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真没在意他的脸色,将一袋钱袋放到桌上,平白直述道:“几日前从你房门经过,察觉屋内妖气大盛。查探后发现是你的锦鲤图成精了,人妖殊途,妖精长久留在身边可能对你有害。不过画的确是古画,我收妖导致你破财,这些算是补偿。”
王明呆愣愣地看着陈玄真眨眨眼:“成精了?”
陈玄真点头,怕他不信,还让他将画取出来:“我可证明给你看。”
王明犹豫,指了指那书箱:“画我一直放在书箱里,要不道长您自己去拿?”
俞梨儿气得磨牙,这书生果然是贪生怕死,前几日还说她给他好运,要保他高中,今日听说她是妖精,连走近了都不敢了!
陈玄真见惯了凡人遇上妖怪惊慌害怕的模样,倒不觉得王明有什么不对,只是想到那鲤鱼精时时念叨着主人,这主人却转眼就能把护他的锦鲤图抛弃,到底心中微微一哂。
这般现实的情景,让他周身的气质更冷了。
他走到墙角,伸手就将那鲤鱼图捞了出来。
俞梨儿紧紧地呆在图里一动不动。
陈玄真口中默念咒语,喊她:“鲤鱼精,还不现身?”
俞梨儿只觉得脑中神智混乱,想抵抗,却半点抵抗不了,身子飘飘忽忽地就落到了地上。
王明“啊”地一声,吓得后退了几步,坐倒在身后的凳子上。
俞梨儿整张脸都黑了,果然是负心薄幸的书生!半夜见到人的时候拉着人述说衷情,如今只听陌生道士说于己有害,就吓得避之不及!
她哪里长得吓人了?
陈玄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图中的鲤鱼精,面容精致,眼神纯澈,看着书生害怕的模样,脸上带了薄怒,双眼却水汪汪的要哭了一般。
半点没有妖气。
他皱眉,决定先把她带走再说。
“如今你可信了?”他看向王明。
王明连连点头,他刚才乍然被吓到,如今慢慢镇定下来,见这画中出来的女妖精长得半点不吓人,还一脸纯善,心中又动摇了:“这位小道长,她真的会害了我吗?我看这位姑娘不像妖精倒像是仙子……”最后的话在陈玄真清凌凌的眼神中含糊在唇间。
俞梨儿厌恶极了王明,原本能说话挽救当前局势的,但是她此刻一句话都不想说。
陈玄真看着王明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妖就是妖,妖精最能迷惑凡人。有没有害我不确定,但是这是千年的精怪,我今日留下她,他日若害了你,我不一定能赶到。”
这句不确定,还是因为他观察了王明面色,的确没有被妖气浸染,反而红光满面。这才把俞梨儿早前的话放在了心上,不再一口咬定。
王明脸一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既然没有误会,还是劳烦道长带走吧!”
俞梨儿“呵”了一声。
王明吓得身子一缩,不敢看她。
陈玄真看了她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硬生生让俞梨儿的话噎在了嗓子口。
见鲤鱼精老实了,陈玄真收起了画,转身离开。
俞梨儿离不开画,只能被动跟着他走。
王明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陈玄真,回头看到他留下的钱袋,打开一看,足足二十两。这么多钱,他一辈子都没见到过!
突然,他“恍然大悟”,原来老道士说的“好运”是应在了这里!
放下在屋内窃喜的王明不说,话说俞梨儿被逼跟着陈玄真离开,一出了客栈就气得跳脚。
“臭道士,你不是本事大得很吗?你没见王明健健康康半点体弱都没有吗?我哪里害他了?”
陈玄真不理会她,一路自顾自往城外走。
俞梨儿吓得以为他还是要收她,停住了脚步不肯走。可画在他身上,他才走出两三米,她就立刻被那无形的力量拉了过去。
即便修为上涨,也不过能离开两三米的距离!
俞梨儿硬的不行,只能用软的。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哇——我真的是好妖,我是给人带来好运的锦鲤,我不害人啊——你这顽固的道士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呜呜呜——我还不想死,我是好运的锦鲤,不是害人的妖怪啊——”
一声声魔音灌耳,陈玄真那张冷脸在忍受了半刻钟后终于皲裂,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后头不近不远坠着的妖。
只见那鲤鱼精哭得两眼通红,两只大眼睛盛满了水,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望着他的表情又是愤恨又是胆怯。
“谁说要杀你了?”
