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希敏锐的抓住了艺妓的意思,她惊讶的抬头问:“你?为什么你也会走?”
“纱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平等的买卖。”艺妓笑了笑,她的笑容十分脆弱,给纱希一种她随时会消散的感觉:“是我劝他割裂自己,才导致现在这样,而我也要付起这个责任。”
“或者说,立海大附中之所以有那么多鬼聚集,其实也有我的原因。而靠着你们学生镇压我们的恶,其实也是我的主意。所以,这一切既然都从我开始,那么也应该都由我结束。”
“只可惜,看不到你和幸村的婚礼了。”
艺妓不知道做了什么,她的身上也开始有黑气凝聚,那股黑气就是纱希曾经见过的立海大附中的黑气,而她胸口的漏洞开始慢慢的复原,她高高的发髻重新恢复了原状,而她原本有些灰暗的和服上重新恢复了鲜艳的色彩。
纱希被自己面前这一幕惊呆了。
艺妓看着有些愣住的纱希,捂着嘴笑了笑,然后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笑着问纱希:“好看吗?”
纱希点点头,掩饰不住自己惊艳的目光。
而艺妓笑了笑,带着一丝决绝与凛然
“那么,接下来,我和他该一起下地狱了。”
☆、初桃
纱希知道,这是艺妓的选择,而且如果不是艺妓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她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即将发生的这一切。
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纱希没有办法去阻止她,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她
但是,纱希仅仅就是想记住一些什么,鬼的世界本就没有正常人知晓,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在现实里记住他们的人也会逐渐被时间抹平失去的伤痕。
智子和悠太,是还有他们的亲人在,而对于艺妓来说,如果连自己都不能记住她,那她的存在就会完全被时间抹平。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纱希看着面前好似恢复正常的艺妓,忍不住问
“你叫我····”艺妓一整愣神,她沉默的思考了一会,重新笑着抬起头说:“你叫我初桃好了。”
艺妓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把自己的簪子插正,一边笑着说:“至于我自己的真名,其实我也忘记了。你如果真的想记得我,就在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摘一朵放在你学校的花坛之中,就好了。”
“我啊,最喜欢桃花了。”
初桃好像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看向立海大附中的方向,深远而悠长,带上了一丝岁月的沉重,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纱希也没有去打扰她,就在旁边安静的等她,良久之后,初桃转头看向纱希,笑着说:“想要听故事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故事记录下来吧。”
历史从来都喜欢书写功臣将相,才子佳人,而这些人往往能凭借着自己的家世与底蕴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很好。但是更多的时候,在他们的光鲜背后,在真实的历史下,只有最底层的平民,才能够最真实的反映出当时的历史状况。
而他们作为“小民”,往往也会被历史所遗忘。
纱希点点头,翻身去拿了自己的笔记本,盘腿坐回地毯上。还没等她翻开笔记本,却先被初桃打断了,她只感觉一股凉气从自己的下巴处蔓延开来,纱希有些吃惊的看着初桃用手挑起了自己的下巴。
初桃看着纱希惊讶的表情,笑了笑,略带怀念的说:“当年的我,真的和你很像啊。”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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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桃一开始不叫初桃,这个名字,是她被父母高价卖到袛园之后重新取的。
她是整条花街当中最美艳的一朵桃花,和她同时进来的女孩子都要从最基础的童工做起,而她却是因为自己的脸一直被当时的花魁带在身边。
名为侍女,实际上却是她唯一的徒弟。
初桃跟着花魁学了很多东西,从一个人最基本的坐姿站姿开始,在小到如果和客人一起用餐要如何摆放餐具,而她的身体要如何显示出自己的恭敬,再到从如何和男人交谈,如何在不经意间讨好他们,又或者是如何弹琴,如何练扇舞·····
她们这种已经沦落到风尘中的女子,从来都不是靠自己的身/体去吸引男性,毕竟,作为女人来说,美貌永远不会长久,总会有更新鲜的面孔出现在花街之中,而她们这些真正的艺妓应该懂得,如何从心灵学识与谈吐上去吸引男性的目光。
花魁把自己毕生在花街上所经历过的事情,全部都教给了初桃,甚至也把自己的顾客介绍给了初桃,为初桃的未来铺路。而在教会初桃赖以生存的这些知识之余,花魁也经常会在早晨,带着初桃去神奈川的海边去看。
“初桃,你知道,海的对面是什么吗?”每一次,花魁都会站在海边的沙滩上,问初桃一个同样的问题
那个时候,距离佩里的黑船来航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年,而日本这个国家,再过不久,也即将打开自己尘封已久的大门。
而花魁是看到过佩里来航的事情的,当时她还小,却在海边见证了那几艘冒着黑烟的庞然大物耸立在海上的景象。
这让花魁知道,在海的对面,有一群蛮族人,而这群他们自己口中的蛮族人却会高喊着自由与民主。
初桃也不明白,艺妓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每次都只能沉默以对,而花魁总是会自言自语的回答道:“海的对面,也许就是自由与快乐吧?”
