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警察的直觉已经开始尖叫着让他逃跑。
女人看上去有些生气还有些困惑,似乎弄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无辜还要被继续盘查。
“请您演奏一段。”
年轻的警察非常执着,他怀疑这些东西不过是障眼法。
这位女性艺术家最终还是拗不过国家力量,拿起粉盒沾了沾,将小提琴夹好轻轻拉响——是乔治·比才的《卡门》序曲,充满女人对男人的蔑视。
你算个什么东西!
听不懂的人纷纷鼓掌表示这段即兴表演实在是太好听了,听懂了的人低头闷笑。年轻警察的脸有点红,分不清是气愤还是羞惭。
“抱歉,女士,职责所限……”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直觉——琴拉得这么好,靠这个足以谋生,她应该不是嫌疑人,只不过穿戴的有点异常而已……横滨真有这么冷吗?
其他警察拿了罐热咖啡过来调节气氛顺便替同事解围:“请您喝罐咖啡。对不住,这小子刚开始接触工作,还是个实习生。降谷,快点向这位女士道歉……啊,他大概是被您迷住了,哈!祝您今天心情愉快,女士。”
他示意女人收拾好东西这就可以走了,坚持拉完这一曲的兰波小姐把琴擦干净放回箱子里盖好,裹了裹衣服冲警察们点头以示敬意,提起她的手提箱步履匆匆离开现场。
——打扫楼顶的时候枪/械就和早已准备好的琴交换位置,目前正躺在她的异能力空间里。手指和脸颊领口可能存在的□□也已经被擦拭掉,女人的口袋里有包纸巾或者湿巾,很奇怪吗?
她拿着那罐热咖啡暖手,直到挤进地铁才放松下来。
真是糟糕的一天,好在工作完成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值得人高兴的事情发生。
第7章
冬季在不断降低的气温与潮湿的屋子里溜过去了一半,横滨终于开始下雪。
虽然只有地表浅浅的一层却还是阻止了兰波对户外的向往。
之前那个月连续接了两份金额可观的工作,接下来她大可以像只熊一样躲在温暖的树洞中昏昏欲睡度过寒冬,然而女人并没有像芥川想象的那样裹着围巾守着火炉瑟瑟发抖。
兰波小姐每天都会定时离开这栋房子,又会在固定时间返回,看不出情绪的脸上除了寒冷带来的疲惫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为什么失望?
或者说……谁,让她失望?
躲在角落里的小动物对饲主的行为非常好奇,脸上却一如既往保持着沉默寡言目光凶狠的设定始终不肯放弃,就像他不肯放弃外套跳进浴缸里洗澡那样。
兰波可不会好心的谆谆善诱或是耐心哄劝,遇到这种情况芥川就会被她拎在手上直接塞进放好热水和浴球的浴缸,就当顺便把衣服也给洗了——你小子有本事就穿着湿衣服去睡觉,医疗费累计,什么时候还清债务什么时候重获自由。
芥川龙之介当然还不起,卖了他也还不起,如此两、三次小少年终于学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人生哲学……
银偷偷给兰波小姐点了个赞——哥哥自打觉醒了异能力洗澡就比洗猫还难。没有衣服就意味着失去异能力保护,倔强的男孩绝不肯示自己这幅柔软模样于人前,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硬把他纯铁打造的脑袋给摁了下去。
洗完澡就是“其乐融融”的“亲子”教学时间……
“Les Fleurs du ma.”
“不,不对,不是这样写的……”
冬季天黑得早,只要天一黑,兰波就会待在屋子里。
闲着也是闲着,她箱子里已经发黄的旧书派上了用场。
芥川龙之介,还有银,无论谁都没有接受过哪怕一天一小时的正规学校教育。生活教会了他们如何想法子活下去,但不会教导他们如何活得更像个人类。
兰波翻开旧书指着最上面的一行字让他们两个照着描,描完了才告知这串字母组合的含义——“恶之花”。
这种过于印象派的诗集显然并不适合给孩童启蒙,然而兰波不在乎,芥川兄妹不讲究,就这么磕磕绊绊的继续。
不要钱就能学写字,还是两种语言,这么好的事儿谁拒绝谁就是傻子!
