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乡愿,德之贼也,初不懂乡愿为何物?后翻阅古籍,曰:孔圣人见了乡愿则‘辞而疾’复‘取瑟而歌,使之闻之’,又说‘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无憾矣’。”
“我由此观之,孔圣人是讨厌乡愿之人。然还是一头雾水,乡愿到底为何人把孔子气成这样也。后读到孟子,孟子说‘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也,阉然媚于世者,是乡愿也。’”
“不光如此,孟子似乎对这类人气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又说‘居之似忠信,行至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可到底何为‘乡愿’,老道今儿是明白了,哈哈哈哈。”
石溪道人笑得畅快,师祖也笑得开怀释然。
世人分四种,一曰中道之人,类似圣人;二曰狂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这种人很仗义,依据自己的性格做事;三曰狷士,无大志而能洁身自好者谓之狷;四曰乡愿。
一副道德的面孔,穿一身文章的衣服,口里讲的是尧舜的故事,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言曰良心,言曰真善美,见到类似李逵、鲁智深等等人的行为只是喝彩,然叫他自己去行动,则逃之夭夭矣!
可是这样的人,占据总人口的大大、大大、大大……多数,他们的亲人、友人、甚至他们自己偶尔也是。
可是如今,人们将那股子“一股腐酸之气”收回去,自得其乐地跟着唱“傻逼-傻逼-傻逼……”,却又无端多了几分可亲可爱。
世人皆傻,不傻就痴呆。孔圣人被逼的装疯卖傻“取瑟而歌”,孟圣人被逼的手舞足蹈连发牢骚,可他们如今不光自己唱,还能听到所有人一起亲口唱“傻逼、傻逼、傻逼……”,如何不觉得幸运,如何不觉得自己和世人的可亲可爱?
石溪道人感叹:“老道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名‘狷士’,年少出家,流连山水,不与世人语。可是现在又觉得,自己怎么也要做一名‘狂士’。”
人生短短几何,快乐即可。师祖听懂了,也哈哈哈大笑:“阿弥陀佛。恭喜道人。”
石溪道人真的好似是顿悟一般,当然,这算是他来到五台山这快一年来的水到渠成。
保康给他师祖跳“快乐的小毛驴嘟-嘟-嘟-”,石溪道人跳着八角鼓跟着唱,还说:“人生就该是这样,跌倒了,摔趴下了,不需要着急站起来,也不需要软弱的哭泣,可以就去看看地面上的风景,这就是心态。”
保康:“……”
保康表示:长辈们都是这样,就喜欢“伤春悲秋”地研究大道理,他能怎么办?他只想去骑一骑小毛驴。
师祖:“……”师祖看见小徒孙那不停的“暗示”,笑而不语。
保康仰天呐喊:“师祖,保康要骑小毛驴。”
师祖:“好。”
保康:“……”
保康没想到师祖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欢喜得来——
一行人在“schnapp和嘟嘟嘟”的曲子里继续他们的旅行,快乐大师骑上自己“快乐的小毛驴”,奶声奶气的声音随风传出去老远。
“骑上我快乐的小毛驴,展开我神奇的小翅膀,驾着太阳驾着月亮,自由飞翔,自由飞翔……”
一行人本来就因为这一路上的山水美景,荤素美食是高兴,因为快乐大师每天的各种趣事儿而哈哈哈哈大笑,现在更是乐傻了一般——跟着快乐大师唱着毫无章法的歌曲,傻乎乎地乐呵。
车队到达济南府的时候,皇上收到师祖的回信,通篇看下来,就是说皇上大惊小怪,“小儿欢乐之语”而已。
皇上:“……”
皇上生气,皇上憋屈,可皇上没奈何。皇上再看随信寄来的画儿,石溪道人的手笔,绝对的好画,可是画里,那是他的熊儿子身穿红色的小僧衣,骑着小毛驴高歌欢唱……
好像更胖了几分的胖脸圆乎乎的。
小毛驴眉飞色舞的快乐,后面还有配词《快乐的小毛驴嘟嘟嘟》。
…………
皇上觉得他熊儿子这一出去就玩疯了。
可是保康觉得他这是鱼入大海般的快乐。
可是师祖觉得,小徒孙这么非常好。
