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口,侍卫们惊呆了,皇上惊呆了,皇后也惊呆了……
一个小圆点在高高的城门的飞檐上,然后眨眼间,一个胖嘟嘟·三头身·小和尚好似从天而降一般,口中大喊着“额涅额涅”,慢慢下落,落在——城门的另一面,他们的对面,皇上和皇后乘坐的龙车凤辇前面。
皇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大声喊:“开城门!”
皇后娘娘泪流满脸,一颗心随着儿子落到门的对面,双手紧紧地抓紧身侧的车壁,只哭着喊:“保康!保康!”
正阳门的大门缓缓打开。
康熙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申时三刻,古老的正阳门缓缓打开,吱呀吱呀,不在仪制规定的时间。
保康静静地站在正阳门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这扇代表他归来的大门打开,看见那代表皇家最高权力的龙车凤辇,看见他的皇帝爸爸和皇后妈妈一把打开车帘,一起冲出来龙车凤辇……
他们一起朝他奔跑,跨过高高的门槛……
皇帝爸爸的龙车距离他更近,脚步更快一些,冲上来一把抱住他,保康没有挣扎——师祖说,他要在人前给皇帝面子。
皇后妈妈的凤辇在后面,脚步也慢,她好像还在做梦一样不敢置信,保康哭了出来。
皇后娘娘疯狂地朝儿子的方向奔跑,她确认那一声声“额涅额涅”,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每次从梦里醒来怀里的空荡荡,确认龙辇前面路中间的小胖娃娃是她儿子……确认皇上一把抱起来那个胖娃娃……是她儿子。
那是她的儿子。
那是她的儿子。
她十月怀胎,拼命生下来,只照顾了半个月的儿子。
她的儿子。
这一刻,皇后娘娘的人就好像失去控制全凭本能行动一般,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可她还是直直地朝她儿子的身边跑……
“保康——保康——”皇后娘娘呼喊着儿子的名字,三年来梦里才能念的名字,心里眼里只有她儿子,什么礼法规矩都不在乎,“保康——保康——”
保康一边护着额涅没摔倒,一边从皇帝爸爸的身上下来,也朝皇后娘娘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额涅”,一头扑到皇后娘娘的怀里。
“额涅,额涅。”保康在扑到额涅怀里的那一刻,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这是他的母亲,他想起了自己做胎儿十个月的记忆,出生那个时刻的记忆,出生后那半个月的记忆,他记得,母亲身上的味道,温暖慈爱的味道。
“额涅、额涅。”保康继续喊着,在他母亲的怀里满心依赖地喊着“额涅”,喊得皇后娘娘手足无措,情难自已地又哭又笑。
“保康、额涅的儿子、保康……”皇后娘娘毫无形状地跪在地面上,胳膊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孩子,泪水磅礴。
只知道不停地念着儿子的名字,抱紧怀里的孩子,再也不分开。
“保康,额涅的保康,额涅是在做梦,额涅的保康……”
哭花了脸上的妆容,浑身上下不停地轻颤;泪水落在保康的脖子里,滚烫滚烫;一声声“保康”,泣血锥心,刻骨铭心。
保康感受到额涅的激动,头埋在额涅的怀里,一边用内力给额涅顺背,一边轻轻安慰他额涅:“额涅不是做梦,保康来见额涅。额涅不是做梦,保康来见额涅。额涅不是做梦,保康来见额涅……”
保康不停地重复着,皇后娘娘再也受不住,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正阳门口皇后娘娘抱着儿子这般真情流露,皇上硬逼回去眼里的泪水,又如何能说什么?
其他人也什么也不能说,随后赶来的人,不说那感性的大人们跟着哭,就是那较为理智的大人们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小一点的胤祉阿哥、胤禛阿哥、胤祺阿哥跟着哭,就是大一些的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也跟着哭。
他们的对面,师祖轻轻抬手打一个佛号,一众武僧跟着打佛号,其他人,裕亲王、法喀、容若、石溪道人……都跟着念佛。
小孩子鸿德格和潘云眼见快乐大师终于见到母亲,跟着哭。
因为保康阿哥这一个闹腾,皇上和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孩子想见他的母亲,光明正大地见他的母亲的决心。
因为皇后娘娘悲沧哀痛的哭声,皇上和所有人都明白,所有的权利平衡利益计较,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皇后娘娘抱着她的儿子,哭出来她三年多的思念和担忧,哭出来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的痛苦和无助,哭出来她所有的悲伤和祈求……
保康一边哭,一边给他的皇后妈妈顺气,他已经感受到,皇后妈妈的身体情况。
…………
初春的风徐徐地吹,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耀,保康发现她额涅哭声小了一些,情绪缓和,正要给他额涅介绍他的师祖;皇上也正要领着他的其他儿子们,去给师祖看看。
皇太后的凤辇来到。
车帘子打开,宫人扶着皇太后缓缓下来代表皇太后凤辇,然后皇太后——她,她没有去见保康阿哥,也没有和皇上、太子、阿哥们打招呼,她,直直地朝保康阿哥的师祖——行痴大师的方向走去。
亲娘啊,皇太后和这位大师是什么关系?
