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阎王听着就不高兴了:“怎么用不上了?”他冷哼一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丫头教出来,到时候一手毒术走遍天下,看酸秀才打不打脸!
于是,一边窝冬,寄雪一边学起了活阎王的看家本领。
学了几日,今年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至。寄雪穿了毛绒绒的大披风,带上了毡帽,站在门口看雪花,水寨里的孩子们乐疯了,一点不怕冻人,赤着双手来各家各户“运”积下不多的雪,合力堆了一个小雪人。
江南的雪落地就化,能堆出一个雪人说明这雪很大了。
今年的冬天的确特别冷,运河结冰比往年早,太湖减少了来往船只,既没有“生意”又不能打渔的水寨关起大门,谁也不出去了。
没了进出的兄弟,寄雪就断了外头的消息,不知道凌云山庄的少庄主可曾有回去?
还在凌云山庄隔壁城的魏俊并不知道寄雪的惦念,他病倒在客栈了。
那天可能赶路时冻着了,他起初没发觉,坐在屋里听着风声一时惆怅,喝饱了酒合衣窝进被窝睡下,再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小二的敲门声震天响。
原来他两天没出门,小二发觉后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急慌慌地来查看,最后破门而入。
魏俊烧得话也说不出来,想起寄雪那些药丸,让小二帮忙拿了药,强撑着吃下,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持续了半个多月,魏俊独自一人躺在客栈,除了小二拿了他的银子尽职尽责地前来送饭,再见不到第二人。
魏俊把那只瓷碗放在了枕边,还有装药的几个药瓶,清醒时盯着它们看,想起那时候受伤,又是骨折又是胸口大窟窿,但有寄雪照顾有她的朋友探望,躺在床上从不觉得多么痛苦,如今一场风寒,却觉得度日如年日子难捱;又想起临走时寄雪送他良药仔细叮嘱,而他果然生了病靠这些药救急……自己有记忆以来,其实处处都受寄雪恩惠,亲如父母恐怕也不过如此。
只是他们遇见得不是时候,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哪怕真心喜欢水寨也只被人当作是逃避责任,哪有脸站在寄雪身边……
此次寻找身世已过去半年,至今没有半点线索,倘若一年之期到了他还是一无所获,他真能直接回去吗?回去后万一时日一久,不知哪处的亲人仇人终于得了消息找上门呢?岂不是害了水寨害了寄雪?
如此一想,除非他未定亲未成婚、受伤乃是意外没有仇人,否则他一时半会儿甚至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可光想想当初他受的致命伤——胸口的剑伤,会没有仇人吗?
孤单影只,前途未明,外头人人有家有亲人,哪怕路边乞儿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唯独他,天地之间赤条条一人,不知来自哪里该去往何处……
病中脆弱,魏俊想着想着,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忍不住悲从中来,他原本本能忍着,后来一想,大丈夫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他现在这么难过都不能落泪,那做人还有什么乐趣?更何况,这里谁也不会来,他落泪也无人关心,想到这更加凄凉悲伤,捧着那碗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魏俊:江湖太险恶,想回家……
第494章 仗剑天涯8 解婚约
一个冬天, 寄雪在活阎王这个师傅教导下, 进步神速,学医识毒初步入门。
一个冬天, 本就重伤初愈的魏俊风寒反复,咽痛流涕咳嗽伴随了大半个寒冬, 他一半时间在养病,一半时间打听城里近一年有没有出了意外找不到人的同龄人。
与从前在普通小镇打听不同, 这次是在灵山派的辖下,城里来回走动的习武之人很多,魏俊每每在室内露出容貌, 总会有人看他几眼。
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难道他长得像某个他们认识的人?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你是不是看我和谁很像?你认不认识我?
但是此前已经有过被当成神经病的经历, 他这次不敢抓着这些江湖人问了。被当成傻子还算好,就怕江湖人一不高兴把他劈了可就完蛋了。最可怕的是,万一这灵山派是他的仇人, 那他岂不是自己送上门任人鱼肉?
