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头都没抬,无所谓道:“那就追究到底呗。”
“都姓赵,没准百十年前还是一家呢。照理说,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扯皮。”赵丛剥着壳,转向他,脸上堆着笑,“谢少,您说是不?”
谢庭眉眼淡淡,不置可否。
赵丛又道:“我这伤是不碍事,我也不想多计较。可是,封扬这小兔崽子连南总也一并骂了进去。不是我想跟他过不去,我当时可是在场,他骂得多难听啊?要是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了,以后别人怎么看我?”
躺藤椅里的谢庭这时才坐起来,欠身捞了把瓜子,闲闲一笑:“赵总说的在理。”并不接他的茬。
赵丛有点讪。虽没想三言两语就打动这位主儿,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
这些皇城脚底下长大的公子哥儿,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都不拿正眼瞧人。本来想套几句近乎,谁成想,说了几句全被他一个不软不硬的软钉子给碰回来。
蒙佳懿过去,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笑:“谢公子,又为难人啊?”
谢庭把她的手拨开,丢一把瓜子壳,淡淡起身:“别来撩拨我,我不搞姐弟恋。”
蒙佳懿笑骂:“我就瞧得上你?”
两人对视一眼,说笑着往里走。梁初音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
谢庭期间回了次头,目光瞥过她明媚的脸颊时,略顿了顿,饶有兴致。
这人不过二十六七,气度倒是极好,面孔白皙,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端的是风流无限。
只是,目光有些寡清。这种傲慢,不是自以为是的那种轻视,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骄矜、傲气。
梁初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
绕过回廊,三人进了最里面的地方。
这应该是个专供贵宾的包间。
梁初音站门口,定睛往里微微一瞥,就看到了沉香木茶几、手工的苏绣帘幔……墙上随意挂着的一副,竟然是徐悲鸿的画,裱着雕花檀木框,瞧着不像是假的。
里面围着茶几坐着的几人有男有女,都西装革履,穿戴齐整,似乎是在讨论着什么金融实事。靠里面一点的高架塌上却坐着一个在解棋局的年轻男人。
他穿一件黑色毛衣,休闲的打扮和周围人大相径庭。灯光打下来,正好落在他捻棋的手上,一层薄薄的白光,骨节修长,给人几分恰到好处的清贵和疏离感。
仗着人多,蒙佳懿笑着走过去,寒暄两句:“士别多日,南公子风采不减当年啊。”
有人笑道:“美国的风水没把他养坏了,还是这副要命的皮相,专骗小姑娘。”
其余人纷纷附和。
闹成这样,这人也只是侧过头来笑了笑,神色平和,低眉敛目时,睫毛很长,侧脸安静,让人有种温文的错觉。他仍是慢条斯理推着手里的棋,并未搭话。
只是,转头的那一刻,晦暗的室内似乎都明亮起来。那双幽黑沉静的眸子嵌在雪白的面孔上,俊美异常,令人不敢逼视。
梁初音背脊微僵,一颗心砰砰直跳,有那么会儿说不出话来。
第2章 饭局
这不像是个饭局,倒像是个茶话会。他们好像都吃过了,只在桌子上和矮几里摆了些瓜果点心。
梁初音听着他们谈笑风生,肚子饿得咕咕响,小心看一眼蒙佳懿。
她正和谢庭说笑,谈着最近的市场形势。两人都是爽朗的个性,说起来没个头,很有气氛。
她伸手,偷偷去摸一旁的牛轧糖,结果身体幅度没掌控好,一个趔趄,打翻了果盘。
虽然地上铺了厚厚绒毯,这番动静,还是引得室内几人纷纷回首。
梁初音能感觉到一道道打在她脸上的视线,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谢庭没忍住,看向她:“饿了?”
梁初音脸发红,有点无措。
她下意识去看蒙佳懿,却意外发现她脸上没有愠色,只笑道:“公司的新人,不懂事,多担待一些。”
“长得挺漂亮的。”谢庭说,唇角微扬。
四周传来哄笑。
“漂亮吗?”另一人笑道,扬扬眉,“这得问‘南公子’,他审美情趣高,他说了才算。你个俗人,啥年轻姑娘往你跟头放你都觉得漂亮,嘴里没句正经。”
南靳宇眉梢都没动一下,仍是低头在解棋局,神色专注,好似充耳未闻。
蒙佳懿笑着望他:“南公子,那您怎么说啊?”
