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等小一点儿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公主们也都不知道。
太子从索额图那里得知了,也只是气怒于明珠的可恶。
大阿哥从明珠那里得知了,也只是气怒于汗阿玛的偏心。
皇后娘娘被人告知消息后,一笑而过,只当做不知道。
祭拜计划如期举行,保康在永陵见到他的师祖。
永陵是清朝皇家的祖陵,坐落在呼兰哈达下,苏克素浒毕拉河北岸,尼雅满山南麓,背风朝阳,窝风藏气的龙脉之地。据说,早在明嘉靖至万历年间,皇家的先人就得高人指点,选择尼雅满山岗之阳做为家族墓地。
这里先后埋葬兴祖福满、景祖觉昌安、显祖塔克世,以及努尔哈赤的其它伯祖、叔祖等人,有其他迁过来的祖先坟墓,有努尔哈赤的原配妻子,孝慈高皇后叶赫那拉·孟古青。
那个时候,皇上一行人刚刚到达山下的驿站,坐下来休息。师祖站在永陵的中轴线的“神路”上眼望尼雅满山,一身朴素的青色僧衣,浑身的气息安安静静的,于无意间,天地山水都成为他的背景。
春风吹动僧衣的衣角,依稀可见风流。
保康和他师祖“心有灵犀”,从驿馆出来一看,一眼就看到他的师祖,兴奋得来,迈开腿就朝师祖这里跑。
“师祖——”一边跑一边喊。
师祖微微笑着,弯腰抱住跑来的小徒孙。
“师祖,保康想师祖。”保康的大眼睛闪亮亮的,浑身发亮。
“师祖也想保康。”师祖的眼神慈爱宠溺,身上的气息越发的平和。
老少两个相视一笑,保康忍不住将脑袋窝在师祖的肩膀上蹭蹭,满心满眼的濡慕亲近溢于言表,师祖的一颗心软成一片。
小徒孙五岁了,马上六岁了,也就现在还可以抱一抱,再长大,他也抱不动了。
师祖心里想着小徒孙长大的模样,应该是风流潇洒的美少年郎,引得小姑娘们追着丢帕子。
师祖轻轻问道:“保康累不累?”
保康摇头:“保康不累。”
师祖瞧着他是真不累,笑得开怀。
“我们去走一走。”
“好。”
师祖和保康一人一马,一路顺着神路向前走,从陵墓正穴向南长约两里地的笔直通道,走走停停,说说话,师祖和保康讲讲这里的山水传说,还讲讲这里陵墓的风水讲究,规划布局等等。
比如享殿建在中轴线最北端,有“居中当阳”之意。启运门、正红门都在轴线上坐北朝南依次排开,层层拱护之意。
比如享殿的前面,从南到北依次是陵前参拜道、下马石碑、前院、方城、宝城、省牲所……
保康来到一看,果然看到那一段小长的陵前参拜道,以黄沙铺就,中央一座小桥名玉带桥,南北两端之左右各立下马石碑一甬,碑阳竖书阳刻满、汉、蒙、回、藏五体“诸王以下官员人等至此下马”文字。
保康笑。老少两个下马,师祖看着石碑,默默不语。
保康看向师祖,师祖的表情,那是一种,似乎是回忆,又似乎不是回忆的表情。
保康知道,师祖有师祖的故事。
…………
两个人拴好马匹,坐下来用水休息一会儿,准备步行朝前走的时候,皇上打马追了上来。
皇上用眼神责怪熊儿子来见师祖不告诉他,保康就冲他做小鬼脸。
皇上:“……”
当着师祖的面前皇上拿熊儿子没奈何,板着脸和他们老少两个一起步行前进。
这个时候,差不多丑时刚过,春日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即使是北国的地方,也是。满山山水的郁郁葱葱,就和快乐大师·小保康的小胖脸一样舒展。
穿过前院和方城,三个人打佛礼祭拜过后,来到宝城。师祖沉默片刻,问保康:“尼雅满山的山脊,保康看到了吗?”
保康:“师祖,保康看到了。尼雅满山石骨棱峥,山脊上山包十个,此起彼伏状若行龙,俗传‘悬龙’。”
保康将师祖刚刚告诉他的故事记得非常清楚,师祖微笑:“当年那位喇嘛曾说,这里就是大清基业的龙脉。龙脊上有十个山包,大清一朝——会有十个皇帝。”
皇上:“……”
保康:“那位喇嘛还说,大清气运变化了。师祖。”
皇上:“……”
师祖微笑:“保康说得对。大清的未来变了,大清皇家的未来变了,将来皇家传承几代皇帝,延续多少年,那也看‘天意’。”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皇上:“……”
皇上彻底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十位皇帝”?什么“大清气运变化了”?他怎么都不知道?
