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愣了愣才接过,看着手中此物,一时有些茫然,这护手触手冰冷,是以极细铜线编织,其上又绣着金色图腾,薄若幽一时瞧不出是何种鸟兽,而其上又有铜扣,不似凡物。
霍危楼见她那愣愣模样,只以为她不知如何穿戴,他不耐的一倾身,一把捏住薄若幽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又不由分说拿回护手将铜扣打开,“手——”
薄若幽一脸懵然,只听令一般的将手抬起,接下来,极其诡异的一幕差点吓得薄若幽夺门而逃——霍危楼竟然亲手将那护手给她戴了上!
第39章 二色莲11
将锁扣扣好, 霍危楼才将她放开,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只将剩下一只护手递给她, 又语声沉肃道:“此物为西凉国贡品,以铜丝和银丝编织, 柔软合手, 又可隔水阻热, 你往后戴着此物验尸,可少受些尸毒。”
薄若幽自然第一眼就看出此物为护手,可却又从未见过金贵之物, 她自小跟着程蕴之验尸, 在青山县那般小地方,便是皮制护手都稀有,程蕴之不在意这些, 一来二去,她自也不管这些细枝末节, 只是偶有太过腐烂的尸体, 手上总要吃些苦头。
薄若幽一手戴着一手拿着,神情有些怔愣, 此物触手冰凉,却又极其柔软不似铜银织就, 而内里衬着一层细柔却极有韧性的毛皮,五指分明, 轻薄合衬, 当真比前日带过的给明归澜备下的鹿皮护手还要合用。
可她没想到霍危楼会赏赐此物,这可是贡品。
“侯爷——”
霍危楼早已料到她是这般神情,想她在青山县长大, 又怎可能会见过这般好物?于是眉头一扬,口吻不容置疑:“既赐你,收着便好。”顿了顿又道:“本侯御下虽严,却从来论功行赏,你不是第一个得本侯赏赐之人。”
薄若幽略一迟疑,“侯爷所赐,自不敢赐,只是此物乃是贡品,民女之功,尚不当得此物……”
霍危楼凝眸,“此案定会告破。”
薄若幽唇角微抿,轻声道:“就算此案破了,也不至赏赐民女贡品。”
霍危楼不赞同的看了她两瞬,却移开目光轻哂一句,“你倒是知道自己身份。”说罢又道,“此案之后,本侯或还有用你之时,你若觉得了此物不妥,往后总还会有用你之时。”
见薄若幽似还有话说,霍危楼眯了眯眸子,语声亦危险起来,“本侯所赐,还无人能拒。”
薄若幽敛眸,很快做了选择,“多谢侯爷。”
霍危楼满意了,见她虽是低眉顺眼,可秀眉蹙着,仿佛得他赏赐颇不情愿,于是不耐的摆摆手,“退下罢。”
薄若幽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出去,一出门,便见福公公守在门外,见她手上拿着护手,眉眼间皆是笑意,“幽幽莫怕,侯爷但凡赏赐,拿着便是,咱家和这些跟着的绣衣使,谁若有功,侯爷也都会赏赐一二,金银玉石,珍品兵器,皆是有的。”
原来如此……
薄若幽心底一松,“是这般,既是如此,民女定会尽心尽力为侯爷办差。”
福公公闻言不由笑出声来,这时,霍轻泓和明归澜姗姗来迟,亦都一眼看到了薄若幽手中拿着的护手,霍轻泓道:“咦……这东西看着熟悉。”
明归澜见多识广,“是西凉国的贡品。”
霍轻泓眉头一挑,看着薄若幽的眼神便有些深长了,薄若幽被他那眼神看的心底发毛,告退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霍轻泓推着明归澜进了上房,一进门便道:“大哥,你为何赐西凉国的贡品给她?”
福公公笑道:“幽幽办差尽心,侯爷有所赐也不奇怪,世子是没看见,幽幽那双手早前冻的厉害,沾了尸水,又红又肿颇为可怜。”
这么一说,福公公忽而眉头一扬,“说起来,侯爷从前赐下虽是大方,却也没有这般贴心过,侯爷,您不会是……”
霍危楼还未说话,霍轻泓道:“公公,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大哥若要得美人,还需要用这般路数吗?他一声令下,谁不想做他身边之人?我倒是觉得,这个小薄姑娘颇有些心计。”
福公公听的失笑,“世子此言怎讲?”
霍轻泓眯着眸子,义正言辞的道:“我本就纳闷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择一女子带在身边,如今看来,她倒是颇有手段,她先以苦肉计惹得你们怜惜,再来欲擒故纵计假装自己只是为大哥办差,最后,再来一计美人计,使得大哥对她另眼相待!”
霍轻泓啧啧一声,“妙啊,我大哥最厌恶谄媚逢迎者,她倒是另辟蹊径,绝妙啊!”
霍危楼狭眸看过来,“你既如此会推算,我荐你入大理寺如何?”
