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西澄布丁
时间:2020-10-21 06:45:57

  窗外蝉声嘶鸣,日光毒辣,夏至后的第一个周末,就这样无声消逝在充斥着嘈杂的黑白琴键。
  同一时间,栽满梧桐树的长街风起,君博大厦大厅敞开,铺满花瓣的红毯迎来一群又一群的年轻姑娘,兴奋与聒噪齐飞,阳光穿透绿荫,映出她们脸上幻想一夜走红的美梦。
  赵一荼推开车门,踩着一地斑驳光影款款走进,足有十厘米高的鞋跟被她藏在了拖地的长裙。
  “您好,请出示您的身份信息。”大堂井然有序地分布着几个登记台,工作人员从电脑后抬起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赵一荼回对方一甜美笑容,取出身份证,递给她。
  工作人员随意瞥了一眼,没接,手指麻利地在键盘上打字:“赵荼荼,赵、荼荼,诶,怎么没有?......”
  不等对方继续查下去,赵一荼忽然惊呼一声,歉意地拍拍头:“啊,抱歉,我忘记我报名时用的曾用名了,您再试试温窈窈这个名,温度的温,窈窕的窈。”
  说着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啊,之前跟的父姓,总是记岔。”
  这年头因为家长离婚改名的多了去了,工作人员倒也没在意,输入她说的新名字开始查找。
  这次很快有了结果。
  她看眼电脑,有些不悦:“确定参赛是吧?你之前给的回复是有事无法参加,我们需要再确认一下你是否是本人自愿参赛。”
  “是自愿。”赵一荼一脸歉意,面不改色地背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我那个时候的确有事,本以为来不了了,没想到还能赶上,我是真的很想参加这个比赛,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工作人员脸色稍缓:“呃,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是不一定有你尺码的服装。”
  她说着,麻利地打印出赵一荼的名字号码,冲她指指不远处的负责人,“你去找那个蓝衣服的,让他带你看看备用服装里还有没有适合你的码数,然后去候场室。”
  赵一荼连忙接过,再三道谢,转过身,微垂的眼尾无声上扬。
  人走远,空闲下来的几个工作人员聊天:“诶,奇怪,你们说这有人改了名,这脸也能跟着改吗?我还是第一次见报名的证件照比本人还好看的,刚才差点儿以为她是不是微调失败了。”
  “长残了呗,可能证件照是十八岁照的,现在二十八。”
  “唔,也对,主要是她当初的报名照太惊艳了,卧槽惊为天人,别人传上来的照片都是重度美颜加磨皮,亲妈都认不出来的那种,她却是照片比人好看,啧啧,也许是当初给她拍照的师傅技术牛逼。”
  “你是说刚才过去的白衣服姑娘?我瞅着本人长得也可以啊,就是妆好像稍微有点浓,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来的姑娘哪个妆不浓,本来就和照片里长得不太一样,又个个顶着大浓妆,我眼都快瞅瞎了,只能根据姓名和出生年月来核对信息......”
  领完衣服,穿过欢声笑语的莺莺燕燕,赵一荼径直走向最僻静的一条长廊,停在卫生间。
  关门上锁。
  转过身,一张与温窈窈有五分相似的脸出现在镜子里,乌发如瀑,黑眸红唇。
  赵一荼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唇弯起,笑容嘲讽,夹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而后拿出化妆包,抽出卸妆巾,一点点地擦去贴在脸上的面具,当略显苍白的底色露出来后,她厌恶地盯着自己的寡淡眉目,低下头,一列排开瓶瓶罐罐,开始化妆。
  许久,镜子里映出一张温婉娟秀的脸,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属于她,但又比她本人好看。
  她满意地抿抿嘴上口红,微眯眼,退后几步,目光下落停在贴有“赵荼荼”三个字的号码,嘴角轻轻勾起。
  然后,伸出手,指尖夹起刚才瞒天过海的假.身份证,无声收紧。
  像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猎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欣赏够镜子里脱胎换骨的“美人”,才松开手,直起身,将衣领往下轻轻一拽,露出半只若隐若现的蝴蝶。
 
 
第十八章 (发现)
  人声嘈杂, 琴声低缓。
  矛盾又和谐地充斥着宴会厅。
  薄时深漫不经心地支着长腿,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眸微阖。
  音符钻入耳, 潺潺如月光下的清泉,思绪放空的薄时深懒洋洋地抬眼, 视线越过西装革履的精英们,看到灯光暗下的地方,半边若隐若现的剪影。
  白裙黑发,指法娴熟。
  被几乎与她融为一体的钢琴隐入暗色。
  薄时深收回视线。
  因着杜总的姗姗来迟, 百无聊赖听了场钢琴秀的薄时深和他聊完,宴会已经结束,盛大的喧嚣随着人潮转瞬退场。
  他起身出门, 回完郑景微信, 疾步去往电梯。
  还没走到,身形微顿。
  不远处,衬衫长裤的少女背着一只简单的帆布包,和主办方礼貌告别,尚未锁屏的手机界面正对他的方向, 隐约可见橙色的转账记录。
  负责人的声音清晰回响在走廊,“......温小姐琴弹得真好, 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少女侧颜精致,身形窈窕,掩盖不住的风情从简单素净的邻家装扮似有若无溢出,教人完全联想不到台上弹钢琴时的端庄优雅, 她收起手机,回身准备走,看到他, 也愣了瞬。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薄总。”
  音色软糯,语气不卑不亢。
  薄时深听着这个第一次有了上下级概念的称呼,冷淡看她:“原来我在你这还有姓名。”
  温窈窈一噎。
  这是在指责她以前没礼貌???这怎么能怪她,他又没和她做过自我介绍,没直接喊喂已经很有礼貌了好么?!