自由与快乐,这是花魁的愿望
她其实并不希望初桃要走上她自己的老路,重新变成下一任花魁,然后等快要年老色衰的时候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或者是草草嫁人,或者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再去招揽其他女孩子,将她们带入风尘之中。
花魁希望初桃可以离开花街,甚至离开这个国家,去追求她自己的自由与快乐。
但是这些,初桃都不知道。
后来,初桃长大了,她没有辜负老鸨的期望,成为了整条花街最美艳的桃花,顺理成章的,她取代了花魁的位置,成为了新的花魁,无数的男性一掷千金,都只是为了看一眼初桃,只求她能落下一丝眼神给自己。
初桃帮老鸨赚了很多钱,而当她捧着那些男人的礼物去给老花魁看的时候,老花魁总是会沉默着看着她,叹口气,摸摸她的头。
老花魁知道,初桃是个好孩子,但是被花街所困的她却不会知道,什么是自由。
后来,初桃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士,不或者不能称之为武士,他已经换上了西式的西装制服,头发也理成了板寸一样的模样,他会给初桃讲很多外面的故事,给初桃讲述维新的理想,去给初桃讲述那些他所尊敬的,但是又与他不站在同一个阵营的那些武士们。
初桃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她想跟着他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去追寻他与花魁口中的自由。
初桃决定离开,老鸨虽然很舍不得她,但是由于初桃已经付了足够多的赎金,所以也就没说什么。但是令初桃想不到的是,老鸨愿意放她离开,但是她曾经的恩客们却不愿意。
他们聚集起来,在初桃出城的时候,把初桃当着那个青年的面车仑女干了,初桃中间拿着簪子反抗,却被他们一把推倒在地上,头撞到了石头上。
她曾经的恩客没有悲伤,还笑嘻嘻的骂她活该,然后把她的尸体丢回了花街的大街上,而青年因为这件事情大受打击,只身出国,没有再回到过日本。
老花魁没有嫁人,也没有开花店,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她一个人去到了花街,帮初桃整理仪容,为她下葬。
她教会了初桃如何生存、如何成为一位好女孩,却忘记了教她如何自保。
而初桃就站在旁边,看着面前哭泣的老花魁,再看看自己不受任何人束缚的身体,想:这原来,就是自由吗?
后来初桃就一直徘徊在花街上,而这么多年下来,初桃吸收了花街上无数怨灵的怨气,她的灵魂也会随时因为承受不住这些怨气而坠入地狱,初桃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帮助那些没见过的女孩子,要去吸收走他们身上的怨气。
但是,当那群女孩子被自己吸收走她们身上的怨与恨忘却往事而快乐的飘荡的时候,初桃又觉得,这一切也是值得的。
因为战火的蔓延,花街渐渐也没有什么人来了,又因为战场最后还是来到了神奈川,花街上的建筑在经过炮火的洗礼之后已经完全毁坏。初桃身上的黑气已经越来越重,她坐在花街的废墟上,漫无目的的晒太阳。
很多姐妹的执念随着另一半的死亡而解开,她们一个个离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恶好像在初桃身上安了家,即使她们离去,她们的恶也不会离去。
初桃笑着送了很多离开,然后她一人继续孤独的飘荡。
初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会转世,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执念究竟又是什么。
再后来,有人来到了这片废墟之上,建立了学校。
看着面前刚入学的少男少女,浑身已经被怨气所缠绕的初桃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把自己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她自己的恶与其他人的恶被她压在学校,靠着学生们的阳气去镇压,而她自己则每天在附近到处飘荡。
随着积压着的黑去越来越浓郁,初桃自己知道,一旦将这些恶气重新放回自己的身上,那么自己的灵魂作为容器也无法坚持太久,会完全堕入黑暗之中。
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无所谓了,她已经飘荡的够久了,如果不是因为想要照顾这一群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的姐妹们,她可能更早的时候就要自己离开了。
如果没有执念,她是不可能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初桃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自己又在追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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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啦。”初桃看着纱希的眼眶已经红了,甚至还有往下落泪的架势,安慰她道:“我想想自己死了之后,能有个百年后的小女孩还会记得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看不到你和幸村了。”艺妓想起第一次见到幸村的时候,那时候她和其他姐妹们站在校门口看今年的新生入学,结果大家看到幸村都惊为天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和他走到最后啊。”
她们喜欢跟在幸村身边,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几个本来就是颜狗,还有个原因,就是幸村能让她们感觉到舒服。
就好像黑暗之中有一束光照在她们灵魂之上,告诉她们,她们不属于黑暗,她们还能回到阳光之下。
那是属于神明的馈赠。
——宽恕
作者有话要说: 俺的梳头闪到了!!快乐!!
