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衡把包裹塞给他,转身进了大门,把门一关,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她看到大夫人和老太太相互搀扶着,含泪站在廊下。
裴玉衡哭着越过所有人,冲回了后院。
这边陆云峥对着大门拜了三拜,随即眉峰一厉,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蹄声隔着许远传到了天衡苑。
裴玉衡回到书房,看着自己儿子坐在小案后写字,他的模样像极了陆云峥,她就这么望着他发呆。
过了一会,门口传来脚步声,裴玉衡抬着红肿的眸子看过去,见大夫人走了进来。
大夫人坐在裴玉衡对面,二人都静静地望着小阳儿写字。
小阳儿写的极为认真,丝毫不受影响。
大夫人唇角含笑,神色温和,
“峥儿一直都在怪我,怪我对不住他爹爹,这一点我从来不解释,也不反驳,因为我确实对不住他,我当年总怪他坏了我的姻缘。”
裴玉衡没料到大夫人突然提起这事,不由怔怔望着她,
大夫人神色渐渐凄然,“可那么多年过去,直到他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早已经是我生命当中的一部分,没了他,我也没了寄托,而之前那个人,其实只是镜花雪月而已,可有可无。可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剩下了一个时辰……”
大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们夫妻二十载,我们只有那最后一个时辰是相濡以沫的,他去的时候其实是高兴的,他拉着我的手,还笑着给我唱了歌儿…..”
大夫人泣不成声,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她手背上,她都顾不上擦,
“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峥儿,因为我不配,我知道他恨我,就让他恨我吧,就当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我做错了事,我就该承担责任,我那个时候蠢到差点害了他,我不配做他的母亲…..”
裴玉衡略略吃惊,还是她第一次听大夫人说自己的心事,竟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大夫人擦干眼泪,抬眸看她,“衡姐儿,你觉得我对阳儿怎么样?”
裴玉衡闻言一愣,回想起自从孩子出生之后,大夫人的一举一动,平心而论,大夫人对这个孙儿特别好,比对陆云峥,陆云襄姐妹好多了,她甚至会亲自做一些衣裳鞋子给他,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温柔。
她点了点头,沙哑道,“您很好。”
大夫人笑了,“那如果你不在府中的时候,你放不放心把他交给我?
裴玉衡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我放心。”
大夫人由衷笑了,仿佛松了一口气般,也变得越发和颜悦色,“谢谢你,”目光不由看向小阳儿,
“其实这个小家伙跟峥儿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看到他,就想到峥儿小时候,我那个时候太愚蠢了,从来没有尽过一点当母亲的责任,所以我特别对不起他,
我看到阳儿,就特别想弥补我当年的过错,我对他的心情既是祖母也是母亲,所以我对他的爱一点都不比你少,甚至可能还会比你多。”
裴玉衡恍然点头。
大夫人转而看向裴玉衡,神色极为认真,“衡姐儿,我刚刚听到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看到你们夫妻分离,心里特别难受,我生怕你们俩重蹈当年我跟他爹爹的覆辙。”
“衡姐儿,你在江南的时候曾经出过海,还带着那么多人创建了两条商路,当初你下笔如有神,能进科举考堂,你比所有姑娘都厉害,你不输男儿,你不应该被这后宅束缚了你的天地……”
裴玉衡听到这里,渐渐有些迷糊,对上大夫人温柔的神情,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何不放心的把孩子交给我,你跟着他去,与他并肩作战呢?”
裴玉衡神情瞬间僵住,“母亲…”她的心怦怦直跳,
也仅仅是一瞬间,她立马做出了决断,斩钉截铁道,“好,就听您的!”
心底那一股悸动终于冲破藩篱,
原来在她心里,陆云峥终究是比孩子重要。
她下了塌来,吸着鼻子,抱起浑然不觉的陆醇阳,狠狠亲了几口,含泪道,
“阳儿,在家里听祖母的话,娘跟爹爹去了,娘跟爹爹去打坏人,打赢了就回来了….”
裴玉衡是个果决的人,迅速叫来各处人手,做出一番调度后,亲自背着包袱骑马去追陆云峥。
大军整结完毕,于午时准时祭旗发兵。
陆云峥穿了一身铠甲,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山头上,看着一路将士整齐划一朝西进发,
太阳西斜,他最后望了一眼城墙,那里旌旗蔽空,百姓载道欢送,他闭了闭眼,随后准备出发。
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驾”声撞入他的耳帘,他扭头一瞧,正见一穿着黑色劲衫的女子朝他疾驰而来。
他眼底涌上一股欣喜。
那人儿骑着马从他跟前掠过,朝他露出一个飒爽的笑容,
“陆云峥,来追我呀!”
