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玩得嗨起,胤禛也没想到他们也不光是贪婪小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自尊自爱,扒拉着每一个人的八字给他们算命。
还别说,还真给他算出来几位,尤其是其中一个叫高斌的。
盐务河道,地方政务,他都有自己的看法,见识手腕都颇为不俗,在内务府和上三旗包衣中的人缘也特好。
三兄弟一起努力之下,给了这些“老家人自家人”足够的面子,外头人也都说皇子们做事厚道,对老一辈的下人恩威并施,处置得当。
内务府佐领们也都感激涕零,自觉受到皇子们这番厚待特惭愧,自觉地上一道折子,自动给出内务府人员整顿的最优方案。
佐领,满语音译“牛录”,是八旗制度下最低一级管理者,掌管所属二百户人家的户口、田宅、兵籍、诉讼等。
内务府佐领,又叫“内务府三旗佐领”、“上三旗包衣佐领”。镶黄、正黄、正白上三旗包衣佐领之通称。
三旗包衣满洲佐领十五个:每旗五个,包衣满洲人、蒙古人编立。
三旗旗鼓佐领十八个:每旗六个,包衣汉人编立。
正黄旗包衣朝鲜佐领二个:包衣朝鲜人编立。
正白旗包衣回子佐领一个,包衣维吾尔人编立。
凡此内务府佐领下人,均为皇室之家奴世仆,统归内务府管辖,唯有着有军功劳绩,或为皇帝后妃之母家,奉特旨准令,皆各归上三旗之旗分佐领,摆脱包衣身份。
这个时代,主仆都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满洲的旗主和包衣制度更是特殊。你说包衣出身低,可包衣可以读书,有包衣学院,可以科举,可以做官经商……包衣和皇家的关系非常亲密。
比如那曹家,家里的姑娘都能嫁给宗室亲王;比如那郭络罗家,不就是军功抬旗?比如那乌雅家,军功加上后宫的德妃娘娘,这眼看这也要爬起来。
四九城里头议论纷纷,不管如何,这个事儿圆满解决,皇家赚了面子和里子,包衣们大闹一场,没有面子也没有里子,但没被斩首没被发配,也是大幸运。
可是胤禛的心里,这个事儿并没有放下。
一个有空闲的晚上,胤禛和保康一起喝酒。
“保康哥哥,你说,汗阿玛有心给乌雅家抬旗吗?”
保康一愣,随即问道:“你觉得,凭借乌雅家目前的军功,够吗?”
胤禛摇头。
“乌雅家的重心在京城,京城防卫重要,但不若盛京的危险,战事频繁。汗阿玛给郭络罗家那一支抬旗,人人服气。但乌雅家……有一半是因为,我、胤祉、胤禵的关系。”
“这不就是?”保康隐约明白他的纠结点,“军功不够,直接抬旗,人人都会觉得这是有一个德妃娘娘进宫可以生儿子的好运气,而不是说乌雅家值得。”
“是不是有人找到你?德妃娘娘?”
胤禛摇头又点头:“额涅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一直没说出来。是胤禵。他一直不服气。一开始说我因为有贵妃养母不知道包衣儿子的痛苦。后来又说,郭络罗家可以抬旗,乌雅家也可以抬旗。”
保康眉心一皱,随即舒展。
“上次三舅舅和我说,乌雅家有一位好儿郎。弘晏和弘南在学院里也见过。名字叫兆惠,今年十五岁。”
胤禛眼睛一亮。
“保康哥哥……”
保康拍拍他的肩膀:“莫着急。再等一等。”
“嗯,谢谢保康哥哥提醒。”
胤禛的脸上因为酒意和激动红涨一片。
如果乌雅家可以堂堂正正地从包衣旗里抬出来,那比“皇帝后妃之母家”的名头好听多了,就是他们兄弟走出去,腰杆子也挺的直直的。
“我明儿和额涅,胤祚,胤禵都说一说。还有一个事儿,富察家,高斌家,保康哥哥怎么看?”
