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被她一句句带刺的话堵得心肺疼,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她高声:“你这是说我苛待庶子?”
安娘眨眨眼,一脸无辜:“没有啊,婆婆见谅,我这个亲娘只教了十年,太后娘娘诚亲王妃教养了六年的孤女,实在不懂什么大家规矩。”
许氏咬牙:“你拿太后王妃压我?”
安娘一脸茫然:“婆婆这话从何说起?”
许氏不和她装糊涂,单刀直入:“不管你是谁教养的,你不能生就不能阻止别人生。小五如今是四品官员,身边同僚哪个像他这样,膝下无子,头上顶着惧妻的帽子,他在外头交际如何做人?你身为妻子不为他着想,你顾着自己一时爽快,你配做主母吗?”
碧影被许氏骂得都快哭了,仿佛许氏骂的人不是安娘而是她一般,她有满腹委屈,却不能替自家小姐辩白。
她想说杨家是白眼狼。当初你们抄家是谁接济了你们?二老生病是谁精心照料?近半年的吃喝住行,都是用的谁的银子?杨咸昱当年是什么模样?有今天的四品官是谁出的力?草包一朝上了天,就忘了当初是谁出的力吗?老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杨家踩着岳家步步高升,反而还要怪挖井人不配?
碧影泪珠在眼眶打转,神色愤愤不平,安娘却坦然自若,反而一幅“我明白了”的模样,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哦,我明白了。婆婆是觉得相公如今的日子配不上他的官位。”
许氏很自然地点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对小五呼来喝去!”许氏哪里知道这么多,甚至她早就习惯了安娘嫁进来后得体温和的模样,忘记了当初她的恶名。安娘对杨咸昱的管教她不知道,但即便不知道,她还要指责安娘对杨咸昱太过“不尊重”,巴不得儿媳对儿子唯唯诺诺百般顺从。
安娘了解地点头:“儿媳明白了。那晚些时候我就去找诚亲王世子,求他和皇上说说,相公的四品官还是撤了吧,几品的官不能纳良妾来着?七品还是八品?保险一点,还是八品吧!”
许氏勃然变色,蹭地站了起来:“岳氏!”
安娘淡定地抬头,嘴角依旧带着笑:“婆婆别急,相公的官没那么重要,不就是研究那些物件吗?我府里还有好几位呢,我举荐他们去顶替相公,再不行,我亲自研究,无偿捐给朝廷,只要相公啊,安安稳稳在家陪着我和囡囡,哪儿也别去,一个女人也别纳就成!”
许氏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安娘说的真假。想想儿子出息都是安娘嫁进来以后,难保背后不是安娘在出力……而且当初第一次赏赐,也是诚亲王世子牵的线,这其中……
安娘还在说:“对了,相公不是喜欢鸟啊狗啊鸡啊,我可以让他再养起来,喜欢蟋蟀我找人陪他玩,还有蛐蛐儿!反正啊,我就一个女儿,备好了她一辈子的嫁妆,多余的家产,那就都供相公玩乐吧!婆婆你说好不好?”
许氏脸色紫涨,好久后憋出一句话:“你这是要养废了他!”
安娘诧异:“婆婆以前不是这样养着他的?为何如此说?难不成婆婆真的不亲亲儿反而对继子用心良苦?婆婆大善!”
许氏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指着他:“你……你……你……”了三次,都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她身边的妈妈看不下去了,站出身替许氏说安娘:“五夫人……”
不等她说话,安娘突然下了脸,严词厉色:“大胆!主子说话,你这个下人插什么嘴?”
安娘气场大开,凌厉非常。那老妈妈吓得身子一缩,连许氏都惊了一惊。
“好啊,好啊,连我身边的人都管教起来了?”许氏气得头发昏。
安娘面对许氏,脸色又变得恭顺无比,还提起那位小妾:“对了,不知婆婆定下的是哪家的姑娘?还是提早去和人家说一声吧。官家嫡女,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何必做小妾呢?更何况,我们家肯定没法要了,成亲那日,相公的官位肯定不够,咱不能违背律法呀。如此一来,人家清白人家的女孩,您可别把人家名声都弄坏了,这不是您作了孽吗?”
“你——”许氏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倒,靠在椅背上喘不过气,身边伺候的人连忙又是揉胸又是安慰,话里话外指责安娘不孝。
安娘一脸紧张:“婆婆您没事吧?您可不能有大问题啊,昨天相公就说,他不纳妾您就要去死,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您要是有什么不好,相公守孝三年,八品官都当不了,更不能纳妾生子,那可是六年无所出了啊!”