魏俊左右为难, 只好先围了厚领子去茶间酒楼坐, 听楼里各种各样的奇闻消息, 听了一个来月,总结得出,灵山派是武林中二流大门派,以和气出名,最擅长中立和稀泥——当然,人家说的时候, 是说灵山派最懂中庸之道。
既然是个和稀泥的门派,他暴露容貌应当没事吧……
魏俊自此又一反常态,无论这日风有多凛冽,雪下得多大,他都露出了整张脸去街上到处走,哪里人多往哪里走。他很怕自己遮掩了哪里让人家认不出来,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江南的风虽然没有北方刺骨,但是吹在脸上同样如刀割一般,魏俊原本就在水寨捕鱼晒黑了脸,如今又被冻得两颊通红,耳朵生满冻疮,即便有人觉得他眼熟,看他这幅容貌,再看他周身气质吊儿郎当,谁也没法把他和当日正气凌然的欧阳明联系在一起。
魏俊这个冬天都在做白用功。
最难熬的冬天终于慢慢过去了,魏俊对这个城市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应当不是这里人,打算等天气暖了,去隔壁的凌云山庄瞧一瞧。他没报什么期望,只是两处离得近,他走一趟以防万一。
冬天去得一步三回头,吃够了苦头的魏俊屡次失败后,一直窝在客栈,一直等到天真的暖和了,所有的冻疮、风寒全都痊愈了,这才收拾行李离开。
魏俊出城的时候有些郁郁,这几个月他真是吃了大苦头,而且有了希望,又希望破灭,这滋味一时之间没法消化。
他低着头往前走,从不注意自己容貌的糙汉子并不知道,捂了半个冬天,他的肤色恢复了白皙,而他今日又穿着寄雪给他准备的靛蓝长袍,脸上紧紧板着没有笑意,痞气收起来大半,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少年侠士的正气。
走出城门不久,后头一直有人跟着他,跟了几百米,那人才惊疑不定地跑上来。
“欧阳……欧阳少侠?”
魏俊听到“欧阳”两字敏感地顿了顿脚步,但不觉得叫的是自己,于是脚下不停,耳朵却竖了起来,等着偷听一二对话。
但那位“欧阳少侠”似乎没应,后面那个声音停了很久,又开始叫:“欧阳少侠?”
魏俊扭头好奇地看过去,却见大路人来人往,只有十步外一人神色惊疑地盯着他,见他扭头,脸上一惊又一喜,快步跑了过来:“欧阳少侠,真的是你!你原来没……没出事啊!”
魏俊比这个年轻人还震惊,欧阳?他?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心就直直往下坠。
“你是?叫的是我吗?”他作出疑惑的模样。
这位白袍的年轻人脸上也出现了犹豫,底气不足地问:“你不是欧阳明欧阳少侠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魏俊脑子嗡嗡作响,他勉强保持住了表情,依旧一副莫名的模样:“您认错人了,我姓魏。”
“啊——”对方顿时满脸不好意思,连连道歉,“是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魏俊扯了扯嘴角,转身继续赶路。
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自言自语声:“我真是傻了,欧阳明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死而复活呢!”
魏俊漠然地往前走,脑子轰隆隆地滚过他所知的,所有关于欧阳明的事迹。
一个年少有为的正派侠士,当今武林的杰出新秀,出身凌云山庄,江湖二大派系之一,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未婚妻出自定波镖局,如今武艺高强冷若冰霜。
这是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他除了开玩笑从没敢往自己身上想。
“我寄人间雪满头……寄雪……这竟然成了真了……”魏俊本该为找到线索高兴,他也告诉自己该高兴的,可扯动了嘴角,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短命的欧阳明是他,和水寨作对的定波镖局是他的岳父家,冷酷大魔头苏沐是他的未婚妻……如果这都是真的……
魏俊心乱了。
有了这个插曲,魏俊一路什么闲事都不管,闷着头就往凌云山庄赶。
凌云山庄建在当地有名的青云峰上,此时到了春季,山野间春色撩人,朝气蓬勃。
前几日下了雨,青云峰边上的河流水位上涨了许多,清澈的河水哗哗地往远处流,有些地方河水急了,还溅起片片水花。
魏俊一路从下游走到上游,脑子里嗡嗡作响,直觉中,自己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
他最后停留在一片空地上,这里和下边的河流大概有一米多的地势差,两边都是半人高不知名的植物。他看向山上,凌云山庄隐约可见,再回首四顾,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这里练剑很不错,有山有水有树有风……
这个念头刚过,他脑中就出现了练剑的场景。魏俊捂住了头,想再去回想,却又什么都没了。
他蹲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走到了河边,站在一米多高的岸边,看着底下奔流的河水。
这么急这么大的河流,如果掉下去,真的会被冲走吧……
只是如果他真的是欧阳明,为什么会在家门口出事呢?武功这么厉害的俊杰,怎么这么轻易就被黑衣人杀害了,凌云山庄却什么事都没有?