保康和他师祖一行人,因为他们在石家庄拜会了隆兴寺和柏林禅寺,不光是谈禅论法的愉快,还有这两个禅宗祖庭,北方寺庙领袖的推荐,等到他们九月初九在济南府过重阳节的时候,直接受到当地佛门人士的热情招待。
阿弥陀佛。济南好啊,保康喜欢。
吃喝:仁风西瓜甜又甜,脆又脆;红玉杏肉细嫩,酸甜可口;阿胶与人参、鹿茸并称中药“三宝”,长清木鱼石,长清茶、平阴玫瑰也都是宝。还有那黄河大米、明水香稻光闻着清香之气能令人食欲大增,回味无穷。
更不要说那正宗山东菜的坛子肉、爆三样、九转大肠、把子肉等等大碗大菜,有名的泉水宴之一大明湖畔的奶汤蒲菜,大街小巷的甜沫和锅贴……快乐大师·小保康特接地气儿,一大早起来喝着甜沫,用着锅贴,舒坦。
中午他看到侍卫们和武僧们,甚至石溪道人都吃得倍儿香,闻着腐乳煎饼卷葱白,烧肉大蒜就馒头那韵味十足的“香气”,也食指大动,好在让师祖阻止。
玩乐:济南又叫泉城,那当然是看泉,看山。九月九重阳节城里大闹三天,沐浴斋戒,登高祈福、秋游赏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饮宴求寿……保康一行人的足迹踏遍济南城各处名胜。
济南第一古寺灵岩寺的秋天,淌豆泉咕咕流淌,源在岩壁上,水自岩缝流出,经凿石修建的长方形池,顺山势北流,汇于石坝拦截的蓄水池内。泉旁伴有一株挺拔高大的古银杏树,黄色的树叶子迎风招展,开开心心地落了一地……
快乐大师·小保康在银杏树下一觉醒来,就听到、看到他的老师石溪道人和几位老和尚在不远处,正一起唱“schnapp-schnapp”,一边唱,一边跳,疯疯癫癫的,那个热闹。
快乐大师嘻嘻笑,一跃而起,扭着胳膊腿儿跟着跳。
胳膊一腿,腿儿一抬,别人是腰一扭,他是整个人一扭……蒲松龄跟着小沙弥缓步进来寺庙后山,先听到这般杂乱欢乐的歌声就是一愣,待走进一看这幅“群魔乱舞、群仙醉酒”的场面,也不由地笑出来。
特别是人群中的那个一身红色僧衣的小和尚,那个“胖气”,可爱得来——
蒲松龄写《聊斋异志》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可他写好后除了几个好友之外无人问津,也没有书店愿意给出版,他正发愁怎么去求哪个名人帮忙写个序之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大江南北开始流行“象声”了。
人们的胃口大变,就喜欢看这么魔幻出奇的小书本儿。
他在家发愁不知道,他的好友兴奋地告诉他这个情况,还借给他银子,他拿着书到济南找到一家书店一问,立马就是三千本印刷,抢购一空后,就是再五千本。
随之而来的名声什么的不说,《聊斋异志》的出版首先大大地缓解他的家境窘迫。
他对改良“象声”的纳兰容若先生感激万分,听到古寺灵住持说纳兰容若先生的小学生来到济南,还喜欢他的书,想见他,他就立马赶来,他以为这是一位爱学习,爱听笑话的小孩子,那知道这是一位小和尚,一位这般白白胖胖,快快乐乐的小和尚。
蒲松龄看着场中跳舞的大小老少和尚看得发呆,小沙弥赶紧提醒他去见人。
然后蒲松龄就一眼看到了,在一边和住持品茶的一位老年僧人——高人,明明一身普通的青色僧衣,长相也不出奇,气息也安静淡然,可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第62章
“阿弥陀佛。”蒲松龄愣怔的功夫, 就见古灵寺住持和那位大师一同起身抬手打一个佛号。
两位大师和他问好, 蒲松龄赶紧给住持和这位大师见礼, “阿弥陀佛。留仙见过两位大师。”
师祖对这位写出《聊斋志异》的民间文人很是欣赏, 此刻见到他本人,更是欣赏。
“阿弥陀佛。先生请坐。”
古灵寺住持也邀请他坐下,斟茶,笑着说道:“先生的文章, 写鬼写人入木三分,闻所未闻, 却是一见倾心。早就想要慕名拜访, 今日一见, 大幸也。”
蒲松龄面对两位大师的真诚,突然不知所措。
“惭愧, 惭愧。留仙不敢当两位大师的盛赞。”
师祖微微笑,一口茶完毕, 直接开口:“先生文采出众, 见识独到。更难得眼见当今现状还能有一腔报国之心。”
“八股科举不适合先生, 贫僧有意推荐先生去参加朝廷的‘博学鸿儒科’,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