……这是只有贫民窟的孩子才懂的珍贵。食物、衣服、水,这些都只是活下去的必需品,而那些规规矩矩印刷在平整纸面上的铅字却能让灵魂获得自由。
细密的雪花未曾积累成团便化进泥土,夜晚低温将其重新冻结,越来越厚,逐渐成了肮脏坚硬的冰壳;天亮后日光照射,冰壳融做一滩泥泞,擂钵街的后半个冬季就是在这种尴尬的环境中一天天向春日挣扎。
废墟旁这栋惹眼的二层小楼一入夜就会亮起橘黄色的暖光,食物的香味以及时不时传出来的异国语言与这片贫瘠街区格格不入。
不是没人打过这里的主意。
一个年轻的女人,两个流浪的孤儿,无论武力还是骗术,好像都能轻易达到想要的结果。直到接二连三上门“拜访”的男人都被一家之主扒光了直接扔出来,慢慢的,也就不再有人把心思放在这栋房子上。
总有更好欺负的弱者存在,没必要招惹这个冰冷凶狠的高个子女人。
当然,也有些实力更强的,或者说自信爆表的人不肯放弃。
这些人为的并不是那些低级物资,他们看上的,是房屋主人的实力——能在擂钵街站稳脚跟的女人,不管怎么想都非常值得招揽。
蠢一些的还抱着过时的老想法端了架子上门哼哼哈哈指手画脚,其下场和之前的先生们一般无二,连底裤都叫扒走留作买命钱、光着屁股被人从大门扔出来。还有些比较聪明的,把目光放在了芥川兄妹身上。
小孩子么,总归更好骗一些。小的那个女孩还看不出什么,大的那个男孩倒非常值得培养,还能顺带得到一个已经成熟了的高手,怎么算都不亏。
——“这是什么?”
兰波小姐从客厅餐桌上捏起一只蓝色塑胶手环放到眼前仔细看。
“装饰品?材质有点恶劣。”
厨房水槽传来哗啦啦的盥洗声,扎着围裙的芥川龙之介板着脸,与其说在做晚饭,不如说他的表情更像是在催债:“不,是一个名为‘羊’的组织送来的请柬。”
“……羊?”
又是个熟悉的名字,曾经活跃在擂钵街的青少年防卫组织。
“你想去,还是不想。”
兰波不觉得这种小组织有什么值得在意,不过要是小崽子想去玩,她也无所谓。
多认识认识新朋友,多遭遇几次背叛,经历的多了总能学会躲避来自“亲友”的刀刃。
在擂钵街生存的类似组织有很多,各有其标榜的名头,“羊”只不过因其成员过低的年龄线才格外引人注意,至于其他的就……至少对于她来说,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
“在下没兴趣和一群乌合之众混在一起浪费时间。”
龙之介挂着脸把烫好的青菜端上餐桌。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不喜欢这些绿油油的植物,但是人类的身体需要这玩意儿,所以青菜就和牛奶一样成为被厌恶却仍旧不得不互相监督着咽下去的东西。
炖肉在锅子里冒出“咕嘟咕嘟”的欢快声音,肉类特有的香味让人心情愉悦。兰波一贯是不管穿的怎么样但绝对不会亏待胃的人,就算家里多了两个孩子肉食也从未断过——没钱就出去接任务,横滨这么多犯罪组织难道还养活不起她的餐桌了么!
“银!下来吃饭!”
龙之介解下围裙恨恨扔进水槽,楼上负责整理房间清洁地板的女孩清脆应了一声,“咚咚咚”跑下来:“兰波小姐,我帮您把衬衣熨好了。”
“唔……”
长发女人不为所动,目光划过桌面上的餐具再次停在那只蓝色塑胶手环上。
“处理好你自己的小伙伴,有麻烦可以来找我,给你打八折。”
这可真是跳楼价。
手环被细长手指弹过桌面落在龙之介面前,少年一把抓起它塞进口袋里:“知道了。”
事实上是过去残存的几个同伴们很有些意动。几个人的力量总归单薄,融入组织会比之前孤立着挣扎求生省力不少。
他们不像芥川兄妹运气这么好被人半雇佣半收养,兰波也不是什么烂好心没处使的老好人还会关注龙之介在外面认识的野生小朋友。
落差一旦产生,友谊的小船也就丧失了同舟共济的基础,对芥川龙之介来说他只在乎约定是否完成,既然完成,合伙人散伙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人性这种东西,他见识的难道还不够多?