他这才稍稍抬眸,望过来。梁初音心里一突,差点站立不住。好在他只扫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未作答。
谢庭意味深长:“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你真够闲的。”南靳宇道,支颐思忖,收了一颗棋子。
谢庭笑。
梁初音更加脸烧,求助地看向蒙佳懿。
她却一点也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神色如常,看向谢庭:“新人你也欺负?人家还是小姑娘呢。”
其余人也笑。
梁初音咬了咬唇,有点气闷。但她也明白,她这样的小角色,在这局子里就是个凑趣的乐子。
……
回去的路上,蒙佳懿打趣她:“谢三少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
透过后视镜,她打量副驾座的女孩。
梁初音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小巧精致的脸,气质温柔,眉毛弯弯像月牙。
不用笑,好像也在对你微笑,说不出的生动。
眉宇间有股子纯。却又有着那样一双妩媚迷离的眼睛,眼尾略长,稍稍削弱了几分娇憨的钝感。
真是人间尤物。那些以美貌著称的小明星,她也见过不少,荧屏里光鲜亮丽,现实里见了,不过尔尔。
梁初音有点尴尬:“您别涮我了。”
小姑娘脸皮薄,蒙佳懿笑笑:“多认识些人,没坏处。我刚毕业那会儿,也跟你一样,以为一门心思钻工作上就能出头。有时候,搁哪儿都要讲人脉。就你今天看到的这桌人,能搭上一两个,也够你以后一路平顺了,别死脑筋。”
梁初音心里挂念的却是另一件事,试探道:“赵家是真的摊上事儿了吧?”
蒙佳懿冷笑,眼神轻蔑:“赵宏的好教养啊,侄子在大厅里辱骂南靳宇,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中达退市又怎么样?商场如战场,技不如人就憋着。无能狂怒,有意思?”
梁初音心里一凛:“……封扬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吧。”
对于这位冲动的封师弟,梁初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景睿没来前,他是全班最小的男生,脑袋灵活,读研那会儿,大家都很照顾他。
蒙佳懿:“是不是故意的有什么干系?重要的是他干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就你刚刚看到的那位,穿黑色毛衣那个,别看他长得俊俏,和和气气的,话也不多,好像没什么脾气,那是你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梁初音掐住掌心,一颗心直直地沉下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认识他十几年了。外表是挺清风霁月的,可那张英俊皮囊下有几副面孔,谁又知道?
恍惚中,思绪飘得很远,不知不觉又回到八年前……
……
那天,路上堵车,南靳宇晚上6点才过来。
一进门就看到梁初音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光着的小脚踩在沙发上,很乖巧地并在一起,手里还抱着一个圆形抱枕。电视机里的声音放得很大,居然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跟往常一样,这个点儿,肯定是李嫂又在准备晚餐了。
他把外套挂到一边,走过去,顺手关了电视机。
可能是魇到了,小女孩打了个激灵,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醒了?”南靳宇半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眼,尾梢微扬,炯炯有神,带着如沐春风般迷人的笑意。
他穿白色衬衣,高大英挺,一尘不染。一双冰冷锐利的眸子,认真瞧着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霸道。
虽然两人认识十几年了,她还是有点被煞到。
初音局促起来:“……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好像在看菜市场砧板上待价而沽的猪肉啊!”