“我真的是好妖,你——嗝?”俞梨儿停下哭诉,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陈玄真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无奈之色:“谁跟你说道士就一定要除妖了?”
“你不除妖?”俞梨儿不可置信。
“除!”陈玄真说得斩钉截铁,“但人有善恶妖有好坏,只要你不作恶,我不会动你。”
那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梨儿脸上更加纠结。
陈玄真见她不哭了,也不理会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继续赶路。
俞梨儿“诶”地一声,又被他拉着往前走。
“既然你不杀我了,为什么还要把我从书生那儿拿走?”俞梨儿冷静下来,发现今天的道士果然没有像初见时满身威压,心里信了大半。
“你修为突破时,溢出的妖气中夹着本门真气,我得查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王明此人薄幸,你长留在他身边不妥。”
“本门真气?”俞梨儿反问。
“恩,我是长清派第八十六代弟子,门派第七十五代弟子中,有个叔祖道号玉真子。”
俞梨儿惊讶,难道她和这道士之间还有渊源?
她怀疑地看向他:“你说说你知道的关于玉真子的事。”玉真子的后代害了原主,这也太惨了点。
“年代久远所知不多,只知道叔祖天资聪颖本是身负众望的下一代掌教,然第一次下山历练便身消道陨。”事实上,玉真子的死让当时的观主也就是长清派掌教非常痛心,以这个心爱弟子为鉴,此后长清派代代相传玉真子的故事,告诫后人“世人心难测,犹胜鬼怪神”。
“那你是谁的徒孙?”
“玉清子。”
玉清子!不就是玉真子当初常常同原主提起的大师兄吗?虽然资质有限,但是为人热情憨厚的大师兄!这道士果然是长清观的后人?几百年前的事情,除了本门本派应当没人还能记得吧?
震惊过后,俞梨儿突然大笑:“这么说来,你岂不是我侄徒孙?”
陈玄真皱眉。
“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玉真叔祖曾教导过你?”
俞梨儿再不怕他:“同样的话给你,我如何信你是长清派门人?我记得长清派有一嫡传的心法,你可知道?”
陈玄真心中信了大半,这嫡传心法除了嫡传弟子是没人知道的,尤其近百年来门派没落,几乎无人再知长清派。
两人如同对暗号一般,你一句我一句,把心法背了一半,终于确认对方所说为真。
“暗号”对上了,陈玄真果真一板一眼地向她行了一个晚辈礼。
“长清第八十六代弟子陈玄真见过师叔祖!”
俞梨儿想嘚瑟,但想起现实那场悲剧,心情顿时没了。
“小侄孙,你为什么说王明薄幸?”
陈玄真看看俞梨儿娇俏年轻的脸,心里微微违和,但是这辈分是没错的,所以他很快释然,认真回答:“面由心生,王明面相如此,且他听说你是妖精后所作所为也一一验证,你虽不害他,恐怕有朝一日会为他所害。”
俞梨儿神色复杂,既然这人看得分明,又明白妖有好坏,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认定原主害人?
第265章 锦鲤本鲤4 人妖殊途
自从得知俞梨儿是他的叔祖长辈后, 陈玄真的态度变得十分恭谨, 还特意为第一日使用真气威压她的行为做了道歉。
俞梨儿顿时翻身做了主人。
“侄孙儿, 我要去这儿……”
“侄孙儿……我要去那儿……”
走在大街上, 她隐身跟在陈玄真身后,到处指使着他, 把他换得团团转。
陈玄真起初十分听话, 她说去哪就去哪,虽然挤在人群中面色十分忍耐,又几次解释自己想去下一个目的地。
但存心替原主讨回一点利息的俞梨儿故意不如他的意, 知道他爱洁, 就指使着他往人多脏乱的地方去;知道他喜静,就拉着人一定走最热闹的街道;知道他不善与人打交道, 就推着他让他问小摊老板这个那个,轻易不放他走开。
陈玄真那张冰块脸不出三天就充满了哀怨之气, 敢怒不敢言。
几次反抗, 想起自己把师叔祖吓坏又弄哭, 顿时又忍耐下来。
这样又过了几日,这天,俞梨儿说好要出发去下一个城市的,出门又反悔想去买糖葫芦。
陈玄真无奈只好去了, 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串糖葫芦,走到僻静处递给她。
俞梨儿一边吃一边眼珠子一转又想捉弄他。
谁知这回陈玄真学聪明了,一见她这神色, 转身就直直地往城外走。
俞梨儿“哎呦”一声,被他身上的画硬拽着往前。
“小侄孙儿!你又不听我话了!”