霍轻泓高深莫测的神色一变,立刻赔笑起来,“大哥莫怪,实在是她一个娇娇柔柔的小美人,却做了仵作,还跟着大哥来洛州验案,实在是古怪,想来想去,我觉得她只怕是对大哥有所图谋……”
霍危楼哂一下,“世上对我所图者繁多,她又有何依仗?”
霍危楼权倾朝野,有人图他的权,有人谋他的势,男男女女谁都想顺着他往上爬,可如果他这样好说话,也就没有那玉面阎王的别称了。
霍轻泓却道:“依仗?这还不明显吗,她当然依仗她的脸啊,大哥难道不觉她貌美?”
霍危楼眉头一拧,“她美在何处?”
一屋子人一愣,硬是没想到他有此问,明归澜噗嗤一声笑出来,“侯爷,事实证明您在别的事上都得天独厚,可唯独鉴美之上,稍显的有些……有些别具一格了。”
霍轻泓嘿嘿一笑,“大哥,你虽不觉她美,可你千万不要小瞧了女子,这世上女子,实在是有太多招数了,段位低者,示之以弱,段位高者,假装对你无意,却在不经意间撩拨你于无形,等你对她动了心,偏偏她还很是无辜似的当做什么都不知,当真勾的你为她寤寐思服,到了这时,她要什么你便奉上什么,最终被骗的渣都不剩。”
霍轻泓饱经沧桑似的一叹气,“对此,弟弟我深有体会,去岁我的银钱大都被那几个小妖精骗走了,后悔,我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霍危楼眯了眯眸子,“你去岁一整年都在青楼鬼混?”
霍轻泓面色一变,咳了一声道:“没没没,我只是举个例子……总之,大哥莫要掉以轻心!”
福公公哭笑不得,“世子,早先老奴也有此想,想着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跟我们来洛州的确不太可能,说不定还真是对咱们侯爷有所图,可后来幽幽愿意来了,老奴却又不这般想了,她此番跟侯爷过来,是有所求的。”
霍轻泓眸子一瞪,“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都明明白白的说有所求了,若办完了案子,她说以后要跟着大哥怎么办?又或者,她干脆说要做大哥身边人怎么办?”说至此,霍轻泓一下站直了身子,“她不会想做武昭侯夫人吧?!”
霍危楼有些头疼,“她没那般大胆子,你看看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霍轻泓重新坐下去,讷讷的道:“这……这不是替大哥警惕起来嘛,大哥位高权重,便有所配,也该是门当户对世家之女……”
“你闭嘴。”霍危楼已不耐听他胡诌,“此番回京之后,也该令你入朝历练一二了。”
霍轻泓顿时瘪了嘴,“大哥……”
霍危楼手一抬,霍轻泓只好哼哼唧唧将求饶的话咽下去,明归澜见状忙转了话头:“听闻薄姑娘在藏经楼查找什么?”
说起案子,霍危楼神色一正,“本是要找关乎舍利子的记载,可阴差阳错发现了一本记载了五重宝函的佛典丢失了,如今已查出十年前有人买走了佛典,或许和舍利子失窃有关。”
明归澜道:“适才我看两本记载佛家秘药的书,倒是提到了舍利子,说佛家传言,人死之后若能口含舍利子,可保千年不腐,此外,民间关于舍利子还有去百病延年益寿等流传,最夸张是说舍利子能起死回生的,不过这些皆无实证。”
明归澜本为医者,对这些传言自然听过许多,霍危楼沉吟片刻:“单单调查凶手为何盗走舍利子极难,眼下只能先从净空和冯仑之死入手,当年净空得知有人买走佛典之后,曾去找过当时留下追查的官员,可一夜之后,净空消失,而剩下几人,也未曾提起过有人买佛典之事,如此,更坐实了他们当中有人和净空之死有关。”
明归澜想了想,“此番冯仑死了,是他发现了当年的凶手,还是说……他也是当年知情人之一?”
明归澜这般说,却是此前霍危楼未想过的,倘若当年知情者并非一人,而是两人或者多人,当年事情被掩下,如今知情之人内讧导致冯仑被害,也并非没有可能。
霍危楼也难有定论,“此等可能还需查证,冯仑做为主官,且和净空相熟,当年净空的确最有可能找他,若他为知情人之一,倒也解释的通。”
只是如此一来,可能太多,案子便越发扑朔迷离了。
霍危楼又将那画拿出来看,又令福公公到跟前,“当年你也在场,你且看看,看可能回忆起什么异常之处。”
福公公将图纸展开,“净明画的倒是细致,老奴本已记不清了,看了此图倒是立刻回想起来,可若三位大人所言,当日只有下雨之时场面有些混乱,其他时候,众人几乎不曾挪过位置,可下雨时礼台四周的回廊里皆有御林军守卫,也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当时准备大典,冯仑和岳明全本就在洛州,是到的最早的,之后便是吴瑜,吴瑜和王青甫皆为京官,吴瑜虽是文官,却有几分身手。”
霍危楼看着墨线勾勒的画喃喃而语,又道:“冯仑死的那夜,吴瑜和王青甫可互相为证,而岳明全却无人可作证。”
明归澜道:“薄姑娘说过,冯大人身上多处淤伤,与人生过争执打斗。”
霍危楼颔首,“杀死冯仑的人的确有些身手,且惊恐被谋害的手法残忍,若凶手为同一人,那此人不仅身手不错,还对人之骨骼了解颇多,心志亦颇为厉害。”
寻常人杀人之后,多半心慌意乱,可谋害净空的人,不仅将其肢解,还将尸块藏入佛像之内,霍危楼眉头一拧,“冀州还未有消息来?”
