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闻言唇角扯了扯,冷笑道,
“急到大晚上的来寻他?孤男寡女的?”
裴玉衡心头一震,神色震惊地看着大夫人,难以想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夫人见她如此,更加动怒,将手炉递给丫头,眉目越发冷肃,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些年太傅便曾戏言,如果不是去得早,怕是把你们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你如今回到陆府,左一个看不上,右一个看不上,不是盯着他又是什么?”
“衡姐儿,你在府上安安分分的,我照料你几分,如果打着一些不该打的主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玉衡眯了眯眼,唇角略略一勾,最终低眸笑了起来。
原来大夫人以为她大晚上的在这里,是故意找借口勾搭陆云峥。
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裴玉衡一概不想理会,
“多谢夫人提点,以后再不会了…”
裴玉衡懒得解释,她越解释,人家只会觉得欲盖弥彰,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大夫人都会坚持认为自己所想是对的。
裴玉衡不再管她,直接带着冷杉就从院子中的石径上离开了。
大夫人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怒火中烧。
她这是什么态度!
尤其是她离开那眼神,平淡的仿佛是看傻子的表情….
大夫人越想越气。
等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还觉得胸口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大夫人在回味裴玉衡临走前的眼神,平静而坦然,不屑于解释…
她还猜错了不成?
大晚上的单独见陆云峥,可不就是想勾引吗?
肯定是知道做自己儿媳妇不成,便索性也不装了!
大夫人气的在软榻上喘气。
裴玉衡回到西跨院后,发现断掉陆云峥这条线,并没有那么难受,至于大夫人的态度,她就更不在乎了,自己又不做她儿媳妇,为什么要看看她脸色?
她从来不主动惹人,但别人也别想欺负她,她很清楚什么样的态度能气到对方,现在大夫人肯定不好受。
但她不关心,她得想办法救人。
这一夜,裴玉衡基本没睡,勉勉强强想出了一个法子,只等天亮准备出发。
这边陆云峥忙到深夜才回府,年底吏部和户部是最忙的两个部门,陆云峥作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资历又年轻,那些老狐狸们,自然把能丢给他的事都丢给他处理。
陆云峥进了院子,疲惫的坐在案后,准备喝一口茶再去洗漱,哪知一抬头看到茗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眉头一皱,
“有事就说。”
茗茶其实好生艰难,说吧,可是得罪了大夫人,原本主子跟大夫人关系就不好,回头关系肯定更僵,可不说吧,裴玉衡这委屈可受大了。
权衡了一番,茗茶最终还是选择朝主子靠拢,
“长公子,刚才表姑娘带着冷杉姑姑来找您了,就等在院子门口。”
陆云峥眉峰显见的锐利起来,
等到茗茶把大夫人那番话一字不漏的转述后,陆云峥脸色如阴云密布,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不过他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的去了净室,随后倒头就睡。
熟悉他的茗茶很清楚,主子是真的怒到了极点。
这边裴玉衡顶着个黑眼圈,待天色一亮,就派人跟二夫人递了话,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出门了。
出了陆府的巷子,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小雨。
马车驶向刑部大牢。
直接去救人肯定是不行的,她准备去刑部找一个官员,裴玉衡回京前,派人把京城各部官员名录给记了一份,知道祖父当年有一个门生,如今任刑部给事中。
先找到他,稳住局面,在想法子把案子扯清楚,将人捞出来。
虽然是麻烦许多,可眼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马车驶入一条青石小巷,这条小巷并不平整,裴玉衡坐在马车里觉得有些磕磕碰碰,直到快到巷子口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裴玉衡扶着窗沿稳住身子,
“怎么回事?”
“大小姐,有人拦住了马车。”
裴玉衡掀开车帘往前面一瞧,赫然发现一席天青色长袍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的陆云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茗诚替他撑着伞,他眉目浅淡,看不出喜怒,站在雨里等着她下来。
雨吓得越来越急,他就这样立在雨幕里,丝毫不掩清俊的风姿。
裴玉衡深吸一口气,起身下了车。
冷杉撑着伞扶着她到了陆云峥跟前。
“长公子…”裴玉衡行了一礼。
雨势很急,噼里啪啦的水花溅到了她月白的衣裙上,青石板被洗刷的锃亮,二人跟前有一滩小水,将她绰绰约约的身影倒映其中,水波荡漾,那纤瘦的身影跟着飘荡,仿佛是雨中飘摇不定的娇花。
陆云峥没有抬眸,而是看向手中捏着的一颗白玉菩提珠,淡声问道,
“去哪儿?”