  但温窈窈脾气怂惯了,老老实实地回:“以后也会有姓名,一直有。”
  薄时深:“......”
  这个回答搞得他好像非常小肚鸡肠。
  他才不稀罕。
  每次见面不是尴尬就是制造尴尬的俩人再次无话可说,一前一后走向电梯,站定,不约而同地摸出手机避免交流。
  却发现没有信号。
  这特么的真是尬上加尬。
  温窈窈只好点开手机上唯一一款不需联网的小游戏——数独——在旁边同样拿着断网手机却好像比她忙很多的男人气场压迫下,玩游戏消磨时间。
  电梯平缓下行,狭窄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俩人形立牌各自占据一个角落,专注自己手机上的一亩三分地,互不干扰,和平划线,安静地仿佛对方都死了似的。
  但温窈窈万万没想到,自己手机不够给力,刚解锁中等难度的俩关卡,“滴滴”两声,电量不足。
  温窈窈:“......???”
  说好的充电五分钟通话仨小时呢,怎么连两局游戏都没坚持住?!
  她无奈地把目光从手里已沦为模型机的屏幕悄悄移开,看眼电梯,度秒如年地发现才到十五层时,无奈地揉揉头,假装对电梯里的广告牌产生了兴趣。
  “甄漂亮美容医院”,塑身整形,开双眼皮,鼻综合......
  一共一三十八个字,十一种配色,二十五种项目。
  看上去很适合妆面一直半永久的曲菲菲。
  所以,曲菲菲那种经常质疑人整容的性格,如果见到薄时深这样的长相,也会有同样的疑问吗?
  温窈窈目光不受控地落在镜面里的男人。
  思绪微微飘远。
  他真的很帅,是那种无论何时看到他都会惊艳的长相,五官立体优越,气质疏离,风流是他此刻衣领严实也挡不住荷尔蒙的假象,禁欲才是他优雅贵公子外表的真实内壳,一如深情是与之对视时他眼底深潭荡漾出的错觉,凉薄才是他凌厉剑眉下暗藏的底色,不留遐想不露破绽,遗世独立如高山雪松。
  这样的人,恐怕不会遭遇曲菲菲的无脑质问,因为整容也无法给出这样浑然天成的模板。
  他大概,在女娲娘娘造人时,走了后门吧......
  温窈窈盯着镜面里的他出神。
  然后,看到男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转向她,吐出几个字:“还没看够?”
  温窈窈小脸一僵。
  大脑当场死机。
  想挖个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啊啊啊她真的只是因为无聊才多看了他几眼!不是故意的!
  怎么就这么巧刚好被他捉到!
  但一想到被男人误会成偷窥狂也不是一次两次,温窈窈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你不是在看手机?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薄时深嗤笑。
  还学会强词夺理了。
  “你知不知道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对方会有感觉?我又不是植物人。”薄总裁毒舌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你长那么大的眼,我得多瞎才看不到。”
  温窈窈脸颊发烫,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又往角落里藏了藏。
  被她这么一打断,薄时深写了一半的工作纪要进行不下去,索性收起手机,语气不耐地捡起自己的上级身份:“爱洛给你的工资不够高?”