福公公道:“算起来咱们的人刚到没两日,若要找到当年的匠人只怕还需要些时间。”
霍危楼神色微暗,“去查了清家人,看看十年之前的旧事有无异常。”
福公公忙应了。
夜色落下,因白日下了雨,晚间便格外冷,未得宣召,薄若幽便在厢房中待着,案情查到此处,冯仑的死因、遇害之地和遇害凶器皆已查明,净空的遇害处虽然有了论断,可死因与凶器尚且难有定论,凶手动机或许都和舍利子被盗有关,可舍利子当初是如何被盗的却还未破解,薄若幽心中思绪缠乱,一转眼看到了那珍奇护手。
她手背伤处的肿已消了,只剩下一片乌青,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将下午未戴过的那只护手戴了上,动了动指节,心底烦乱忽而一散。
收好护手,薄若幽上榻歇下,很快便呼吸绵长起来。
第二日一早,霍危楼起身之时,薄若幽已在外相候,见她日日这般早,霍危楼心底无端生出了两分顾惜来,“既不必验尸,你何故这般早?”
薄若幽道:“民女想用蒸骨之法再验净空大师之尸骸。”
“蒸骨之法?”霍危楼扬眉。
薄若幽颔首:“此法为义父所教,不瞒侯爷,此前民女只看义父用过,自己还未试过。”
霍危楼看了薄若幽一瞬,“你试便是。”
薄若幽心底微松,很快,霍危楼带着一行人往停尸的院子而去,到了院前,却见吴瑜和王青甫已到了,见霍危楼来,二人一同上前来行礼。
吴瑜道:“下官二人怕侯爷有召,今日便早早来此相候。”
霍危楼扫了二人一眼,却见王青甫衣衫下摆有湿痕,王青甫苦笑道:“下官连日来未曾洗衣,昨日淋了雨换衣裳时才发现衣裳都脏了,这才急忙洗了两件,今日吴兄着急,下官只好穿了未干透的衣裳来……”
吴瑜失笑:“王兄在京城仆从多,此番陛下令我们轻车简从,自是不习惯了。”
王青甫叹气,“那日看吴兄洗衣,我便不该躲懒的。”
这二人十分熟稔,几言颇有些家常之意,薄若幽却听的眉头微皱,“吴大人何时洗衣了?”
吴瑜便道:“这几日日日皆会洗衣,在下习惯了。”
薄若幽并未多问,霍危楼道:“仵作要再验尸骸,暂时无可问的,你们可回去歇下。”
吴瑜却不走,“那我们便在此相候。”
霍危楼进了院子,薄若幽便道:“民女先将骸骨洗净,请侯爷派人至寺外掘一地窖,地窖要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再以木炭木柴在其中烧燃,将地窖内壁烧红为止。”
虽不知薄若幽此法是否有效,霍危楼还是派人去掘地窖,院内,薄若幽先洗干净了骸骨,而后令人取来酒二升,醋五升,又抬着骸骨一起往地窖去。
绣衣使掘出的地窖就在白桦林边的斜坡上,此刻地窖内明火熊熊,已将地窖烧的红彤,薄若幽令绣衣使将木炭等物取出,又将醋酒泼于其内,趁着热气将净空的骸骨放了进去,又令人将窖口封住才算完毕。
“要蒸骨两个时辰。”说完,薄若幽抬眸看天,“今日天气晴朗,想来不会下雨吧。”
福公公道,“这可不一定,昨日看着天气好,后来也忽然落雨了。”
薄若幽只好叹气,“只求莫要落雨才好。”
吴瑜和王青甫也一路跟了来,见薄若幽此法古怪,都露出将信将疑之色,薄若幽站在一旁,倾身去触地窖口,见触之热烫,便用一旁的湿土将洞口封的严严实实,“等地窖内温度散尽,便可将骸骨取出了,时辰颇长,侯爷和两位大人可回寺内等候。”
霍危楼点了点头,绣衣使将一旁的酒坛等物收好,留下福公公和两绣衣使在外陪着薄若幽,其他人便一并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