兰波看他自己有想法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再不理会,一个未成年人的小组织,还不值得她大动干戈。
晚餐在一片安静中开始。
银的年龄有点小,难免会把叉子划在盘子上弄出声响,另外两个人充耳不闻埋头专心致志对付自己的食物。小姑娘难为情了一会儿,偷偷翻着眼睛去瞄兰波的动作照着学。
“坐直,抬头。”
女人的声音有些囔囔的,就好像真的着凉了那样。银被这突然的话语吓了一跳,手中餐具“当啷”一声砸在盘子里,脸立刻红得仿佛能滴出血。
兰波懒洋洋的把玩着叉子在手里转了一圈给她看:“不曾掌握某项技艺并不羞耻,别把脊梁弯下来,折弯的脊背才羞耻。”
“是!”
小姑娘重新捡起叉子笨拙移动,虽然动作称不上优雅娴熟,至少逐渐不再发出刺耳响动。
兰波觉得差不多吃饱了就放下餐具,等了一会儿等两个孩子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才张嘴说话:“我谈了份工作,长期固定的那种。”
“因为这个,冬季过完就要搬离这里。给你们一段时间收集记忆和重要的物品,如果事情顺利,你们可能没什么机会再来这个地方。”
银默默点头,心里打定主意兰波小姐去哪里就跟去哪里,她实在是太需要人照顾了!
——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连房间也不会整理打扫,除了那只不许人碰的箱子和那盆绿色盆栽外,就连手机也随手乱放,经常要满屋子四处翻找,没有人跟在身后盯着真没法放心。
龙之介抬头看了一眼女人,他比妹妹想得多。
“你是做什么的……杀手,对吧!”
“唔,cleaner,勉强靠这个手艺糊口。”
兰波一点也不觉得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
她有些茫然,抱着热茶的手动了一下:“所以?”
“请告诉在下该怎么做!”
小少年露出坚毅倔强的眼神:“在下要知道。”
是“要”,不是“想”。
“你可以雇佣我。”
兰波小心翼翼凑近绝对会把人烫哭的茶杯啜了一小口,发出舒适的叹息:“我不介意主顾的身份。”
“你打算干掉谁?”
“在下并非欲与人寻仇,在下想变强,目前所见之人中,您毫无疑问是最强的。请教导在下!”
他推开椅子起身鞠躬行礼,上半身与桌面呈现为标准的平行线。
“哒、哒、哒、哒、哒……”
是兰波用指节缓慢敲击木桌的声音。
“不。”
女人最终拒绝了他:“迫于生计的强大,并不是真正的强大,你在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第8章
晚饭不欢而散。
兰波说了“不”字就不再理睬不肯起身的芥川龙之介,银左右看上几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跑回楼上躲进房间里两不相帮。
——兰波小姐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哥哥想要变强也无可置喙,无非各有立场而已,谁都没错。
厨房里只剩下一个人。
芥川龙之介这才站直身体,一脸平静收拾好餐具端去厨房洗涤。
他有信心让女人点头答应他的请求,或者说,他决不允许这种失败存在的可能。
反正只是时间问题,他早晚能做到。
第二天一早,兰波没有像平日那样出去,闷在房间里拒绝和龙之介交流。男孩做完早饭换好衣服走到门前敲了敲:“在下去找那些‘羊’。”
门里传来金属相击的细微声音,大概是兰波在对枪/械进行常规保养。
银从隔壁的房间里探头冲哥哥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他微微颔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他离开这栋屋子,兰波的房门打开了。女人穿着厚实的呢子长裙,罩上烟灰色外套,戴着红色格子围巾和毛茸茸的耳罩。上了□□的枪直接塞在大衣内袋裹紧。她走到玄关处穿上靴子,拿起斗厨上的手套边向外走边对银交代:“你可以去森医生的诊所找个地方呆着,我出去看看。”
森鸥外的人品没有保证,但他对有价值的东西一向看得很准,而且不会轻易损伤这份价值。
银立刻回去换衣服打算照着她的话去做。兰波看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走出大门消失在淡金色的立方体中。
……
所谓的“羊”,一开始只是聚集在擂钵街的孤儿们互相帮扶挣扎求生的组织,和龙之介及其同伴们“互相报仇”的约定很有几分相似。随着搬来这里的难民数量不断增加,被遗弃、父母双亡、或者就算父母尚在但无人管教抚养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
这些危险的孩子集合在一起,呼朋引伴,势单力薄的成年人也不敢侵犯,这才逐渐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说实话,擂钵街成型至今也不过数年时间,这个贫民窟扩张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曾经的擂钵街是横滨租界的一部分,毗邻海岸线,看上去更像是座小型的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