裴玉衡神色如常,微微浅笑望着对面这清俊如玉的男子,心潮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我去看望一个老朋友。”
“这么急…”
“他病了….”
陆云峥吸了吸气,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的捏紧了那菩提珠,还刻出几道痕迹,这才抬眸,眉峰如刃一般盯着她,
试图在那张比平日还有柔美几分的面容上,看出几分破绽,
“你还要瞒我吗?”
裴玉衡心募的一紧,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头溢开,她垂下眼眸,掩下情绪。
她的身影高挑纤细,如一朵菡萏般秀逸而立,
而他则如一道清峰般立在她跟前,清俊冷持,漪漪如竹。
风雨将二人与这世间隔开,他望着她,仿佛在时光之外。
你还要瞒我吗?
让裴玉衡无话可说。
“只是一件小事,我能处理好。”
陆云峥一定是知道她去找过他。
大夫人的话虽然伤害不了她,可还是能影响她。
她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陆云峥神情绷紧,指了指巷子口,语气比冷风还凉,还带着几分压抑的暗哑,
“这是去刑部的路,你一大早不顾风雨出门,马车行驶的那样急,是小事吗?”
裴玉衡闭上眼不想说话。
陆云峥舌尖抵着右颌,冷笑一声,最后道,
“你一定要我去查吗?”
裴玉衡心知不交代清楚是走不成了。
她索性摊开手道,
“四方阁是我名下的产业!”
陆云峥闻言顿时变了变色。
他绝对没想到,前两日那风头正盛,网罗不少珍宝的四方阁,是裴玉衡的铺子。
这些年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苦心孤诣不惜得罪宣王,花重金买下的凤冠,也是出自她手,这么一想,心里莫名的躁郁。
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然后呢?”
裴玉衡缓缓吸气,垂着眸道,“四方阁太打眼,遭人嫉妒,如今我的管事被人暗算,进了京兆府,我想去见祖父当年的一个学生,他在刑部当职,想求他帮个忙。”
裴玉衡说这些话,并没有抬头看陆云峥的脸色。
陆云峥瞳仁忽的一缩,凝重的呼吸声压得裴玉衡喘不过气来。
“我也是你祖父的学生。”他几乎是咬着牙。
裴玉衡想起昨夜的境遇,不知道怎么的,就酸了眼眶,委屈后知后觉在心头蔓延开来。
陆云峥忽的往前一步,一双熟悉的鞋子从那衣摆下显现出来。
裴玉衡震惊的眨了眨眼,旋即被他逼得往后一退,水花溅在他的鞋上。
她一下子呆若木鸡。
陆云峥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心头被一股酸涩充滞着,难受的紧。
“你回去,我来处理。”
声音暗哑不堪。
裴玉衡忽的眼眶一酸,泪水不可抑制得滑了下来。
自打昨夜得知此事,浑身紧绷,心口那股气儿提在那里,直到此时此刻,他一句,
“你回去,我来处理..”
仿佛退下了她身上所有防甲,只剩下强撑着的脆弱。
那暗哑又带着磁性的声音,顺着耳郭传入五脏六腑,将她的坚强击溃。
这七年来,她强自撑起了一切,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强大,等到后来两条海贸商路被打通,她手掌几条线路的生意,多少有几分沾沾自喜。
直到回到京城天子脚下,面对这肆无忌惮的权贵,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没有权势做靠山,路有多艰难。
没有人比陆云峥更清楚,裴玉衡是个骄傲到不屑于流泪的人。
可惜,这么多年的风霜终究把他的女孩儿磨练的收起锋芒。
到底是个什么狗东西,敢来欺负她!
陆云峥心里憋着团煞气,语气却柔软的不像话,
“对不起,昨夜我回来晚了…..” 否则也不会被大夫人撞见来羞辱她。
陆云峥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凝在如玉的眉眼上,呼吸更加迫人,
“以后有事叫你的丫头去徐管家那里递个话,不需要你亲自去等……..夜凉,不要冻着..”