“岳安娘!”许氏推开众人瞪着她大叫。
安娘倏地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面带冷色地看着许氏,看得许氏那方人背后发凉。安娘冷冷地说:“儿媳恭顺是孝顺公婆,不是软弱好欺,别拿着孝心为非作歹。我岳安娘不差杨咸昱一个!”
“岳安娘!你说好不会不要我的!”全场被安娘的冷漠镇住,许氏还没回神,杨咸昱又急又怒的声音冲了进来,紧接着就见一道青影飞到了安娘的身边。
杨咸昱急得额上冒青筋,死死抓着安娘的手:“你昨晚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不会丢下我的!”
安娘还没说什么,许氏眼睛一闭要昏倒,她边上的妈妈立刻叫起来:“五爷!老夫人被气昏了!”
杨咸昱回头看了一眼,气愤地说:“娘!你别装了!你就巴不得我妻离子散才开心吗?”
许氏刚才是真的气急攻心,但是只是那一瞬间,刚回过神,就听到儿子这么一句话。
“你——”她哆哆嗦嗦地指着杨咸昱。
杨咸昱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认定了他娘是装晕。因为上次他来这,他娘就是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早就看穿了,事后百般恼悔不该被他娘给唬住。以前娘护着他的时候,对爹不就是这样吗?其实都是骗人的!
这一刻,安娘其实挺心疼许氏的,但是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许氏溺爱杨咸昱,生了儿子不好好教养,而今就到了自食其果的时候。杨咸昱二十年的人生,根本不知道何谓孝顺。他虽然成熟了,知道了孝敬,但父母和他冲突时,他绝不会听父母的话,甚至还会逆反。
如今这场面就是。杨咸昱一身官服,明显是从工部直接找来了这里,一进门在意的是妻子不要他了,根本不理会娘亲被气得脸色铁青,因为他觉得这事就是许氏错了。就算是亲娘,错了也没道理让他忍着不说。
安娘也不理会许氏,她觉得,对于拿着孝道逼迫子女的父母,杨咸昱的态度没有错。更何况,许氏好着呢!她也不会傻到主动背一个气病婆婆的名声。
“我何时说过不要你了?”
杨咸昱气恼:“那你说不差我一个?我们好好的,说什么这种话?现在问题是我娘不是我,你不能迁怒我!”
安娘轻笑,这次是真心的:“我没有迁怒你,是她觉得我少不了你,所以拿你威胁我以为我会为了囡囡为了你任人搓圆捏扁。但我明确地说,不会,哪怕是你,我也不会。”
杨咸昱安下心,神色轻松起来:“那也不能说!我不会对你不好的。”
安娘点头:“是是是,我一辈子不说这话了行不行?”
杨咸昱露出一个笑来:“勉强满意。”
安娘摇头失笑。
目睹了这场不合时宜秀恩爱的杨府人:……
许氏彻底颓然了。
安娘的千百句抵不上杨咸昱的视而不见扎心。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荣升补刀第一人。
安娘:相公不错。
咸鱼得意:那是~
许氏:养了一个叉烧!
第458章 家有纨绔27 家有母老虎【终】
杨咸昱拉着安娘要回去, 还自我觉得很孝顺地回头对许氏说:“娘啊,你别担心我生儿子的事, 我和安娘一定努力, 肯定会给你生孙子的!那什么官家小姐, 你赶紧退了吧, 就算你不退, 轿子到了我家门前我也不会开门的。”
“这是孙子的事吗?你一个七尺男儿,被人说惧妻如虎你不觉得羞耻吗?纳妾怎么了?至于你怕成这样!”许氏几乎是嘶吼了。
杨咸昱不耐烦:“我什么时候惧妻了!那是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安娘, 你听不听我的?”他扭头问安娘。
安娘笑:“你有道理我就听你的。”
杨咸昱觉得安娘的话没问题, 他要是不对, 当然不能听他的了, 而且他自信不会有错的时候!于是一幅“你看吧”的表情看着他娘:“现在你信了吧?家里都听我的,我不怕安娘!我自己不喜欢小妾, 又矫情又费钱, 我养不起!”
许氏恨铁不成钢, 岳安娘连一句“都听你的”都不肯说,这蠢儿子还得意洋洋?
杨咸昱又说:“娘啊, 我记得小时候你就对姨娘很冷淡, 现在为什么还要我纳妾呢?”
许氏变了脸色, 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杨咸昱拉住了安娘的手,这次真的要走了。
“娘你放心,我们马上回去生儿子,肯定让你尽快抱上大胖孙子!”嬉皮笑脸的,仿佛从前拿了许氏的钱跑出去斗鸡。
许氏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突然心情复杂,眼睁睁看着儿子拉着安娘跑了出去。
跑出了尚书府,安娘和杨咸昱上了马车回家,安娘问他:“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杨咸昱说得理直气壮:“我怕你被欺负啊,实在放心不下就请了假来找你。”
“怕我欺负你娘还是怕我被欺负?”安娘揶揄。
杨咸昱嘿嘿笑,谄媚得很:“当然是担心我家娘子了!我刚才可都在帮你呢!”