魏俊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欧阳……”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忘了周边环境时,一个不可置信又惊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欧阳……是你吗?”那个声音带了哽咽,是一个柔柔的女声。
魏俊终于回了神,心头一跳,慢慢转过了身。
他身后多出了一个人,白衣飘飘,纤细婀娜,仿佛缥缈不可追寻的天外仙人从天而降,只是这个仙子现在两眼含泪,百般情绪交替出现在脸上,惊喜、思念、愧疚、爱意……魏俊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情绪能复杂到这种程度,而神情如此复杂了,那张脸依旧能这么美。
“欧阳!”当他转身的刹那,女人就确定了是他,她几乎是哭着跑向他。
魏俊瞪大了眼,一伸手大声阻止:“你别过来!”
苏沐怔怔地刹步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
“你……”
魏俊皱眉,盯着这个随时会扑向她的女人,挥挥手让她后退:“往后点,离我远一点,对,再退几步,别过来。”
苏沐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看到他对她眼中再没有任何情意,甚至连靠近都不愿意,心痛如绞。
她按照他的意思一步一顿地往后退,每退一步哭得厉害一分,眼中的痛楚与后悔更多一分。
魏俊看得眉头越皱越紧,心想我让她离我远点,又不是让她去死,她哭成这样做什么?现在他才是危险的好不好,被她轻轻一推,他就要掉进后面的河里,能再次被冲到水寨也就好了,就怕没有第二个寄雪让他活过来。
苏沐却对他越来越不乐的表情理解错了意思。从前的欧阳明从来不会对她露出不耐,从来不会对她皱眉,他是不肯原谅她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欧阳……是我当时太冲动,没有听你的劝告,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苏沐握着剑的手已经用力得发白,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当场崩溃痛哭,但即便如此,她也哭的哽咽不已,“我以为你会和我对决的,我以为你为了你爹要和我决裂……我没想到你从来没打算对我动手,而我……而我……对不起……你能活着太好了……这一年,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祈求,哪怕你来我梦里一次都好……毁了我们婚约的不是欧阳家,是我自己,是我毁了我们的感情……”
魏俊听得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不太对?欧阳明的死和她有关系?这个女人是苏沐吧,她不是因为欧阳明被黑衣人所害心如死灰吗?现在怎么听着是对他的死有很大责任?
他隐藏了自己的疑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对不起有何用?”
苏沐脸色一白,看着他无情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整个心仿佛被冻进了冰块里。
她嘴唇颤抖,很久以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对……我没有资格让你原谅……一年以来,我到处游荡,发现我真的错了以后,日日不得安眠,如果能让你活过来,我愿意付出一切……现在你活着,我……我该满足了……”
魏俊忍不住了:“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勇气再面对欧阳明的苏沐想转身逃开,还没动作,却听到了更让她震惊的一句话。
魏俊略带着防备地看着她:“我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你把你对我做过什么说一遍。我不是全都忘了,所以你别对我撒谎。”
苏沐惊讶得连伤心都忘了,往前快走了几步,看他又要伸手阻挡,这才停下脚步,确认:“你忘记了?是受伤造成的吗?”
“没错,我从这里跌落,被河水冲进了太湖,有幸活了过来,但是对于害我的仇人,我只记得一部分。”
苏沐听到“仇人”二字脸色又白了一层,她黯然低头:“你放心,我都会告诉你的,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会逃避。”
于是,在山野鸟叫声声,河水哗哗的欢快春景里,魏俊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欧阳明和他出事的时间是一致的,他是被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剑刺中要害,跌落身后的河流中从此失去了踪迹。之所以外界传言晚了很多天,却是因为杀了欧阳明的苏沐连夜离开凌云山庄,欧阳家发现儿子出事已经是多日以后了。
而之所以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把罪责推到了黑衣人身上,却是欧阳明自己一手编造的。他出发和苏沐见面前就有了牺牲的决心,留言告诉家人自己去见了苏家灭门案的凶手。然后和苏沐对决时,假作出招,实际没有任何内力,被全力攻击的未婚妻一剑致命。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他以前竟然是这么傻的吗?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不仅不理解欧阳明,魏俊还非常不能理解苏沐:“你杀了相爱多年的未婚夫,怎么有脸装出一副深爱他的模样行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