保康略一沉吟:“富察家,能人辈出,可以用,但不能太隆重。他们一家人的性格,都是谨慎的,太隆重,他们反而拘束。”
“内务府的高斌,我只见过一面。印象挺好,有大才,能担重任。但他性情骄傲,你要用他,自己需要谨慎,不能给予太多荣宠,否则恐不长久。”
胤禛愣怔。
愣愣地喝一口竹叶青,思考,明白自己用人方面的考虑不周之处。
“年家的年羹尧,西林觉罗家的鄂尔泰,田文镜、李卫……我身边的人,都是用的满满当当的,满则溢,就容易出来矛盾。”
叹气:“弟弟回去好好思考。说起来富察家,还有一个事儿……”
保康喝酒等候。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开口。
保康用眼神儿询问。
胤禛有点儿难以启齿。
“……弟弟家里的四子弘历,和富察家李荣保的女儿关系处得挺好,前儿来求我,可不可以求指婚。”
保康瞬间眼睛睁大,胤禛苦笑。
“保康弟弟你看,我家里就这么几个孩子,就闹成这样。弘晖作为嫡长子做世子不是很正常?弘晖学文学武办差,哪样儿不好?弘昼尚可,天天吃喝玩乐,但学业也没落下。”
“就一个弘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弘时都不敢说要娶富察家李荣保家里的姑娘,他就敢。他还自觉他是府里第二个满洲血统的阿哥,特骄傲。
……弟弟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骄傲?年侧福晋正经的侧福晋,她生的福惠一直都乖乖跟弘晖屁股后天转悠。弘历的母亲,还只是一个格格。”
保康:“……”
“你明儿带弘历……带来给哥哥看看。”
胤禛吓到了,酒意全醒了。
“保康哥哥你是说弘历中邪了?”
保康:“……”
“可能。先看完再说。”
胤禛呆傻,嘴巴张大什么也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重重点头。
“保康哥哥你说得对。我总觉得弘历,读书读傻了,还是眼高手低,心大了……就是怪怪的。以他的身份,就算他的母亲是侧福晋,他也不应该奢望富察家嫡枝的姑娘。”
保康:“……”
胤禛好似找到理由一般,车轱辘话呱呱不停:“他的母亲钮钴禄氏,出身钮钴禄家旁支的旁支,一家人都没有大才能,唯一的优点就是身体好。平时看着也老实,弟弟实在想不到,弘历居然还有这番心思。”
“弘历打小儿养在耿氏的身边,耿氏平素也是一个宽厚的人,从来不争不抢的,耿氏自己的亲儿子弘昼也是一个好的……弘历要是中邪了,弟弟就放心了。他要是……”
胤禛眼里厉色一闪而过,太子家里的弘皙都不敢说要联姻满洲八大家,乖乖地娶蒙古博尔济吉特家的姑娘,他怎么敢?
胤禛自觉,弘历的野心坚决不能容忍,更不能放任。
保康瞧着胤禛弟弟狠心的模样,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世界变化太大,师祖在和他谈论这个问题,也觉得……应该变一变,倒是没想到……
第200章
保康在第二天的早上, 刚用完早膳的时候,见到弘历。
十四岁的少年郎,一身当下最流行的玉色一裹圆, 束腰没穿马褂, 眉清目秀的面堂,身上有着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气度。
更有不属于他的身份的,或者说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皇者之气”。
保康定定看一眼, 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弘历瞳孔一缩, 莫名的害怕让他立马变成鹌鹑模样。
胤禛则是看得明白,他一看他保康哥哥的笑容就是心里一突,随即又放松下来。再一看弘历见到保康哥哥就垂头耷脑的,一副好不害怕的样子, 登时以为自己猜到真相。
列祖列宗在上, 弘历要是中邪了, 那是最好不过,他也不想对弘历动手。胤禛当即做出表示:“哥哥费心,我先去上早朝。”
“嗯, 去吧。”保康随口回答一句,目光落在弘历的身上, “伯伯要去皇家匠艺学院, 弘历跟着。”
弘历不敢不答应:“遵伯伯命令。”
动作标准,表情到位, 言语恭谦……但保康一眼可以看出来他动作的生疏, 甚至称得上僵硬。
保康又是一笑。
和清清说一声, 和弘晏、弘南、弘北、弘曚一一说“再见”, 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清华园, 出来畅春园,叔侄两个就这么骑着两轮车去皇家匠艺学院。
皇家匠艺学院,大清第一座新式学院,集中全大清,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匠艺人才,培养出无数的技艺人才,其学术地位在大清和全世界人的眼中,那绝对是数一数二。
大门,整体建筑格局,花木草地设计……都是雷金玉、山子张等等大清国最好的建筑大师一起规划,第一次进来的人,光看这么一座堪称集中华夏五千年建筑精华的建筑群,就是一种震撼。
宽敞的道路,干净的路面,养护很好的花木河道建筑,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老师们有男有女,尤其是他们身上那矜持严谨的学者气质……