师祖没有特别的反应,其他人眼睛瞪出框,裕亲王的心脏剧烈跳动,自从易县水灾那个夜里就有的猜测浮上心头,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
裕亲王晕倒了。
场面一时大乱。
保康也吓住了。
皇太后和师祖有旧情,所以师祖对皇家的事情非常熟悉,所以他二伯对师祖态度奇怪,是因为,其实二伯是皇太后和师祖的非婚生子……保康恍然大悟,大喊一声:“师祖,你快回去五台山,保康会照顾好‘二伯’。”
他口中喊着话,人就从额涅的怀里跑出来,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一边催着师祖快快离开京城回五台山,一边给他“二伯”掐人中。
众人:“……”
亲娘啊,我也晕倒吧。
可他们还没晕,皇上先晕了。
皇上还没从他皇额涅出现后众人的反应中明白过来,听到他那熊儿子的一声大喊,只觉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师祖,你快离开,保康会照顾好你和皇太后的孩子的”“师祖,你快离开,保康会照顾好你和皇太后的孩子的”……
皇上再看到众人那惊惧的眼神,“原来如此”的眼神,想大声说他二哥不是皇太后和大师的私生子,一口气没上来,他也晕倒了。
阿弥陀佛。皇上是气晕的,也是为了避开这个天大的误会,华丽丽地策略性晕倒。
皇上晕倒,正阳门的门口真的乱了。
师祖和皇太后隔着忙乱的人群遥遥相望,随后赶来的苏茉儿姑姑,眼见那个依旧挺拔却年老的身影,泪眼朦胧。
…………
话说之前大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在慈宁宫前面磕头的时候,保康刚刚用完午饭正开心地和师祖散步,开心地欣赏京郊风光,突然感应到一般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额涅额涅”,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可是快乐大师哭得那个伤心,听的人也都那个心酸。
三舅舅、小舅舅、容若老师等等人都来哄着他,就是他二伯也来哄着他,可是快乐大师哭着哭着,越哭越愤怒难平。
快乐大师自己一擦眼泪,哭着对他师祖说:“师祖,保康要见额涅。”
师祖一愣,随即回答:“好。”
“师祖在这里等保康。”
老少两个没头没脑的话一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快乐大师几个飞跃,人就直奔城门而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正阳门守军的惊呼声传来,他们才发现,快乐大师站在城门楼上的一处飞檐上,小小胖胖的三头身一下子站那么高,远看就是一个小圆点,所有人都吓坏了。
法喀、阿灵阿、有轻功好的侍卫们、武僧们,当下就要行动,可是师祖阻止了他们。
“阿弥陀佛。且让他发散一下。”
侍卫们看向裕亲王,法喀、容若、阿灵阿、石溪道人等等人都看向裕亲王。
裕亲王呆呆地看着“师祖”,终究是无力地一挥手,让十个侍卫们都默默退下,让正阳门守军不要行动。
就听快乐大师奶声奶气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到四面八方。
“阿弥陀佛。小和尚是从五台山来的快乐大师,今日贸然上城门,只为距离小和尚的母亲更近一点,请诸位不要阻拦。”
众人愣愣地,一面震惊于快乐大师的内力突飞猛进,一面震惊于快乐大师的行动。
不是要直接闯进宫就好,吓死了。
侍卫们禀告说快乐大师站在飞檐上专心念经,众人都齐齐摸摸额头上吓出来的汗水,可裕亲王却还是呆呆的。
他呆呆地看着瞳孔里代表快乐大师的小圆点就停在那里,放下一半的心的同时人却似乎更呆。
呆呆地吩咐侍卫们和武僧们赶紧上去护着,呆呆地看着师祖。
“大师一路跟来,却不进城门,如今却又让快乐大师单独行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祖眼睛没抬,语气,很轻,很淡,很普通:“阿弥陀佛。只为送小徒孙进京罢了。”
裕亲王:“……”眼泪都要冒出来。
只为送保康侄子进京罢了?
