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与他有什么关系,天下女子与南玉又有什么关系?她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不还是女人吗?他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亲人了,以后也不会有亲人,孑然一身,唯有一个南玉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早该狠下心,明白这个道理,不顾一切地护好她才是,是他心慈手软,才给敌人机会。
南玉一直知道在皇帝身边的三年,秦豫必然经历了许多。皇帝让秦豫做的事情,肯定不会是太光明正大的事。但是她不希望秦豫深陷其中,成为一个利己的,杀人不眨眼的人。
为了皇家隐秘杀人灭口这种粗暴血腥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也不希望秦豫去做。
“不要脏了你的手。”南玉握住他的肩:“我们一起,这些小问题都可以解决掉的。”
见他低着头没有反应,南玉加重了语气:“秦豫,这是本宫的命令!”
南玉万万没想到,一件完全可以化解的小事,最后大麻烦却是秦豫彻底的“黑化”。
她用理用情,什么办法都用上了也没法阻止他的打算,最后只能用命令禁止他杀人灭口。
她冷着脸:“你这么做只会让人以为本宫做贼心虚,这后宫是本宫说了算,本宫看谁能把消息传出去!”
她盯着秦豫:“我会亲自处理柳盈盈以及插手的人,你帮我。”最后一句话,语气软下来,带着一分微不可见的撒娇。
秦豫任她怎么说都没有动摇大开杀戒的心,却在这三个字里败下阵来,面露无奈:“好,都听你的。”
南玉倏尔笑开。
“秦豫,人在世上做的功过阎王爷的往生簿里都记着呢,无辜杀戮太多,你下辈子就投不了好胎啦!”她玩笑,话是真的,但是这里是幻境,她也真的只是玩笑。
谁知,秦豫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管下世怎么样,我只要这一世把你护得好好的,哪怕负尽天下。下一世,”他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目光深深仰望着她,“下一世就不是你了,谁管下一世呢。”
南玉一震,瞪大了眼回望,却望进了他的眼底。
那里幽深一片,似有让人无法承受的无边执着、与深情。
秦豫轻声细语:“你不要怕报应,都交给我,我不怕。”
南玉心头掀起汹涌波涛,久久无法平静,那不只是她的感受,还有原主的。许久之后,心脏仿佛突然轻飘飘的,有东西飘飘渺渺地抽离。
原主的执念散了。
南玉总结过规律,执念深、原主意志坚定、目标明确的人,执念消散时的感触最明显,执念飘渺不定、没有具体目标的人,经常过完一生都没有消散执念的感知,这一次,显然是原主非常确定地化解了执念。
她在秦豫身上看到了情,或者不止,在锦绣与竹马恩爱不移、在皇帝和柳盈盈用情不坚……中,也看到了不一样的爱情,直到秦豫毫无保留的爱,让她有所顿悟。
世上情事各不相同,但秦豫的这份情,无关欲望,发自内心,是可以为她舍弃今生来世,只求她安好的真心,真挚炙热,动人心魄。
南玉眼睛有些热,缓缓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傻。”
秦豫脸上缓缓蔓延开粉色,从耳后一路往脸颊攀爬,将他原本白皙冷玉般的脸颊染得一片霞红,一阵阵热气从她指尖与他脸颊相触处蔓延至四肢百骸,全身发烫。
他甚至不敢眨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南玉。
南玉慢慢有了笑意,收回手,在他暗藏失落的目光下说:“不要,我也怕你有报应,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秦豫的目光又亮了起来,理智让他要拒绝,却挡不过她那句“我也怕”,下意识点头,答应了她。
两人在边上聊了许久,虽访香等人围着,但终归人多眼杂,南玉让他去办事,自己又走回内殿。
皇帝已经恢复平静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无知无觉。
南玉劝太后回去休息。
太后抓着她的手问:“柳氏招了吗?”