我也是拥有海景房的女人了!!
☆、下雨了
初桃最后选择用自己去结束这一切。
就当是为自己的当时的选择做一个了解,又或是不忍心看到悠太再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这一切都是由她开始,如果不是她自己愿意当做容器,也许那些鬼还能抱着自己的执念在人世间飘荡;如果不是她当时看到了小学生,并且知道了发生在悠太身上的事情,她也许不会选择让他割裂自己。
她能让他们拥有短暂的快乐,但是却无法让他能够战胜自己的黑暗。
当她说完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之后,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纱希,初桃明白,自己的存在会在自己去世的百年之后被一个小姑娘所铭记。
或许,也只有她会记得,当年花街上最美艳的那一朵桃花。
“想看花魁的梳妆吗?”初桃收回思绪,笑着转头,对着脸上已经有泪珠的纱希对说:“当年可是很多男人想看都看不到的哦~”
初桃跪坐到榻榻米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她重新将自己的发髻拆开,在纱希的面前对镜梳妆,她手指灵活的在自己的发髻当中穿梭来穿梭去,不一会,横兵库就出现在了纱希等眼前,初桃在发髻的后背打上菊花结,然后左右扶了扶自己的头发,满意的对镜子看了看。
横兵库是属于花魁的发髻,从发髻的背后望去,菊花结两边的样式像是两双蝴蝶的翅膀,准备振翅高飞。
她拿出粉脂细细描绘自己的容颜,□□盖上她的面庞,过于厚重的粉掩盖住了她脸上的疲惫,与鲜红的口脂形成鲜明的对比,初桃又在眼睛周围涂上了黑色的眼影,给自己画上了展示风韵的长眉。
这是独属于艺妓的美。
她身上的振袖不知道何时被她变换出来桃花的纹样,初桃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对着镜子照了照,转身看看正在专心看着她梳妆打扮的纱希,笑着问她:“我美吗?”
就好像回到多年前,她帮着自己的导师老花魁梳妆后,老花魁笑着对着还是学徒的她问:“我美吗?”
纱希就如同那时的初桃,愣愣的冲着她点点头。
看到纱希的表情,初桃忍不住捂嘴笑了:“你和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像啊。”
她们一直是完美的。
无论是老花魁还是初桃亦或者是所有的艺妓,她们的全部在于完美,她们从进入花街开始,就要不停的训练自己,以让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完美无瑕。
这是她们的生活,也是她们的人生,无论她们的人生有多不完美的开始,她们一生的最后,也要永远的最完美的落幕。
如同老花魁一般,在知道自己人生迎来最后的时光,她也是如同初桃这样,对镜梳妆,换上了自己最美艳的衣服,躺在自己的床上,安静祥和的离去。
那时候,初桃站在自己的导师旁,听到进来帮忙处理后事的妈妈桑说:“无论什么时候,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完美。”
初桃也是如此,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笑着对纱希说:“我要去找他了。”
纱希忍不住站起身问:“难道一定,就只有这一种办法了吗?”
“是啊。”初桃笑着说:“以我现在的状况,本身也最多只能支持四五天了,何况,即使是现在我去找他,我也无法确定我能完全成功。”
她的外表虽然已经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但是其实在灵魂深处,那一层层的黑气正在不断侵蚀着她的灵魂,她的灵魂本来就被悠太打伤,现在更加压制不住那些来自别人内心深处的恶。而一旦她自己无法压制住,那么别说能阻止悠太,她自己就先会被这些压制不住的恶拖回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