!!!
皇上急得恨不得直接问问他汗阿玛,可是,老的,面色平静看都不看他;小的,学着他师祖的样子,宝相庄严,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小样儿。
皇上急啊。
事关大清和他们皇家的未来,皇上怎么能不着急?师祖发现皇帝急得额头汗水哗啦啦的,心里一叹,终是什么没说。
皇上:“……”
皇上心里急疯了简直。
可是师祖还牵着小保康的手,逛到后面,慢吞吞地和省牲所的守陵人说说话,还去尼雅满山逛逛,还要去爬山!
花草葱茏,松林茂盛,山路崎岖。师祖背着小包袱在前面开路,皇上抱着熊儿子跟在后面,脑袋里一会儿是熊儿子必须要瘦下来了,一会儿是刚刚师祖和熊儿子的对话,乱七八糟的闹哄哄。
等到了山顶,那对老少欣赏山下的风景,讨论整个永陵的“平衡、稳定、庄重、圆满之感”“生动、新鲜、灵活、深邃之感”“象征地和天,以合天圆地方之圆满”……
就是不提刚刚的话题!
皇上脑袋里乱,心里有气,身体上累,直接躺到山顶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躺尸”。
保康冲师祖挤眉弄眼,师祖微微笑没说话。
师祖不说,他也不说。保康心安理得地继续欣赏风景。
皇上:“……”
皇上拿他们哪一个都没招儿,皇上万分后悔,没有强烈要求他皇祖母跟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还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保康五更天爬起来,待时辰到,祭祀开始,皇上领着皇后、儿女们,所有参祭官员,身着大朝服集于启运殿前,犹如上朝一样排班肃立,礼部官员行一跪三叩首礼读祝文,读祝后送焚帛亭焚化,所有人行大礼参拜。
师祖在驿馆里,闭眼念佛;保康站在太子哥哥的身后,执佛礼。
保康的个头矮,按理说他站着也不显眼,一身类黄色的大礼服袈裟在一长排明黄、秋香黄、土黄色中,更不显眼。而且他祭拜孝陵也是这个礼仪,其他人都没在意,可是索额图气得来。
幸好索额图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闹起来。
可是索额图的心里眼里“没看到”的是:太子所用的接近明黄色的跪垫,执行的跪礼,几乎都和皇上一模一样。
永陵祭拜结束,接着是福陵和昭陵,皇上花了五天时间,告诉他的祖先们,他平定三藩,他收复小琉球,统一整个南海,他还要去攻打沙俄,准备迎接准格尔的战争……他休养生息,大力整顿,他要开启大清盛世。
皇上满心以为,忙完了就有空盘问熊儿子了。可他回来皇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三官保有要事求见。
三官保,出身郭络罗家族,护卫盛京的三品将军,皇上的心腹,他的几个儿子都是能征善战,在护卫盛京的几次战役中立下大功劳,他的女儿进宫,深得圣宠,被册封为宜妃。去年,他们一家,一举被皇上从镶黄包衣旗升为镶黄旗。
有此可见皇上对郭络罗家族的信重,也有此可见,皇上对盛京安全的重视。
三官保来求见,皇上当然要见。
三官保是要询问皇上,有关于瑞亲王的事情。
皇上愣住。
“臣,听索额图大人所言,甚为担忧。”三官保吞吞吐吐的,“皇上,太子已经册封,事关国本……”
三官保忠心耿耿,他自己的亲外孙胤祺他也见到了,可他还是忠心于皇上的决定,担心这般下去,皇上两难。
皇上简直气晕,皇上面对忠诚的老臣,能说什么?