“好!”
陆云峥立夹马肚,追随那娇人儿而去,
嘹亮的军号在天际回响,一黑一白的马儿消失在斜阳尽头。
年少的肆意风华已经不在,他们都成了守护万家灯火的逆行人!
(正文完)
第59章
边塞的夏日, 早晚温差极大,陆云峥巡完营回来,拿着一件披衫入帐, 给裴玉衡披上。
裴玉衡坐在案后画画,画的正是边塞的烽火连天, 比以往细腻的画风,这一次显得格外粗犷大气。
画还没完,陆云峥给她披好衣裳后坐在她身旁看文书。
这是他抵达边塞的第三个月, 正是酷暑时节。
他的到来, 对于边境的将士们来说,一言难尽。
让他做三军主帅?凭什么?
边关可不是京城, 没有真本事谁也别想服众,不服众, 就没办法指挥。
陆云峥才二十出头, 又是世家子弟出身,长得又是如此相貌堂堂,在饱经风霜的将士们眼里,他就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
将士们对他任三军主帅,自然是不服气的。
但却没人提出异议,甚至每次陆云峥出去巡营,将士们对他表现出来的不是鄙夷嘲讽,反而是满满的同情。
被巴哈国王点名逼到了前线,年纪轻轻,本来是大好前途,已经入了政事堂,当宰相指日可待,偏偏因为娶了一个太优秀的妻子而被人指着鼻子羞辱。
搁谁谁都不好受。
大雍军营里有不成文的规矩, 主将必须身先士卒,否则不配为将。
所以,在大家看来,陆云峥是被迫来送死的。
“若实在不行,就叫陆少夫人上阵得了!哈哈!”
比起陆云峥,裴玉衡在将士们眼里形象更高大,毕竟当年四国大比,裴玉衡把巴哈王子钉在靶子上的事,让将士们津津乐道。
“你们就别打趣陆侍郎了,我看他还是不错的。”
“对,明知道是马革裹尸还,陆侍郎却义无反顾,这样不怕死,是真男人,冲这点我也服了!”
“能死在疆场上,舍生取义而死,也好比窝在朝堂当什么劳什子宰相,将来还要被人骂贪生怕死之辈的好,嗯,冲这一点我也敬他一尺!”
将士们对他这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直到三个月后,渐渐发生了变化。
无他,只因这三个月,巴哈的人在城下骂了个底朝天,把陆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甚至连裴玉衡都被捎上,在人家突厥汉子嘴里,裴玉衡已经是他们王上的暖床俾,可陆云峥依旧无动于衷。
将士们听着那刺耳的羞辱,忍无可忍,一个个相继来请战,都被陆云峥驳回了。
陆云峥坚壁清野,就是闭门不战,哪怕是骂的裴玉衡听不下去,都想拔剑一战,人家没事人一样高卧草垛。
渐渐的,最初的同情变成了不满,最后演变成了愤怒。
边关军营并非铁桶一块,除了陆云峥这个名义上的主帅,还有两位副帅。
一位副帅是南军的副都督谢瑜,还有一位是一直镇守在边境的一位老将,程清廉。
谢瑜因着本是陆云峥父亲在位时,提拔上来的将士,对陆云峥多少还有几分情谊,可这位程老将军却不能忍受一个小儿骑在自己头上撒野。
当几个将士怒火冲冲奔去他的营帐,对陆云峥这龟孙子忍无可忍时,这位程老将军的副将怂恿着程老将军带人偷袭,立一个功勋给陆云峥瞧瞧。
于是,这位程老将军便让自己的副将,点了三千将士,趁夜去偷袭巴哈大营。
巴哈早有准备,打了大雍一个有去无回,三千将士死了一千五,散了八百,最后只有几百人掩护这位副将逃了回来。
此事被传到中军营帐后,将士们哗然。
半个月都难得升帐的主帅,终于舍得召将议事。
两位副帅并四品以上的将军齐聚主帐,一个个都不再吭声,打了败仗,自然灰头土脸的。
这个时候,有人偷偷注意到,陆侍郎眼眸沉沉,尤其是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按在了一样东西上,待看清那东西后,众将悚然一惊。
皇帝派兵列阵北境沿线,从大邑到突厥,战线绵延一千里,各个关隘都有重要的军将。
但是唯独给了陆云峥假节的权利,而且级别还不低,“使执节”,即平时及战时皆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
更不用说可以杀犯军令者!