安娘想起他把许氏气得快昏过去,眼中染上了笑意。担心他娘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他回来后的确一心帮她,她不计较这些。
“但是!”杨咸昱突然板起了脸,“岳安娘你怎么说话的?什么不是没我不行?”
安娘看向他:“刚才不是向你保证了吗?又算旧账?”
“我刚才说了,我只是勉强满意。”
“那你要怎么才是真正满意?”
“你要发誓,以后没我杨咸昱绝对不行!”
安娘轻笑一声:“这有点难啊。”
杨咸昱黑脸:“难吗?我都能做到,你怎么就做不到?”
安娘扶了扶鬓角:“因为……我比你优秀啊。”
“这有什么关联?你是我妻子,你不要我还想找谁?”杨咸昱气哼哼的。
“好吧好吧……”安娘扶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杨咸昱,我没你不行,非你不可。”
“滋——”杨咸昱脸上热得仿佛能烧开水,嘴角大大地勾了起来。
“亲一下。”杨咸昱小声说。
“马车上呢。”安娘说。
“就一下。”
安娘还不曾说什么,杨咸昱就凑了过来,轻轻碰上她的唇。说好一下,但是直到马车到了府门,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这天以后,许氏安静了很久,那门亲事更是无声无息地退了。安娘从大嫂口中得知,许氏一连三个月都精神不济,看着很是颓靡。大嫂反倒是感谢杨咸昱夫妻的,因为许氏是继婆婆,平时对她态度不冷不热,说是按规矩来,可谁都知道,那所谓的规矩能把人累死。她作为儿媳,一直伺候得小心翼翼,这三个月日子才轻松起来。
杨尚书回家后,对儿子儿媳的忤逆感到不快,拎了儿子回去教训,谁知反而被儿子算了一笔账。杨咸昱把自己家中的进出收支一一算给老头子听,一笔账算下来,他如果真的纳妾,养妾的费用就得花安娘的嫁妆。
很多广纳美妾的文官,俸禄少人口多,实际花的都是正妻的嫁妆,或者正妻绞尽脑汁经营的收益,但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些男人从不管家里内账,不管就当作不知道,宠妾缺了什么还会责怪正妻不贤。
安娘却是让杨咸昱全程参与家中账务的,杨咸昱深刻知道,老头子分给他的东西是多么少,自从生了女儿,差点连女儿的玩具都买不起,小妾?吃草的小妾有没有?没有就别来了。
杨尚书竟然无法反驳。他手里有两分家产,其实这是给杨咸昱留的,可是他当初不能说,怕他不上进。如今杨咸昱哭穷,说的却是事实,他当然没脸让安娘用嫁妆养家,一边说儿子惧妻,一边让儿子挪用嫁妆,他没这个脸。
杨咸昱不是真的鲁莽,他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对着杨尚书,他的说辞是:“儿子的官位是借了诚亲王世子的光,世子对安娘疼如亲妹,所以一直在提拔我,如果我们惹怒了安娘,儿子随时都会被人顶替。爹您贵为尚书,该明白儿子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离开工部,我去哪都干不长久。”
杨尚书还真知道,要不是看在杨咸昱做了官并前途不错的份上,他绝对不会允许杨咸昱做什么工匠,那是低贱行当。
“只要不纳妾,安娘为人处事都很讲道理,对我也处处体贴周到,还很孝顺爹娘,这不是挺好的吗?娘她就是老糊涂了,总是要折腾点事才高兴。她是高兴了,我一家子人仰马翻。”
杨尚书清了清嗓子,瞪杨咸昱,语气却缓和了:“你娘也是为你好!既然觉得日子好过,那就尽早生儿子,让爹娘闭眼前能看到孙子。”
杨咸昱嘻嘻笑着:“会的会的!之前我不是被生孩子吓到了吗?现在我心情好多了,肯定生。”
杨尚书不可置信:“敢情是你不肯生?”
杨咸昱捂了脸:“没有——,爹你管这么多干嘛?”
杨尚书更想捂脸,这什么糟心儿子啊!还以为变好了,根本和以前一样!
回家后,杨咸昱和安娘邀功:“还是老头子好对付,我娘一哭二闹我就敌不过。”
安娘点点他,玩笑:“不孝子。”
杨咸昱厚脸皮无所谓,拉着安娘的手亲:“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杨咸昱护妻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