丢下这话,陆云峥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飞快朝衙门奔去。
夜凉,不要冻着……
直到他身影消失,裴玉衡仿佛卸下躯壳,身子不住的发颤。
马车出了巷子,渐行渐远,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吸着鼻子,情绪终于在一刻崩溃,任泪水裹着寒风肆意流淌….
回了马车,裴玉衡靠在马车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目光凝滞,眼底泪痕未干。
冷杉瞧她这摸样心疼得很,
裴玉衡不爱示弱于人,今日如此,自然难受。
冷杉知晓,不由把她抱在怀里。
“姑娘….有些事情强求不行,强推也不行。”
裴玉衡闭上了眼。
这等事情还轮不到陆云峥亲自动手,不过是派了茗诚出去一趟,很快京兆府的人恭恭敬敬把人放了出来,还再三跟茗诚道歉。
朱权虽然受了点罪,待知道是陆云峥出面,心中不免狂喜。
果不其然,对方很快知道四方阁幕后是陆云峥在撑腰,连忙来告罪,可惜他们不了解陆云峥的性格。
害的裴玉衡遭了那样的罪,陆云峥连带大夫人那里那股煞气也通通发作了出去。
那些算计朱权的人,不是入狱就是被发卖离京,还有些个少了胳膊断腿的。
陆云峥雷厉风行摆平了这事,暗地里京城那些行当里传言,四方阁背后是陆小宰相,借雄心豹子胆也不要去得罪。
四方阁在京城这口大染锅里踏踏实实立稳了足。
消息下午就递到了裴玉衡这,她终于稳当地睡了个午觉。
次日一早,裴玉衡去给老太太请安,几位夫人都在。
裴玉衡如常的问候了几位夫人,站在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便问起了昨日的事,
“衡姐儿,你昨个那么早冒雨出去,可是出了什么急事?”老太太忧心忡忡的,总担心裴玉衡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被人欺负。
裴玉衡温柔含笑,“一个铺子的管事被人陷害入了狱,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老太太闻言大惊,“谁这么大胆子干这种没良心的事儿!”老太太骂了一句,复又想起如今的世道,叹着气道,“唉,世道如此,捧高踩低,欺负老实的,没靠山的….”
“后来怎么解决的?”
“找了我祖父一个学生..”裴玉衡垂着眸声音平静。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孩子,下次有事找你大哥哥,他如今在朝中为官,这点小忙,那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没必要去求别人,你还是太生分了…”老太太有些不高兴。
裴玉衡心头酸涩,终究是将眼底的情绪压了下去,淡声道,
“多谢姨祖母。”
大夫人那边听了这段公案,脸色就不好看了,她握着那杯子浑身不自在,又放了下去。
看来是真的出了事,那晚上她应该是着急找陆云峥。
是她一直防着人家,才误会了。
大夫人想着裴玉衡虽然不同往昔,可大家风范还在那儿,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夫人虽然有些色厉内荏,自以为是,却不是那等坏心肠的人,那夜的事也没传出去,好在也没什么影响。
大夫人旋即又想,趁此让裴玉衡斩断念头也是好事,她少不得做这个恶人罢。
复又神色如常,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的。
裴玉衡连瞥都没瞥她,她不在乎大夫人怎么想,无论如何,大夫人肯定不想她跟陆云峥有瓜葛,她还是避着的好。
又一日难得陆云峥休沐,并没有一早去朝堂,而是来给老太太请安,陪太太太太用早膳,一众姑娘也都在。
用膳时,大夫人特别观察了下裴玉衡和陆云峥,见裴玉衡自始至终都没朝陆云峥看了一眼,反倒是自己儿子瞅了人家两眼,不过看儿子那冰冷的神色,也不像是有意的。
用完膳,大家凑在暖阁陪着老太太聊天。
大夫人适时就当着裴玉衡的面提起了陆云峥的婚事。
“母亲也该给峥儿定一门婚事,他年纪大了,该支应门庭了。”大夫人漫不经心地说着。
陆云峥闻言眯了眯眼。
裴玉衡则低头在帮陆云兰摆弄她那百褶裙,装作不在意的。
老太太自然也愁的不行。
“就是,峥儿,你给祖母一个准话,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前阵子老太太给他张罗着相看,都被他拒绝了。
陆云峥不动声色的喝茶。
大夫人却连忙接话,“我看尚书府王家的三小姐就不错,还有礼部尚书家的嫡孙女,都是名门之后,父兄也都在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