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可笑至极。
纵然出自蛟龙一脉,沈殷却从未被族人接受过。从本族那儿得到的除了折辱与嫌恶,并未感受到半点温情。这样一个待他以冰冷、残忍的本族,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承担使命?
这些擅自跑来的不速之客,自己不杀他们,已经是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给予的最大容忍了。
眸中闪过一丝冷冽,沈殷稳了稳心绪,又去瞧托着腮全神贯注将他望着的少女,心中顿时回暖。他的身份暴露后,这个山怕是住不得了。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三天两头来打扰的话,想想也是挺烦的。
反正小狐狸心心念念着想要离开,他不若与她一块儿走,顺道也去拜访一下小狐狸的家人。想到这儿,沈殷忽然记起自己好像都没问过小狐狸的家住哪儿。
收敛了神思,唇角带上笑意的男人身子往后轻倚,就着手中的茶盏抿了口茶水,漫不经心开口:“待过几日,我带你回家。”
骤然听闻这个好消息,阮软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涌起喜意,脸上的笑容绽放,扯着男人的袖袍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见少女这般喜悦,沈殷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将空了的茶盏放置于桌上:“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妖界!我住在妖界的王宫。”阮软按下心里的雀跃,细细数了下自己家中的成员。因为有些多,一时半会儿还道不完。
少女兴奋地掰着手指介绍自己的家人,默默听着的沈殷差点将手边的茶盏打翻。他目光诡异地盯着少女因情绪波动大而红扑扑的小脸,心里在想若是自己现在反悔,不放小狐狸回家了,她会不会气得将床榻上的软被都抓碎。
设想过小狐狸兴许住在妖界,可沈殷怎么都没想到她是妖王之女。妖王与妖后膝下只有这一独女,因而格外地宝贝,要星星绝对不给摘月亮。据说妖族小公主的七个哥哥也对妹妹宠爱有加,什么奇珍异宝都搜罗到妹妹的宫殿中,让她扔着玩。
小狐狸的身份如此显赫,再一瞧自己。没钱没权,还遭遇过灭族之祸,也摸不准三界现在对蛟龙的态度究竟如何。妖王能接受自己的爱女找个像他这样的上门女婿么?
心头生起莫大的危机感,短短片刻,沈殷就已经考虑到了许多的问题。看着沉浸在即将回到家的喜悦中的胖狐狸,他的眸光更加复杂了。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待乐够了,阮软发现面前的男人瞧着自己的目光变了。怎么形容呢?柔情似水,就像要将她溺在其中似的。
打了个寒颤,少女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赶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心里慎得慌。”
“……”沈殷默默垂了眼眸,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我去做饭。”
看来想以柔情打动小狐狸的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从手指缝间瞧见男人进了厨房,阮软着实松了口气。她见过父君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母后,而母后每回都笑得很开心。但换做跟前的男人这样看着自己,她就有点扭捏。
听那花妖说沈殷早已有挚爱,是个人界的女子,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是假的,固然最好。倘若真有此事,阮软思绪停顿了一瞬。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做什么,就是总感觉心里不大舒服。
叹了口气,眉间微蹙的少女手肘撑在石桌上。视线追随着沈殷的身影,透过开着的窗户看他在里边忙碌。
临开饭前,端坐着的男人一直专注地望着她。阮软拿筷子的手一顿,她知道照例自己应该亲他一下,如往常那般。
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这样做,将碗筷放好,摆出一副认真谈话的姿势:“我觉得我们需要聊一聊。”
风光霁月的男人挑了眉梢,示意她继续。
“我虽然是只好美色的狐狸,但标准也是很高的。”余光瞟了一眼对面神色淡然的男人,阮软接着道:“你若是已有所爱之人,那我就不会与你亲近了,也不会亲你。”
指节缓慢敲在桌面的沈殷没有慌神,反倒有了一丝的高兴。小狐狸大概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是带着情绪的,并非无所谓的样子。
原本沈殷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才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尽管是他多想了,可小狐狸话里潜藏着的一丝在意也足够令他惊喜了。
无奈地扬了唇,惯来冷淡的男人眸中带了一点缱绻,郑重地回了句:“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这是在表明他没有喜欢别人吗?瞬间就被哄好了的少女又得瑟起来了,小步挪到男人的身旁,居高临下望着他:“那我就勉强奖励你一下。”