南玉低眉:“秦豫正在审,若有结果儿臣一定立刻告诉您,您身体不好,先回去躺一躺。”
太后的确有些熬不住了,皇帝受伤后,她的身子大悲之中渐渐衰弱,没有了从前养花说笑的好精神。
再三嘱咐知道结果后要立刻告知她,太后到底还是回了寝宫。
南玉又带着太子和潇潇回长安殿学习、处理政事。
傍晚的时候,秦豫效率极高地审问出结果。
柳盈盈与皇帝说话时,一般都有一位医女五位宫人随侍,但顾及柳盈盈是妃子,和皇帝说私密话他们不合适听,站的不近,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一些话,秦豫把所有人分开审问,将所有供词组合在一起,通过他的处理,得到了一份“足够”的内容。
而柳盈盈也把自己对皇帝说的话都写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如实供出,必然有修饰添减之处,但是不重要,秦豫不会给她泼脏水的机会,送到主子们前面的两份内容一对比,就可以猜出大概。
这里是后宫,不需要完美的证据链,上位者通过这份供词推测出结果,那就是罪证确凿。
而这个结果便是——柳盈盈的确对皇帝说了许多南玉推行的新政,但是她弱化了太子,强化了南玉,说了许多南玉做的事,却没说张秀慧这些少女作出的实绩,或者淡化了她们的成就,她提苏云提锦绣,绝口不提张秀慧,孙云锦绣文才能力强,但对社稷的贡献不是实打实的,皇帝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又从柳盈盈话中听出自己病倒后南玉压下太子牝鸡司晨,自然怒急攻心,认为皇后一直在他面前做戏,他出了事,就要把他的江山给颠覆了。
皇帝不一定气女学,可一定气南玉一个女子压迫太子,谋夺江山。
南玉脑中一闪而过一个恶趣味的念头,真想让皇帝亲眼看一看,她这个女子治理的江山到底怎么样。
得到了结果,她又领着两个小萝卜头去见了太后。
太后的态度也一样,不需要罪证确凿,通过现有证据推断柳盈盈的确以偏概全妖言惑君,这就足够她该死了。
不需要南玉或者太子下令,作为后宫最高辈分的人,太后直接赐柳盈盈鸩酒。
太后身边的嬷嬷去处理柳盈盈的时候,南玉已经回到了毓秀宫。
她正在和秦豫说话:“现在的前朝后宫,已经不需要皇上再出现了,你说,让他这样离开是不是更好一些?他健康的时候是天下之主,唯我独尊,若是勉强醒来,发现自己从一个九五至尊变成了空有名头却毫无位置的人,这更痛苦吧。”
秦豫毫不犹豫地说:“是,他以前最看重太子,又宠爱柳昭仪,现在太子初具天子风仪,柳昭仪又先行一步去伺候他,一切都刚刚好,清醒反而痛苦,说不定会做出更不可控的事情。”
南玉一双盈盈水眸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用很低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巴不得他别醒来?”
秦豫并不遮掩,依旧直言:“是。”
南玉倒是对他的过分坦白意外了一下。
秦豫说:“他在的时候,你不开心。”
南玉动容。
她缓缓笑开来,趴在他们之间的小桌上,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其实我内心也不希望他醒来。”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一起做了一件坏事一样。
秦豫轻轻抚着她的发髻:“那就别管了。”
南玉垂下眼:“有时候想想,他在的时候,对我也不差,但再想想他这份不差,又很不是滋味。”想前世,皇帝废弃后宫时,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柳盈盈和她生的孩子,其他人仿佛从不曾与他同床共枕、不是他的血脉亲子,原主尚要巴结柳盈盈才能安然养老。这样的皇帝,对南玉来说,自然是去了也好。但是想到这一生,皇帝和她相处时种种,又忍不住叹息,这人实在太倒霉了一些,她尚且没做什么,他就英年早逝了。
至于展露医术救人是不能的,她要用的手法不是这个世界曾有过的,到时候皇帝依旧半死不活,她自己却会有大麻烦。这次救活了,下次救不活会不会被人怀疑迁怒?她这个身份,瓜田李下,有嘴说不清。
所以说,太医院的太医有时候不是本性明哲保身,而是位置使然。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南玉刚陪着太子下朝回来,打算去探望皇帝,就看到宫人们惶惶然冲过来禀报——
“皇上……皇上驾崩了!”