他一怔,忍俊不禁,微微后仰着,靠入沙发里:“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被他取笑得有点难为情,没答,拿过遥控重新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又开始放动画片。
水兵月遇到危险,千钧一发之际,夜礼服假面从天而降,抱住了她,三百六十度旋转跳上了房顶,妖怪桀桀怪笑,张口吐出一大片紫色的毒雾……
这么幼稚的画面,她看得津津有味。
南靳宇回头打量她一眼,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表情很认真,两条莲藕般纤细白皙的手臂紧紧抱着怀里的抱枕,看得兴起时,还会翘一下脚丫。
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不谙世事的天真。
“跟你爸吵了快一个礼拜了,不打算回那边看看?”南靳宇开口。
父女俩都是急脾气,吵起来昏天黑地,梁初音一生气就躲到这边老宅。梁浦清嘴巴硬,每次还是眼巴巴让李嫂过来照顾她,偏偏小姑娘不领情。
梁初音皱眉,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快期末了,学习忙!”
“才4月份呢,这就期末了?”
她有点羞恼,起身就上了楼,把拖鞋踩得“啪啪”响:“要你管?!”
回到房间后,她一个人生了会儿闷气。
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梁初音意识过来,她这气生的好像挺没有道理的。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这只是被他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小公主怎么可能会道歉呢?随他去吧。
她托起腮帮子,对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看着她,肌肤赛雪,腰如束素,一张巴掌大小的脸精致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
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负“曼城公主”之名。
这时,手机“叮”了一声。她拿过来看一眼,是南靳宇发来的:“生气了?”
梁初音大小姐脾气上来,把手机扔到一边,不理他。
约莫过了五分钟,一个清冷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来我们的小公主一个人躲在这里生闷气呢。”
梁初音回头。
南靳宇抄着手靠在门边,侧影修长,静静望着她。
梁初音转回来,低头摆弄桌上的妆奁。
他走过来,在她身后弯下腰:“不会这么小气吧?还在生气?”
“没有!”
“真的没有?”他侧头看她。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眼中含笑,好像要亲吻她似的。
梁初音忽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把头别开:“干嘛啊?靠这么近!”
他直起身:“跟你爸硬刚,有什么好处?”
“那是我的事情!”
他看她一眼,摇摇头,漠然收回目光:“固执的小丫头。”
雪停了,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凉风潜入夜里,推开玻璃,夹着细密的雨丝。
有几绺擦过他的脸颊。
他回头看她一眼,惯常冷漠的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梁初音坐得无聊,拿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一眼就看到了周繁素新发的动态。
家庭聚餐,一共三张照。照片里是季礼老家的客厅,红木八仙桌上,她、季礼和季母在一起吃饭。
好一副温馨和谐的画面。
季礼父母离婚后,孤儿寡母一开始很难过,是周家帮衬着过来的,所以两家一直走得很近,季礼妈妈自然喜欢周繁素。逢年过节就邀周繁素回家一起吃饭。
像这样的饭局,是常态,不代表什么。
梁初音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手机屏幕,恨不能戳出一个洞来。她咬咬唇,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南靳宇在一边淡淡道。
梁初音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忽略,转头去看窗外。夜色浓重,像墨一样化不开,可有时候,梁初音觉得他眼底的神色也是这样。
太过沉静,锋芒内敛,叫人捉摸不透。
南靳宇很高大,穿着薄毛衣更显肩膀宽阔,修长手臂懒懒搭在膝盖上,侧面望去,弧度优美。
手指像艺术品,皙白又漂亮。
如果不是梁初音记忆里还有他用这双手把个近200斤的小胖子单手提起来、暴揍一顿的情景的话。
“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梁初音说。
“我不像你,整天混吃等死。”他凉凉道。
“啊啊啊,你一天不损我要死啊?!”她气炸了,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小河豚。
他唇角一牵,笑出来。
“还笑!你还笑!”她操起枕头打他。
南靳宇象征性地侧身躲了两下,随她去了:“你每次说不过就打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把枕头扔掉,甩了甩手:“谁要打你了?皮糙肉厚的,打得我手都酸了。”
他乐了,搭在膝盖上的手竖起来,点点自己:“你打我,还是我的问题?”
梁初音自知理亏,不说了。
半晌,他忽然开口道:“我要去国外了。”
“啊?”她诧异回头,“这么突然?”
“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都在犹豫。”他站起来,目光望向窗外,平静道,“不能总是待在一个小地方,也要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就笑了,揶揄他:“那加油哦。南大公子,期待你学成归国,让我抱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