“事关大清基业,朕自有议定。索额图……三官保再不要见了。”
三官保瞳孔一缩,跪地行礼,默默退下。
皇上等到三官保的身影看不到,抬手摔了手边的茶杯,“砰”的一声,四月石榴花花神杯在砖地面上四分五裂。
第82章
张英、李光地等等大臣都认为, 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开皇位继承制度的死结。而现在的大清,是处于一个过渡时期,从关外的八大贝勒共同治国理政,向中原的皇帝集权过渡。
这个堪称“混乱”的时期,再加上预立储君的事儿,对于满蒙王公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皇帝、满洲贵族和储君本人,都一时无法适应这种新的情况。
比如, 实行储君制度, 按照中原政权的规矩, 那就应当坚持储君不御政。宋朝和明朝为此还设置了, “皇帝和太子所谓两龙不能见面, 见面则相克的制度”。
因为他们都知道, 一旦皇太子御政, 必然引发皇太子与皇帝的权力冲突;一旦皇太子御政, 必然从中植成党羽, 与皇权相争。
可是权利动人心。
索额图等等人则认为, 大清很多地方参照前朝旧例,前朝诸皇子“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清朝诸皇子则“内襄政本、外领师干”,他认为太子参政很应该,可是其他的皇子们不应该, 认为其他皇子们参与政务才是矛盾的根源。
皇上不适应之下, 极力宠溺皇太子, 极力拉开太子和皇子的区别;满洲贵族不适应之下,极力反抗;储君本人面对这些情况,渐渐深陷其中,认为反对他的人都不对……
当然,皇上也渐渐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根源,可是皇上也陷入旋涡之中。
皇上一方面要拉拢汉家文人士族,改变大清之前的皇位继承制度建立储君;另一方面又遵循满洲传统,让皇太子参与政事。虽然皇上的本意是锻炼皇太子,盼子成龙,可是皇太子权势的增长侵犯和威胁了皇权。
太子~党的出现,无形中朝廷里似乎要出现两个中心,属于皇上本人的至高无上的皇权受到侵犯。为此皇上大玩平衡之术,前朝里,索额图和明珠平衡,满臣和汉臣平衡,后宫里后妃们宠和重平衡……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法,可暂时只好如此维持。
至少可以维持到太子和皇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不是?等到皇上年迈,自然就有结果了。
不相信,往前数一数魏晋汉唐宋元明,在皇上驾崩的时候,谁最后继承皇位,变数实在太多了。
可是,苍天好像不给他们“侥幸一样”,苍天送给皇上一个“熊儿子”,送给大清另外一个嫡子。
脆弱的“平衡”提前宣告失败,还引发强烈的反弹。几方角逐之下,皇上做了选择,送走“熊儿子”,又引发一个反弹。
朝堂上变为索额图、明珠、法喀三足鼎立,后宫里也变成三足鼎立……钮钴禄家和皇后娘娘联合满蒙王公,光明正大地要“他们”的小阿哥回来。
…………
小阿哥回来,咳咳,回来的阵势非常“吓人”。可其实,这些老臣们一开始真没怎么在意。
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年龄还比大阿哥、太子小了四五岁不止。
而且,小阿哥不习惯俗家生活,回宫了还天天穿着僧衣,礼仪规矩也浑然不在意,还贪玩爱睡觉,不喜欢学习……说实话,他们还挺开心的,没少暗搓搓地乐呵,对着法喀露几个“意味深长”的笑儿。
小阿哥这般不通世情,不懂规矩,对比之下,大阿哥和太子,那不就是礼仪周到,勤奋好学?他们都以为这般下去,皇上必然会慢慢疏远小阿哥。
可是——
也不知怎么的,小阿哥就有了自己实打实的功劳,有了“理所当然参政”的权利,还被光明正大地封为瑞亲王,还有了兵权,好吧,一开始,他们也没在意这个兵权,水师嘛,打完小琉球那就差不多一个摆设了,没人在意。
骁骑营,更没人在意。
但是小阿哥有本事。
一次整顿,将骁骑营变成所以军营都离不开的技艺大营。
一次南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打下来整个南海。有了天大的军功不说,还在南海开始轰轰烈烈的扩军,大力修建造船作坊,火器作坊……
天了噜,这是要闹哪样?
伴随着姚启圣、施琅等等人发来的信件,皇上一行人继续北上的队伍又陷入奇怪的氛围,这次是保康的各种好主意也打破不了的那一种。
无他,甭管文官们怎么耍嘴皮子,甭管朝廷上的人怎么争斗,他们都知道一个事实,谁手里有军权,谁就是“大佬”。
小阿哥手里的军权这么大,在南海的威望高过任何地方官,偏偏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等水师建设起来,乘风破浪,亲娘啊,这是要闹哪样啊啊啊!!
幸好皇上对此早有准备,皇上面对一大半文武大臣死了亲爹的脸,直接将他之前的计划抛出来。
“火器在作战中的作用日益重要,朕欲全力筹备一个‘火器营’,大阿哥保清进去。”
“太子年龄渐长,学有所成。于毓庆宫建设詹事府,礼部开始准备太子的出阁讲学典礼——修缮文华殿,诸王大臣于皇太子前行两跪六叩的大礼,选定达哈塔、汤斌、耿介三人作为皇太子的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