弘历曾经曾经偷偷来过一次,可是这次他跟着“保康伯伯”一起来,看到的内容更多,受到的惊讶更大。
他极力掩饰自己,装作好奇少年郎的模样。
黄履庄等等人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陌生少年郎都是一愣。
保康很自然地介绍:“五弟家里的弘历,今儿有事,暂时来学院里等候片刻。”
众人表示明白,冷面阿哥家里的小阿哥,看着,和冷面阿哥不像啊。众人很友好地行礼,弘历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乖乖地回礼。
这些人都是匠人,士农工商,第三低等的匠人,但很显然,他们的地位大升级。
他却只是一个少年阿哥,一个光头阿哥家里的少年阿哥,一个排行第四,母亲还只是一个侍妾格格的少年阿哥。
弘历的五官因为他的克制,流露出几分不自然,众人都认为他第一次不大适应也没在意。
咳咳,如果是以前,他们可以反应过来这是皇孙给他们回礼不高兴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尊重,压根没有弘历心里要求的“卑微的自觉”。
保康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一乐。嘱咐一个侍卫领着他在学院里头慢慢看看,自己和黄履庄一伙儿人开始忙乎。
飞机是由机身的固定机翼产生升力,在大气层内飞行的重于空气的飞行机器。
目前保康他们的研究是,有一个到几个不同的发动机作为动力装置,产生前进飞翔的推力或拉力,主要部位有机翼、机身、尾翼、起落装置和动力装置。
每一个部位都要分开研究,还要合起来研究,光一个机翼,就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飞机的稳定性和操作性互相矛盾,上单翼的飞机好像一个提起来的塑料袋,非常的稳定,但操作性差一点。下单翼飞机好像一个托起来的花瓶,操作性很灵活,稳定性就逊色一点。
这里面的比重,需要谨慎把握,或者说,根据干脆根据需求来分类,比如民用和军用。
保康忙乎一个上午,一直到午时的钟声敲响,堪堪回神。
伸伸懒腰:“弘历在吗?”
弘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伯伯,弘历在。”
弘历听侍卫说话,尽管侍卫明确记得“不该说的不能说”,还是给他打听到一些“人人”都知道的消息。
“保康伯伯”作息严格,午时一到,简单用用茶点,午休,晚膳,他心里有事儿,一听到午时的钟声响起就回跑,果然听到“保康伯伯”问起来。
保康因为他的行为又笑:“饿了没?先用一些茶点垫一垫胃,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午休。”
“好。谢谢伯伯。”
蝉声阵阵,“知了知了”不停,叔侄两个,和黄履庄等等人一起坐在树荫下,用着四九城当季的小茶点,弘历保持安静,听着他们谈笑风生。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今儿晚膳我们吃饺子。”
“那敢情好,到了夏天就念叨一口饺子和面条。”
“我刚刚吃完一个,今儿的糯米凉糕做得好。”
“殿下说好,那一定好。殿下尝尝今儿的碗口黄。刚刚膳房说,今天还有头茬西瓜,正在井水里拔着。”
“今儿口福不浅。昨儿吃得井拔桃子也好。”
弘历叉起一个绿豆糕送嘴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说实话,这个味道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十分的精致,但莫名的,多了一分他以往没有的快乐人间烟火气。
他默默观察,默默琢磨,他们都很自然地相处,一点儿也没因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亲王而拘束。
他们没有用那个风扇,也没有贪凉吃那个,用冰块打碎成末,和上蜂蜜、酸梅汁、果脯做成的雪花酪,连四九城人到了夏天必备的冰碗儿也不吃,顶多用一份温热的酸梅汤、解暑汤、绿豆汤……
他听了他们的谈话,右手条件反射一般伸向那盘糯米凉糕。
清香软糯的糯米,裹着沙甜的豆馅,吃上一口,棉软不粘牙,沙甜不腻口。果然,好吃。
糯米凉糕是一道适合夏天北方传统糕点,在山西、陕西、内蒙古西部地区更流行,“保康伯伯”在山西长大,他说好吃,那自然是好吃。
弘历默默吃完一块糯米凉糕,默默感受其进入五脏六腑一路留下的甜味儿,一直甜到脚指头。
一会儿人用完茶点,慢慢散步去他们休息的一排四层小楼。保康领着弘历来到其中一栋,慢慢爬台阶上到四楼。
四楼整层楼也是三个房间,打通,只住他“保康伯伯”一个人,厅房、书房,寝室,洗漱间,沐浴间……屋子里家具排列有序,大方舒展,除了外面的爬山虎睡莲里面的几盆花草,什么装饰也没有。
弘历知道这里是他“保康伯伯”临时休息的地方,但,即使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在他的眼里,这里也足够简陋。是的,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