说着,吧唧亲在了男人柔软的唇瓣上,还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做这样的举动,少女面上看着淡定,心头却在狂跳,还隐约有一点隐秘的欢喜。
没有所爱之人可真好,这个人完完整整还是她的。等她回了妖界,一定要让父君准许他跟在自己身边,天天给她做好吃的、梳尾巴上的毛毛。
抱着这样的念头,阮软这几天乖顺许多,临睡前也不闹着要吃甜津津的野果子了。在这山中待着的最后几天,她看沈殷似乎很忙。每天都要出去一趟,回来总要带着几个施了术法的木箱子。
实在好奇,阮软也问了这里边装的什么,得到的回答出乎意外。她以为会是什么修炼秘籍、珍奇的法宝,然而打开一看,里边装了各种金银珠宝。闪闪发亮、珠光宝气,差点晃了她的眼。
看得瞠目咋舌间,沈殷难得生起一丝的不好意思,这些是他的全部身家了。几百年里在山中埋了许多处,想着要跟着小狐狸去妖界,干脆就全部挖了出来,走的时候一块儿带着。
知晓这男人近些天都在忙什么的阮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她想不明白,看着这么仙风道骨的男人为何喜好如此别致。不仅喜欢收集金银珠宝,还喜欢将其埋在不同的地方。
一想到夜黑风高夜,这男人鬼鬼祟祟刨坑埋东西的模样,阮软就忍不住笑出声。
再将埋在最后两处的箱子挖出来,他们就可以启程回妖界了。百无聊赖,阮软坐在小院子中抱着果干啃。似是听到外头有什么声响,以为是沈殷搬着箱子回来了,立刻起身想去帮忙,不知不觉竟跑出了结界。
“怎么没人?”探着脖子张望的少女小声嘀咕了两句,往周围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不成自己听错了?神情茫然的阮软嘟囔着转身,忽地身后一阵风呼啸而过。直觉不对劲,刚调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禁锢住了。
“花妖?”阮软盯着突然出现在跟前的白裙女子看了半晌,语气越发地肯定:“不对,你不是花妖。”
“不愧是妖王之女。我这还没开口呢,就被看出了破绽。”分明是女身,声音却是出奇的粗犷,与男人无异。
真身远在千里之外,既是不便,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于是抽了一丝神魂前来。恰巧那被灭了一半元神的花妖怨念极深,非常合他的口味,干脆就选了这么具躯体。
前些天来这里的族人铩羽而归,而他作为最忠诚于蛟龙族王室的元老,决定亲自来一趟。本意是寻唯一残存的王室血脉,不成想在这儿居然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传言妖族极其看重这位小公主,若他手上握有这个筹码,还愁妖族不听他号令?既如此,振兴蛟龙族指日可待。
“劝你不要挣扎,伤到自己就不好了。”借着花妖身躯的这人摇着一把扇子,见小狐狸怒视着他,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咬他一口,不禁摇了摇头:“不听话的小狐狸,可是要受点教训的。”
话音未落,手上猛地收紧。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般,阮软登时煞白了脸,额头冷汗直冒。
“命珠有反应了!”远在妖界王宫的妖王看着手心发烫的珠子,青筋顿时冒了出来,气得咬牙切齿:“狗东西!胆敢伤我儿!”
身影咻的一下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妖界。
“父君,我也去!”其他人都出去寻找阮软的线索了,王宫里就剩了阮姜与妖王在等消息。见妖王走得飞快,阮姜赶紧追了上去。
“小公主还真是娇生惯养,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花妖笑意盈盈的,吹了吹自己指甲上染的豆蔻,面容扭曲起来,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占了身躯的那个人在说话,还是花妖的另外一半元神被放了出来。
“我也不浪费时间了。跟我走一趟吧,小公主。”悠哉的花妖逐渐靠近,可惜还没走到小狐狸的身前,他设下的禁锢就被破开了。
望着将小狐狸护在身后的男人,他上前的脚步顿了顿。还没开口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就看到那男人的黑眸骤然变成了异色瞳,衣袂飘飞,面上是怒到极致的平静,轻轻启唇:“找死。”
接着他感受到极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惊讶也兴奋,他这一趟没白来,残存的王室血脉比他想象中要更强大。这样的强大,是蛟龙族所需要的。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他感应到另外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靠近。有些不甘地瞧了一眼小狐狸,那缕神魂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拥有一半元神的花妖清醒过来,看到眼前就是自己满心惦念着的仙君,来不及生出喜悦的情绪就被掐灭了另外一半元神,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随后跟来的树精看到好友灰飞烟灭的画面,登时潸然泪下。既是难过,也为花妖感到惋惜。修炼几百年,何苦将自己陷入执念之中呢?
她知道仙君没做错什么,都是水霓咎由自取。站在远处看了会儿,树精默然地离开了。
“受伤了?”匆匆赶到的沈殷仔细打量着少女的神情,心中盈满了自责与内疚:“是我没护好你。”
缓了缓神,阮软摇头:“我没事,现在好多了。你的箱子挖回来了么?”