柳盈盈永远留在了昨天的深夜,想不到,皇帝竟然也在那个夜里突发急症,救治不及去了。
皇宫很快敲响了丧钟,太后哭晕在皇帝床前,后悔让柳盈盈这么轻易地死了,恨不得把人拉回来碎尸万段。
三年多了,太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如何准备都没准备好儿子是被小妾气死的。
南玉从未给孩子灌输皇帝不好的印象,一切都以客观事实为依据,所以太子和潇潇跪在皇帝床前哭得真心难过。
满宫的女人孩子都来了,南玉还看到了赵美人生下的女儿,她生母罪人,养母又被赐死,本就单薄无依,又天生体弱,比潇潇还小的小姑娘,瘦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在一群有母妃护着的兄弟姐妹里,不知所措。
南玉看了一眼人群里未生育的女人,找了一个性格温和的黄美人,让她过去跪在黄美人身边:“就说本宫说的。”
小女孩满眼惶然,听到她的话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黄美人身边。
黄美人一惊,望向南玉,南玉冲她点了点头。
实际也不过二十岁的黄美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纤弱的公主,拉着她跪下哭丧。
皇帝驾崩,大臣们的反应挺平静的,毕竟等了好几年了,如今皇帝走了也不会影响什么。唯一不甘的可能是反对派,皇帝是他们最后的筹码,如今一切成空。
全国举丧,天子丧事复杂隆重,整整办了一个多月。
待皇帝下葬皇陵,年仅十四岁的太子登基为帝,南玉被新帝奉为太后,太后并没有如有些人所想垂帘听政,而是钦点了十位大臣作为辅政大臣,教导新帝处理国事。
十位辅政大臣,这个数量史上最多,涵盖了各个部门各个派系的一把手,并且主张不同,政治理念不同。辅政大臣们欣喜大权在握,盘算着如何排除异己,南玉却打算让他们互相制衡,谁也动不了歪心思。
她教导着新帝:“若有人结盟,你只需破坏他们共有的利益便可,记住,你是执棋者,他们是棋子,你掌控着他们,为天下谋利。”
从前的太子,如今的新帝认真记下。
哪有什么辅政大臣,十个人的辅政大臣其实就是内阁雏形,真正教导小皇帝如何当一个明君的辅政大臣是太后。"
第950章 宠妃40
新帝登基办的第一件事便是——秋后算账。
皇帝办理丧事期间,朝中已经开始流传皇帝去世是因为听到了皇后所作所为被气死的,——如同秦豫所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事情本身就不简单,不灭口,必然会传出消息。
南玉当时只禁止谣言传播,现在丧事过了,就让新帝算账了。
当日柳盈盈得到的消息都是哪里得来的?是谁将朝中的事情说给柳盈盈听的?
顺藤摸瓜之下,发现了反对派几个大臣在央清宫收买暗线的事。
柳盈盈和反对派大臣到底是谁利用谁已经死无对证,但是这些人,被新帝抓住了把柄,那么人头乌纱都不用保了。
涉及先帝之死,没人求情。
至于那些谣言,气死先帝的怎么可能是定下女学的现天子呢?自然是这些大逆不道的奸臣。
世间礼法约束天下所有人,唯独一人不受约束,那便是天子。
皇帝明明植物人三年多,但驾崩前后,南玉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以前皇帝躺在那,到底还是有存在感,现在突如其来的,人走了,操持了那么大一场丧事后,闲下来的南玉迟来的空落茫然感终于来了。
柳盈盈和皇帝竟然都已经死了?
她原先准备了好几个皇帝醒来后的计划,等着让皇帝看着局势无能为力,等着让皇帝震惊女子的创造力,等着让皇帝对太子刮目相看,等着让皇帝发现原来皇后不是只会贤德……现在全都不需要了。
就好像事情平顺往前进行着,本以为会一直进行下去,结果戛然而止,竟然让人说不出什么滋味。
忍不住想起那句话:人有旦夕祸福。世上意外之事太多,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有意外到来。就说皇帝,去秋狩时心里肯定还有许多计划,谁知道就没有以后了?
生死无常间,南玉突然有了许多感慨,也下定了一些决心。
南玉的这份心情,看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她为皇帝驾崩难过。
小皇帝孝顺,没有让南玉从毓秀宫搬走,所有的妃子都搬去了西宫,只有南玉被他强留下来,继续住在她早就住习惯了的毓秀宫。
南玉也不和他争执,反正她没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这几年且住着吧,离小皇帝大婚还早着呢。
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一天,南玉早起准备陪小皇帝上早朝,走出门,迎面看到晨光从东边射出,她听到身上的枷锁砰然碎裂,这些日子来的失重感冰消瓦解。
她仿佛站在众山之巅,山风迎面,自由自在,身无拘束。
以前遥望未来的日子,只觉得灰暗死气,如今,仿佛朝阳的光照进了人生路,一切都生机勃勃起来。
南玉感觉身上注满了活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访香看着主子的笑容,跟着笑起来:“好久没看到主子笑得这么开心了。”好像回到了闺阁里的日子。
南玉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有收敛,反而弧度更大:“是吗?”
访香小心扶着她上轿,嘴里说:“是呀,以前在南边,小姐每天都笑得这么开心,自从进了京城,笑得越来越少了。”进宫后更是再也没有这么笑过。
南玉想到了原主进京后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京城的千金嫌弃我南边来的,我总觉得被嘲笑排挤,哪里能开心?”那一身不动如山的贤德品质正是在京城几年磨练出来的。
访香顿时笑得得意:“昨日这些小姐们却要对娘娘您磕头问安呢。”
南玉用扇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莫要忘形,哀家还会计较这些小事?”
访香收起笑,小声嘀咕:“主子你还这么年轻,听你说‘哀家’总觉得好奇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