今天保康侄子从正阳门进宫,从此,大清的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家有一位继后嫡子,一位名叫保康的小阿哥,一位刚出生就去五台山替父修行、为民祈福的小阿哥。
他不再是皇家的弃子,他不再是一出生就遇到狂风暴雨、吴三桂称帝,和太子殿下相克的不详之人,他有着和当今太子殿下一样正当平等的皇位继承权,他是堂堂正正的皇家嫡出小阿哥。
钮钴禄家和瓜尔佳家做后盾,一位中宫皇后的母亲……而他本人,有着其他皇子没有的灵性和慧根,有着皇上的愧疚和宠爱,还有鄂尔多斯蒙古各部送来的友谊象征——鸿德格小伴读。
还有——容若老师、石溪道人、顾炎武作为老师,他们分别代表不同的势力分布,还有五台山僧众,佛门信重,还有——师祖。
尽管裕亲王还是不知道他这个保康侄子的师祖的身份,还是无法确定,不敢确认,不敢相信自己“发疯之下”的“痴心妄想”。
可是,他亲眼目睹皇上弟弟对师祖的态度,已经隐约知道“师祖”代表的分量。
裕亲王想说“大清国已经有储君了,不管这个储君满蒙王公多么不想认可,多么想拒绝太子殿下这个,皇上跟随汉家嫡长继承制的象征……太子殿下都已经是大清的储君……”
千言万语汇聚在喉咙口,面对师祖淡然安定的眼神,裕亲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祖不知道这些吗?
师祖知道。
师祖比谁都知道。
可是师祖就是要宠着他的小徒孙,就是要他的小徒孙一举拿回他应该有的一切。
师祖就是要他的小徒孙,即使进宫了,即使不是太子,也没人敢委屈慢待一丝一毫。
裕亲王明白了,却也更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那种“不明白”。
一个人宠爱一个人,可以到这般地步吗?
真的可以到这般地步吗?
“大师,快乐大师,他可能只想快乐……”他可能并不需要这些俗尘名利。
说不清楚的原因,莫名其妙的心理,裕亲王问了出来。可他随即就接受到师祖淡淡的眼神一枚。
裕亲王心头一跳,刚刚因为不服气和莫名的憋屈升起的胆气,一瞬间都跑没了。
师祖瞧着他又焉巴下来的可怜模样,本来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到底是开了口:“阿弥陀佛。保康想不想,和保康有没有,不一样。”
师祖这次没有冷淡地送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可裕亲王彻底呆了。
他为何要问出来?
他为何听了师祖的回答,心里更难过,更想哭。
可裕亲王没想到的是,不光师祖嫌弃他这个问题,其他人也不理他,阿灵阿那个混小子还敢不满地看他一眼!
裕亲王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众人的反应——快乐大师喜欢不喜欢,和快乐大师有没有,该有却没有,那能一样吗?
凭什么一般妃嫔所出的阿哥都有皇位继承权,他们快乐大师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
裕亲王明白了。
他也明白了,为何满蒙王公以前就支持保康侄子,现在更支持的原因。
皇上弟弟如今强行立太子的做法,就和当年太皇太后强行立蒙古皇后,引得满汉大臣抗拒一样。
不管事实情况如何,不论规矩礼法如何,也不管嫡长继承制好不好,臣子们也是人,他们本能地反对,他们本能地抗拒皇家的独断专行。
可是,太子已经册封了啊。裕亲王欲哭无泪,眼睛呆滞空洞地望着正阳门的方向。
城楼上的小圆点一动不动,随着时间一点点移动,其他人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怕皇上不来,怕皇上来晚了,怕小阿哥一怒之下直接闯宫……一颗心煎熬着,终于等来了这扇正阳门打开,等到小阿哥和他的汗阿玛、额涅见面,就是这对母子哭得太让人难过,他们也忍不住跟着伤心。
可裕亲王怎么也没想到,他皇上弟弟领着几个儿子都来这里,一副领着孙儿们见见祖父的架势。
更没想到,皇太后也会来这里!
裕亲王亲眼见到皇太后望着师祖的目光,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心里头的猜测成了真,回想这些日子师祖对保康侄子的宠爱,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回想师祖对他……再也受不住打击,一头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宫笺奏,百度百科说,清代皇后独有的权利。皇后笺表上,由皇后口述,女官笔录,再盖上皇后宝印,是中宫皇后极大的权利。就算是皇帝圣旨,亦不能轻易驳斥。一般废除皇后中宫笺奏的权利,就相当于废后。类似乾隆的那拉皇后,没有明着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