陆云峥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直接把军令一丢,两个侍卫将那名副将给拖出去,当众斩首。
哪怕是这位程老将军出面求情,陆云峥眼皮也没抬。
不仅如此,他还把平日跟这位程老将军不太对付的另外一名将领提拔上来,就这样,四两拨千斤处理了此事。
这位陆侍郎果不愧是朝斗的高手,一来就玩勾心斗角的把戏。
大家暗地里恨的牙痒痒。
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么一来,脚跟稍稍稳了一些,而且那位名叫李晨的将士,无论他愿不愿意,大家都已经把他当陆云峥的人了。
陆云峥以这么强势的手段,给自己拉拢到了一波不大不小的势力。
接下来继续坚壁清野。
这一回将士们无话可说了,人家主帅被人骂的头顶绿草葱葱,一声不吭的,他们这些太监急什么!
大雍将士们不急,底下巴哈可急了。
他们长途奔袭至萧关底下,粮草储备不足,如果再拖下去,不打也输了。
陆云峥大营安在萧关前面的桥头堡,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
巴哈本以为陆云峥是个热血汉子,把他逼来了前线,势必要狠狠干上一架,商量下到底裴玉衡归谁的事,哪知道这龟孙子脸都不露。
可把巴哈给气死了。
巴哈每日主持士兵猛攻。
程老将军故意不理事,就看这位主帅能有几把刷子,
哪知道陆云峥倒也不慌不忙,着几位老将抵抗。
他来边关这段时间,别的没干,光顾着熟悉情形去了,哪些将士是什么特征,擅长什么,他现在摸得门儿清,他不会打仗没关系,会用人就行。
那些老将就算再不服他,总不能消极抵抗。
借着地理优势及多年抗突厥的经验,三位老将生生扛下了巴哈最激烈的一场猛攻。
这场战事打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却足以让将士们对陆云峥刮目相看。
这小子还真的是挺会玩手段的。
前七日,用的是几位沉稳的老将,这几人不仅经验丰富,而且服从军令,不是那等张狂之人。
待看到每日把突厥人扛住,陆云峥亲自给出丰厚奖赏并当众写请功折时,其他将士们终于坐不住了。
尤其是程老将军,能镇守边境这么多年,绝对不是泛泛之辈,眼瞅着突厥攻势迅猛,自己却跟个小儿计较,被冷落一边,心里不是滋味,到底精忠报国的老将,于是最后只能拉下老脸去跟陆云峥请战。
这一次,陆云峥一改先前冷漠的态度,含笑长拜,
“能否保住桥头堡,全赖老将军!”
程老将军见他姿态做足,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即披甲上阵,亲自指挥战斗。
陆云峥就靠攻心的手段,挫败了巴哈想一举拿下萧关的阴谋。
接下来,大雍军营表面上可谓是上下一心。
将士们对陆云峥饱含着复杂的心态,人家没上过战场是真,可人家会用人,会玩手段也是真。
突厥人再猛,那也是人,尤其是求胜心态被屡次挫伤后,士气越来越弱,巴哈已经想尽办法,可惜陆云峥就是不理会他。
巴哈气得不行,没看出来,这小子还真狡猾。
于是,一日晴天日丽,巴哈顶着大太阳亲自骂阵,骂陆云峥是个龟孙子,没有胆量,说话不算数,说好跟他打一架抢女人来着,结果愣是躲着不出来。
巴哈没想到,自己骂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了,把茗诚骂出来了。
“巴哈,我家公子说,后日与你决战。”
巴哈一听来劲了,总算是把人给骂出来了。
于是喜滋滋回去备战。
他回去吩咐一番,今夜好好休息,毕竟将士们都很疲惫了,明日开始准备一应器械,后日铆足了精力打陆云峥一个有去无回。
于是突厥将士们安安心心留下一部分将士守夜,大部分睡觉去了。
巴哈对陆云峥的话深信不疑。
哪知道他睡到半夜,呼呼大睡之际,忽的听到外面杀声四起,突厥的营帐内大火绵延。
巴哈猛地睁开眼睛,弹跳一般蹦了起来。
“陆云峥那个混蛋,骗老子!”
……………………
大雍将士几乎连夜倾巢出动,陆云峥亲自披着银甲出战,巴哈三万突厥被打了个屁滚尿流。
最后逃跑时,还骂陆云峥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陆云峥倒是一脸云淡风轻回道,
“我还没来萧关,你就把我骂的体无完肤,既然我本来就是个小人,何苦当君子?对付你这种小人,君子行么?”
巴哈气的吐血,可又能怎么样,骂是自己骂的,人家只是依着他骂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