陈玄真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背着一把剑一卷画,目不斜视地匀步往前走,只留给身后的“师叔祖”一个清冷的后脑勺。
俞梨儿就是看穿了他迂腐听话,现在他“学坏”了,只能老实跟着他走。毕竟辈分虽大,本事却没人家大,真身还捏在人家手上!
“哎——小侄孙学坏了不听话了……”她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痛心叹气。
陈玄真扭头看看她,又回过头去:“师命在身,等我完成师父交代的事情,就带您回山上。”
“什么山上?”俞梨儿含着山楂含糊地问。
“长清派在吴山上,您既然是本派中人,自然要带您回去。”陈玄真说。
俞梨儿皱眉。
陈玄真又补充道:“您不是没法离开图册吗?我学艺不精不知道如何帮您,师傅可能有办法。”
俞梨儿心中一动,没再反对。
臭道士这句话对她诱惑还是非常大的。
于是,俞梨儿也不折腾他了,反正一路跟着他好吃好喝,处处受关照,这徒步旅游非常不错。
陈玄真是有真本事的,一路上,他不仅自己画符、练功,还帮俞梨儿修炼。
两人所练功法同出一门,俞梨儿毕竟是靠回忆自学,没有陈玄真那般了解熟练,有他的讲解,再联系当年玉真子所说,她修炼进度又加快了不少。
学艺不精绝对是他自谦,他的天分恐怕和当初的玉真子有得一拼。
就这样两人一边练功一边赶路,偶尔遇上妖怪害人,他就出手解决。
俞梨儿看着看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陈玄真收妖是用身上的清妖剑,那剑斩妖除魔百邪不侵,她从来都不敢碰。寻常鬼、妖,被他全力一剑就魂飞魄散。
从没见过他使用符咒加真火除妖的。
他画的符,许多都是护身、抵灾、消厄或者如隐蔽气息、定身等辅助功能。
“你怎么不用那种符,刷地变成火的那种,妖怪直接被烧死了……”俞梨儿看他又砍了一只吃人老妖怪,好奇地问。
“三昧真火符?”陈玄真手一背收了剑,问。
俞梨儿不懂,听着是便点点头。
陈玄真给被救的百姓一人发了一个健身符,叮嘱他们回去如何除去妖气,收拾完现场便转身离开。
“实力不够提前画符有助于临场对战,我现在还用不上。”
俞梨儿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那你如果对上我呢?你需要用这个符吗?”
陈玄真停下脚步看着她,似乎犹豫了一秒,然后耿直地说:“不用,你也只能挡我一剑。”
俞梨儿惊在原地。
陈玄真以为她没法接受自己太弱的事实,想说什么安慰,但又不知如何说,索性还是冷着脸继续往前走了。
俞梨儿默默跟着他,心中疑惑更甚。
这日,两人来到一集市。
陈玄真本想避开人群往僻静处去,但是余光看到这些日子来一直过分安静的俞梨儿,脚步一顿,往最热闹的那条街上走去。
街上人挤人,他一身冷气越来越重,加上青衫道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人群不由自主地给他空出一条道来。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欢呼。
俞梨儿好奇地看过去。
陈玄真跟着瞟了一眼,顺着人流往那围成一圈的地方走去。
人群中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他正把一颗梨核埋入土里,同众人说要种出梨子回报小二哥。
道士边上正站着一个小二,不远处则站着一个一脸不屑的老农,老农手边是一推车的梨子。
众人全都不信,小二都不信,哪有刚种下核,就长成树结出果子的?
谁知,那梨核被埋进土里,道士嘴里快速念动咒语,地上果然飞快抽出绿苗,绿苗茁壮成长,眨眼长成了一棵大树,树上又结出许许多多梨子。
众人惊呼。
道士摘了梨子递给小二,又把多余的分给在场路人。
俞梨儿看得惊奇,陈玄真却皱紧了眉头。
她问陈玄真:“这也是你们道门的本事?还能催熟种子?”
陈玄真一指那老农的梨摊:“不过是隔空取物的把戏罢了!”
俞梨儿一看,错愕继而生气,只见老农那满满一车的梨一个都不剩了!不止如此,连车把子都少了一个!
陈玄真拂手往她眼前一扫,俞梨儿鼻尖嗅到淡淡的草木香,再睁眼,只见那正中央的梨树哪里是真的树,不过是一个车把子!和老农被砍断的那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