霍轻泓身份尊贵,言语无忌,薄若幽却觉头皮发麻,她并不擅长应付这般世家贵公子。
  “你一来就胡闹。”
  忽然,一道深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朝右厢看去,便见霍危楼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皱眉望着霍轻泓,瞬间,霍轻泓身上言行无忌的气焰如霜打了一般消弭下来。
  “大,大哥——”
  霍轻泓规规矩矩站好,这时,坐在轮椅上一直未言语的白衫公子开了口,“侯爷。”
  霍危楼朝他们走过来,“归澜,这是我在青州寻的仵作,安庆侯府的案子她办的极好,我便将她带了过来,此番你与她一道验尸。”
  明归澜适才便一直在打量薄若幽,此刻禁不住又看向她,似有些犹疑,霍危楼便道:“她验尸之术颇高明,年纪虽小,却已做仵作数年。”
  此乃霍危楼第一次这般夸赞薄若幽,而听他此言,霍轻泓望着薄若幽,少了质疑多了好奇,明归澜更是轻笑一声,“能得侯爷如此夸赞,想来验尸之术非凡,我本是大夫,以后便也不必跟着侯爷四处奔波了。”
  霍危楼心道薄若幽往后并不会一直跟着她,可到底没说出口,只是道:“你精于医道,此乃她所不及,此番要验骨,你与她同验。”
  明归澜叹了口气,“谨遵侯爷吩咐。”说着看向身后不远处立着的仆从,“抬我进去。”
  话音落下,身后二人上前,抬着他的座椅进了门,明归澜又转动车轮,朝着放着白骨的长案靠近,霍危楼不置可否,对着霍轻泓招了招手,霍轻泓磨磨蹭蹭走到霍危楼身边,脑袋微垂,颇为规矩,霍危楼便道:“此番乃是公差,你若胡闹,立刻回京去。”
  霍轻泓抬起头来,一脸苦相,“大哥,我只是惊讶那小美人竟会验尸,不曾胡闹……”
  霍危楼听的眉头一拧,霍轻泓看他如此神色,眉心也是一跳,可他一脸茫然,根本不知自己何处说错话了。
  霍危楼看着这个弟弟,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厢房。
  厢房内,了凡和了觉还未答完话。
  霍危楼一走,霍轻泓那双规矩了片刻的眸子便又一亮,他挑着眉头回正堂门口,屋内,明归澜已在和薄若幽说话,只听明归澜温和道:“姑娘,侯爷次次办案,皆为重案,他极少带不知根底之人验尸,此番带你同来,可见对你十分信任,你不必紧张,我虽通医理,可非说仵作之术,并不擅长,此番验尸验骨,还是以你为重。”
  福公公站在门口笑道:“明公子家中乃是御医世家,他的父亲如今是太医院院正,他亦深得真传,年纪轻轻已是京中神医。”
  明归澜失笑,“公公谬赞了。”
  薄若幽听见御医世家几字神色微变,抬眸看明归澜,只见他容颜俊逸,眉眼温雅,尤其一双瞳色浅淡的眸子,远看疏离,近看之下,却觉其内仿若一泓清泉,看着你时,仿若春风拂面,薄若幽放松了几分,“通晓医理为验尸之重,民女资历浅薄,还请公子指点。”
  明归澜笑开,“指点谈不上,我只盼你能替侯爷分忧解难,也令我免受些苦难。”见薄若幽眸色犹疑,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膝头,“我少时残疾,不利于行,但有舟车远行,爬山涉水,实在辛苦,偏侯爷有令,不敢违抗。”
  话虽如此,却更见他与霍危楼十分熟稔才敢将此心明言,而他毫不避讳的提起自己双腿残疾,倒似豁然之人。
  如此,薄若幽亦生坦然,“既是如此,民女验骨,公子在旁看着,若有不妥,指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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