  温窈窈一愣,摇头。
  “那就是你缺钱?”薄时深平静看她。
  温窈窈又一愣,有些迟疑。
  虽然宿舍属她家庭条件最不好,她也偶尔自嘲自己是贫民窟女孩,但她内心其实并未觉得自己真的缺钱或很穷,比起生活在底层的真正穷苦的残忍,她已经足够幸运,从小到大父母在清贫生活中给到她的都是竭尽所能的最好,还有金钱无法衡量的富足的爱,何谈缺钱呢?
  再次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既不缺钱,爱洛给的待遇也可以,薄时深不太理解温窈窈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地来打工。
  温窈窈诚实回答:“因为弹一次琴就能拿到一笔酬金。”
  薄时深:“......所以,还是因为爱洛给你的工资不够让你满意。”
  迟钝如温窈窈,此时终于品出哪里不对劲儿了。
  她在说什么!
  当着她们幼儿园的老板谈外面的世界能让她赚到更多的钱吗?!
  这和说好的为公司卖命,却偷偷跑出来给其他公司献血有什么区别!
  要死了......
  虽然爱洛从没有明确规定不准员工在外兼职,薄时深更是一个什么都不管的挂名老板,但此刻被他心平气和地“关心”,温窈窈还是不争气地有了愧疚感,感觉自己像脚踏两条船的渣男,明明家里老婆足够完美,还要出去找小三。
  最惨的是还被原配当场捉奸了......
  愧疚丛生的“渣男”温窈窈回过神,顶着能比肩骄阳的烫意,对“真爱”磕磕巴巴地解释:“不不我很满意,爱洛很好,工资待遇哪哪都好,我没有任何不满,这个兼职是很早之前和人定下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对不起。”
  “真爱”回她了一冷淡眼神:“不用和我道歉,周末是你自己的私人时间,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和你没关系但是和爱洛有关系啊......
  温窈窈在心里小小声呐喊:你要相信我入职后真的就兼职了这么一次,没耽误平时工作,我对爱洛的感情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可她没敢开口。
  男人漫不经心地倚着墙,姿态疏离,不再聚焦手机的视线落在缓慢下降的数字屏,有些不耐。
  仿佛在赶时间。
  即将到三层。
  温窈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准备给男人让路。
  却在此时,没有任何征兆的,电梯骤然停下。
  一片漆黑。
  封闭空间带来的压迫感瞬间朝人席卷而至。
  温窈窈大脑有些懵。
  怎么、突然故障了?
  她长这么大,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难道就因为和命中犯她的男人同乘坐了一部电梯,就突然被改命了?
  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撞上。
  薄时深从短暂的怔愣中很快冷静下来,打开手机手电筒,找到警铃按钮按下。
  却没人接。
  想到这座大厦年龄久远外表翻新是个正儿八经的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老建筑,薄时深就仿佛被提前剧透了漫长的被困结局,他深呼吸,忍住想骂脏话的冲动,解锁手机准备报警。
  依然没有信号。
  被照亮的一角反射出男人沉下来的俊脸,有些冰冷。
  更糟糕的是,在薄时深靠手电筒照明持续按着警铃时,之前肆无忌惮刷手机的后果在此时报复回来,“滴”的一声,早已进入低电量的手机彻底能量耗尽,自动关机。
  薄时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与此同时,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摸上了他。
  黑暗里,俩人呼.吸变得明显,在狭窄又闷热的空间无声缠.绕,仿佛不分彼此的枝蔓。
  不等薄时深甩开,温窈窈已经急忙松开手,语无伦次的嗓音从电梯反弹到他耳中,软软的带着懊恼:“对、对不起我想敲个门,看能不能帮上忙。”
  薄时深没说话,只是侧过身,给少女让出路。
  温窈窈松了口气,有一瞬间庆幸,黑暗挡住了她红得发烫的脸色,避免了被男人看到她最窘迫的一面,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助亮光,敲门呼救。
  但不知是不是这部故障电梯属于巡逻死角,外面根本没什么人经过,敲了半天,额发都濡湿的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只好靠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喊。
  “别叫了,这座大厦的物业是外部人员兼职。”男人嗓音清冷,带着与闷热格格不入的凉意。
  温窈窈昏沉沉的脑袋因为听到兼职俩字,清醒了一瞬:“兼职怎么了?兼职就可以懈怠工作了吗?他们这种玩忽职守的态度是不可取的,不管干什么都要百分百付出啊。”
  男人似乎沉默了一瞬,像在克制自己的刻薄语气:“你想多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有同样的想法。”
  “那就是他们的不对。”温窈窈难得地说了几句重话,却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扶着墙缓缓蹲在地上,在清晰得仿佛贴着她耳朵的心跳声里,听到物业终于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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