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岁无言以对。
或许,外婆压根不想看到她。
林岁岁亲生父亲很早就因病去世,老人怜惜小姑娘从小没有爸爸,小小年纪又乖巧懂事,将她宝贝得要命。张美慧工作繁忙,长时间不在家,林岁岁自然也更加依恋外婆。
但,那家人打到家里来时,外婆看她的眼光,好似是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冷漠。
搬家之后,外婆可能是觉得丢脸,自然也将她们母女俩一齐疏远。
张美慧不在乎,觉得人要为自己而活。
林岁岁却难受得不行。
思及此,她咬了下唇,讷讷地应了声“哦”。
回到自己房间,轻轻阖上门。
张美慧见她这般模样,动作停顿半秒,几不可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
如同林岁岁内心预料那般,外婆并不是很想看到她们俩。
林岁岁甫一踏入病房,就听到外婆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张美慧不是那种能好言好语哄人性子,闻言,轻轻拍了下林岁岁后背,示意她向前,去同外婆讲话。
自己干脆捡了个凳子,旁若无人地坐下休息。
林岁岁眼圈有点红,咬了下唇,怯怯开口:“外婆,您还好吗?”
将近一整年没见。
外婆看起来,比上次苍老许多,没了精神矍铄那个劲儿。
自然,躺在病床上,也衬得人更显病弱。
病床边挂着病历。
林岁岁伸手捞起来,仔细看了看。
专业词汇看不懂,但简单的“骨刺积水”之类,还算清楚明白。
她松了口气。
气氛沉默良久。
外婆终于缓缓开口:“行了,看也看过了,你们赶紧走吧。”
“……”
“别到时候,又有什么人找过来,指着我鼻子一通说,再给人看一次热闹。我丢不起这个老脸。”
林岁岁握紧拳头。
声音蕴了湿气,“外婆……”
张美慧可听不下去,“唰”一下站起来,“妈!你收收你这阴阳怪气的劲儿吧!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我给你丢脸、林岁岁可没给你丢什么脸,你要嫌看见我们烦,下次我们就不来了呗!行了,看也看完了,牛奶水果您爱吃吃、要不爱吃就扔了,我就先带林岁岁回去了!”
她二话不说,拉起林岁岁,“蹬蹬蹬”就往病房外头走。
林岁岁拗不过她。
只得跟上。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病房里其他看客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女儿怎么能对妈这种态度哦!”
“啧啧,小姑娘看着倒蛮乖的,碰到这种妈也是倒霉了。”
“老太侬可得自己想穿一点,别指望着这种小孩了……”
悉悉索索。
层出不穷。
倏忽间,仿佛回到那天。
那家人破门而入后,也是这般,话长话短、抑扬顿挫。
“张美慧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已婚男出轨!现在我老公没脸跳楼了,我们家也被你搞散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得这么潇洒?……”
“你怎么不去死啊!”
“小三的女儿,以后多半也是小三!亏得小姑娘长得干干净净,你妈做人这么龌龊,你该不是也有样学样了吧?”
“老老小小一家子都不要脸!”
“……”
-
转眼。
一周时间过得飞快。
12月31日,公历旧年最后一天。
天气预报说,傍晚有可能下雪,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初雪、也会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江城是南方沿海城市,冬日湿冷。
并不似北方,能飘起鹅毛大雪。多是细碎冰渣子,还未落到地上,已经化开。
但也足够叫人期待。
下午一点不到。
整栋教学楼已经全数走空。
所有学生在礼堂汇合,早早开始占座。
林岁岁同姜婷一起,捡了后半场靠中间的座位,视野清晰、想中途溜号也方便。
礼堂光线不亮,视线前后转一圈,没找到陆城他们。
林岁岁默默垂下眼。
姜婷毫无所觉。
一坐下,干脆利落地从书包里翻出了个化妆袋,放在腿上。
“来来来,转头,我来给你化妆。”
林岁岁迟疑地“啊”了一声。
之前就商量过,女生上台最好稍微带点妆。班上女生大多会化妆,可以自己准备。实在不行的,就去方茉那儿弄。
以前,林岁岁为了上台表演,也化过淡妆。
但自己动手就有些不太行。
她腼腆地笑起来,用力点头,“姜饼,谢谢你。”
姜婷大大咧咧地一甩刷子,“客气什么,要给你化成鬼,你可别骂我哦……头发弄一下,刘海和鬓角都撩起来,我先给你打个底。”
林岁岁愣住。
姜婷见她不动,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
她勉强地笑了笑,悄悄将助听器从耳朵里取下来,压在手心里。
……
两点。
艺术节开始。
漫长的领导老师发言过后,第一个节目是热舞串烧,成功挑起了气氛。
这是林岁岁第一次、参加八中这种大型活动,看得十分认真。
间或,也会和和姜婷悄悄点评几句。
姜婷倒是兴致不高,叹气,“我看小说里,人家这种表演吧,必然会有男主角或者女主角上台,唱个歌或者跳个舞,当众表白之类的。我们学校的同学们还是不够勇敢,居然中规中矩的,连个大胆告白的勇士都没有,没意思。”
林岁岁:“……”
班级合唱节目排在中间,和个人节目交错岔开。
提前二十分钟,陈一鸣在班级群发了通知,让所有人到后台准备。
陆城依旧是最晚到达。
模样有些懒懒散散。
像是脸色不好,但眼睛里却聚着光,炯炯有神。
老远,林岁岁便看到他走来。
一时之间,心情起伏不定。
像是在乘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找不到定点。
她用力深呼吸几下。
如果说,这是给自己一场暗恋、最好的告别的话,希望是足够盛大、足够完美。
哪怕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拉琴。
哪怕再也不要喜欢陆城。
但能留下的回忆,一定要漂亮一些,不是么?