“嗯。”沈殷擦了擦少女额头的薄汗,抿着唇道:“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带你回家。”
只有在妖界,小狐狸才是绝对安全的。他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可在妖王的眼皮子底下,想来也不敢有人对她不利。
“太好了!”说到这个,阮软顿时就有了精神,小跑着进了木屋。
沈殷给她雕刻的摇摇马要带上,用棕叶编织的小蝴蝶、蜻蜓、蚂蚱要带上,还有一罐子果干和腌制的酸梅也要带上。
将屋子里的小玩意一个不落的收了起来。在她想还有什么东西要带上时,一声惊雷毫无预兆打在窗边,将阮软吓了一跳。
“怎么打雷了?刚才还阳光普照,难道要下雨?”迷茫地将脑袋凑到窗边看了看,外头没有乌云。
“好大胆的东西,竟敢伤我妖界珍宝!快将我儿放了,留你全尸。”
啪的又是一道雷光落在了院子中,将地面砸了个大坑。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阮软蓦地睁大眼睛,顾不得收拾东西,哒哒跑到门口。就见她英明神武的父君悬于半空之中,正凶神恶煞地放着一句又一句的狠话。
而她斯文优雅的七哥双手举着比她脑袋大十倍的崩天锤,恶狠狠地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大有沈殷不交人,就一锤子将人砸死的架势。
被威胁的沈殷倒是泰然自若,瞧着低眉顺眼得很。
“父君,七哥。你们干嘛呢?”阮软唤了声,随即跑到沈殷身前挡着。
硕大两柄锤子被阮姜扔到脑后,发出砰的撞击声。这位玉面公子不顾形象地飞奔向自己的妹妹,痛哭流涕道:“软软,你受苦了。”
抱着许久未见的妹妹颠了颠,阮姜突然发出了打嗝声,哭着哭着消停了。与阮软大眼瞪小眼,不敢置信地将人抱着往上又颠了颠,哆嗦着唇:“嗝,你怎么胖了?”
“仔细瞧着,这小脸似乎也圆润了点?”
“??”阮软大惊失色,推开抱着自己的七哥,转头问沈殷:“我真的长肉了?”
她可是妖界最漂亮的小公主,众妖的梦中情人,怎么可能会长胖呢!
忍无可忍地一脚将碍事的倒霉儿子踹开,妖王上前宽慰道:“别听你七哥瞎说,他就是嫉妒。咱们软软可是狐族最美丽的那只小狐狸。”
得闻此言,阮软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她父君最是公道,是不会骗她的。
被踹到一边的阮姜拍拍屁股挣扎着爬起来,翩翩君子的风度不再。故作龇牙咧嘴疼痛的模样,却平白得了妹妹的一记眼刀。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被自己的父亲瞪了一眼。
“……”他也没干天怒人怨的事情呀,做什么这样对他?
父君这样也就算了,为何向来心疼他的妹妹都变了样?明明小狐狸以前可乖了,每回见他被父君单方面暴打都会疼惜地给他呼呼,还耐心地哄他。
妹妹被丢了一次后,从贴心的小棉袄进化成漏风的小棉袄了。阮姜心里苦,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收敛声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殷。
一定是这个男人的错,他的妹妹就是被这人教坏了!
莫名收获了一枚白眼的沈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9 19:49:56~2020-09-10 20:5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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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小奴隶(七)
开始时将沈殷当成了伤害小狐狸的人, 妖王与阮姜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要他死的意思。经过阮软一番解释,他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瞬间春风和煦。
就连莫名迁怒的阮姜, 此刻对沈殷的印象也是好到了极致。感谢他照顾了小狐狸这么长时间, 还为小狐狸挡了一劫。
突然成为了妖族的大恩人, 沈殷简直哭笑不得。这小狐狸大概是怕妖王对自己心有芥蒂,将事情夸大了说,好让妖王感念他的一份情义。不得不说, 这确实方便了他的行事。
迎上妖王眯着眼打量的目光, 沈殷不卑不亢, 挺直了脊背大大方方站着。他的身份或许可以瞒过别人,但以妖王数万年的修为,怎么会看不穿他是蛟龙呢?
既是瞒不过, 也是不想瞒着。毕竟他若想跟小狐狸在一起,坦白身份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暴露也好, 就看妖王的抉择了。揭穿他是蛟龙, 或者当作不知情。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会儿, 彼此默默移开了视线。妖王看着自己傻头傻脑就差跟这条蛟龙拜把子的蠢儿子,又瞧了瞧一脸天真不知事的小狐狸, 心中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