……
舞台上,主持人开始报幕。
“接下来这个节目,是由高二2班全体同学,为我们带来一首合唱《我和我的祖国》。低音提琴伴奏,林岁岁。钢琴伴奏,陆城。让我们期待!”
静默半秒。
继而。
底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掌声。
陆城和林岁岁跟在队伍最后。
陈一鸣站在旁边,笑道:“看来这尖叫呐喊都是给城哥的。”
陆城不为所动:“啧。”
“看看看看,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
林岁岁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在听到外面那些声音的一瞬间,她整颗心脏都仿佛被揪了起来般,僵硬得无法动弹。
“是小三的女儿吧?”
“啧,她妈把人家男的都给害得跳楼了,怎么还好意思住在这里哦!”
“听说耳朵聋了……”
“报应!”
谁知道底下在说什么呢?
舞台距离这么远,场馆这么大,听不清、她什么都听不清的。
他们会是在说她吗?
他们会知道那些事么?
他们的目光……
身后,脚步声逐渐消失。
陆城扭过头,见林岁岁站在原地发呆,蹙起眉,用力“喂”了一声。
林岁岁被他唤醒,“……嗯。”
后台灯光敞亮。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连腮红都压不住那抹脆弱感。
整个人都像是在不受控地颤抖。
陆城立刻转过身,弯下腰,用力握住她肩膀,“林岁岁,你OK吗?要是不行,就别上去了。别逞强,没必要。”
“……”
意识渐渐清明。
那些窃窃私语声也顷刻消失不见。
林岁岁慢慢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男生。
她的心上人,眼里带着严厉和一丝担忧,正紧紧地觑着她。
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她一人。
叫人觉得,万事都足以。
林岁岁扯出一个笑,轻轻地摇头,下定决心,“我没有问题的。”
不能后悔。
这是一个小女孩,对待一场感情、莫名其妙的执着。
……
确定要上台后,两人快步追上前面队伍。
钢琴和低音提琴分别放在舞台两侧,中间放了阶梯,给合唱队分排站。
指挥是李俊才。
当然,这种玩闹性质的合唱,并不是交响乐队,指挥这东西,也就是装装样子。主要就是看他动作,确定开始时间。
所有人落位。
李俊才手臂缓缓抬起。
林岁岁举起琴弓。
按照排练,第一个音会由她拉,陆城的钢琴再随之接上……
倏忽间。
她整个人一僵。
……耳朵里的助听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
大肥章。
一会儿会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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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日记第十七页
「你要是能听到我的心声, 会不会和所有人一样、也开始疏远我呢?」——林岁岁日记。
-
礼堂,中控灯光暗下来,将光线尽数打到舞台中央, 以保证所有人目光所向一致。
林岁岁慌乱得要命, 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回想。
什么时候掉的?
掉在哪里了?
明明刚刚还和陆城讲话了……
对, 讲话!
林岁岁蓦地反应过来。
之前,为了不让姜婷看到,她将助听器拿下来, 化了妆。然后节目开始, 她又急急忙忙戴回去, 还没有塞牢、就和姜婷开始小声聊天。接着,陆城握她肩膀,整个人一晃, 再慌里慌张地小跑上台……
应该是那个时候滑落下来的。
她走在队伍最后,自己没感觉到掉东西, 便也没有其他人发现。
或者, 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会捡到吗?
短短一倏之间。
林岁岁想了很多很多。
但想多少都没有用, 她怎么都没办法、现在奔下台去找。
灯光照在她身上。
李俊才手臂往下一落。
所有人都准备就绪。
但提琴没有按照约定、开始演奏。
甚至,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明明接着音响, 却只有低频的“嘶啦嘶啦”电流音, 透过话筒、传入耳膜。
合唱队伍里, 已经有人偷偷瞄向林岁岁方向, 似是疑惑。
空气仿佛凝固。
林岁岁再次用力深吸一口气。
事实上,这会儿,她并非全聋状态。
老天像是开了个玩笑一般,竟然在这时能让她听到一些细碎杂音,并不甚清晰。
并不是好转、也没有加重。
就和医生诊断那样, 由于是心理诱因导致失聪,间或会有各种起伏,单看心理状态。
低音提琴个大、太过显眼,静默时间太长,底下观众也发现了异常。
再不开始,这个节目就会成为演出事故。
林岁岁小臂轻轻颤抖,努力抬起琴弓。
如同约定好那般,拉出第一声。
“吱呀——”
声音近乎刺耳。
且,完完整整地从音响里传出来。
林岁岁听不清晰,但她练琴多年,下去第一下,只凭手感、就知道要糟。
全场哗然。
倏忽间。
林岁岁彻底死心。
耳朵听不见,就像是看不见前路的战士,蒙着眼前进,哪怕拿着刀、也无法上阵杀敌了。
她找不到音准。
注定再也拿不起琴了。
怎么办呢。
不仅仅是自己丢脸,没能和陆城合奏一次。
连同学多日的努力排练,都要因为她、而彻底泡汤。
她成了罪人。
……
舞台下,各处皆是不明所以的窃窃私语。
李俊才有些紧张地盯着林岁岁,似乎在踟蹰。
后台,主持人在和老师商量,要不要赶紧上来救场。
正在此刻。
“唰”地一声。
舞台另一头,陆城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旁若无人、走到林岁岁身边,扶住琴颈,微微弯下腰,宽阔后背将所有窥探视线挡住。
像个从天而降的王子一样,闪闪发光。
眼睛一扫,陆城就知道了原因。
“……助听器掉了?还能听到我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