“博学鸿儒科”“博学鸿儒科”……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回响, 他整个人呆呆的。
可是古灵寺住持也说:“醒迟大师有意, 老衲也凑一个趣儿。济南多出来一好官, 也说社稷和百姓福祉。”
蒲松龄:“……”
反应过来后, 蒲松龄赶紧起身给两位大师行礼谢恩。
“留仙感谢——两位大师。”声音颤抖, 克制不住的眼睛湿润。
师祖轻轻摇头, 叹气。
“先生大才,奈何,奈何。阿弥陀佛。”
老住持也叹气:“先生四十来岁,尚在有为之年。”
蒲松龄轻轻点头,却是止不住眼泪直流。
蒲松龄出身蒲氏家族,蒲氏是淄川世家。蒲松龄早年热衷功名,奈何父亲蒲盘时家道已渐中落,年少时,又遇到张献忠、李自成起事;再后来清军入关,正处改朝易鼎之际,社会动荡不安。
生活的艰难,坎坷的经历,加剧了他一腔报国之心。顺治十四年,娶妻生子,一家和美。顺治十五年,十九岁时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山东学政施闰章赞誉,“名藉藉诸生间”。
他本以为那是他生活“得意”的开始,哪知道,那只是“失意”的开始。
顺治十七年庚子,应乡试未中。康熙二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一年,应乡试未中。康熙十四年,应乡试未中……
科举场中极不得志,满腹实学,乡试屡不中徒奈何。家业艰难,平日除微薄田产外,以教书、幕僚维生。却是深入市井生活后更加有感于世情残酷,民生之艰。康熙十八年,作成狐鬼小说初步结集,定名《聊斋志异》,几番修改增补,没想到因为这本书一朝时来运转。
他如何能不激动落泪?
三个人小声交谈,古灵寺住持尚好,只觉得自己是因缘际会帮扶一位有才有德之士。师祖却是因为蒲松龄言语之前的郁悒感慨良多。
师祖之前有一次和小徒孙聊天,聊起来科举考试,小徒孙对其非常反感,说这样考出来的官员估计什么也不会,怪不得一个县令就要十来个师爷跟着。
师祖也没想到皇帝本为招揽汉家文人之心而开始的特殊考试,反而成了某些有才不羁之人的唯一通路,只是奈何这个通路更狭窄,没有靠得住的推荐根本不能参加。
“阿弥陀佛。贫僧相信,先生有了这番和百姓感同身受的经历,定能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
师祖感叹,古灵寺住持也安慰蒲松龄,蒲松龄的情绪缓一缓,三个人的谈话转为佛法经论,都是博学之人,一时之间谈得兴起,石溪道人也加入进来,谈天论地,谈古说今,好不热闹。
保康眨巴眼睛,坐在师祖的身边乖巧地听着,吃着,喝着,听到妙处跟着笑着。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蒲松龄的坎坷人生,估计就是古往今来真正有才之士的人生,不与官场同流合污,不与文坛附庸风雅,不与世人计较名利得失,怎能不艰难?
幸好,人间总有希望在,人间总是有好人。石溪道人当初看透世情出家为僧,如今一朝顿悟;蒲松龄也终于等来他的机遇,一展才能。
保康拿着他的那本《聊斋志异》,瞅着上面蒲松龄先生的题词在灯光下闪耀,笑眯眯脸:“师祖,保康收藏的宝贝越来越多了。”
师祖微微笑:“嗯。”
“保康也需要一个小库房了。”
保康得意洋洋:“师祖,保康有很多宝贝。”
师祖:“嗯。我们保康有很多宝贝。”
保康看着书突然想起他的南下路线,突然想起来他们此番见到了蒲松龄先生,游玩路线就变了:“师祖,蒲松龄先生的文采好,考‘博学鸿儒科’一定可以。师祖,那我们不去淄川县了,我们直接去曲阜吗?”
师祖将他的宝贝书本儿放好,领着小徒孙去洗手上床躺好:“保康不想去曲阜?”
保康眉眼纠结:“书上说曲阜风景好看,但是保康更想去看大海。”
师祖微微笑:“我们在济南还要待两天。古灵寺住持说,孔尚任明天就会来到济南。”
保康:“……”
眼睛闪亮,眉毛飞扬,小嗓门欢快:“谢谢师祖。”
“师祖,那我们直接从济南去沂州府,出海做大船去南方?”
“嗯。”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保康睡梦中也兴奋不已。
大海,海风,海浪,海鲜……他来了。
大为开心的保康第二天起来就自觉今儿特帅气,他一大早起来读书打拳,用早膳敲木鱼,都特专心。
上午的时候见到孔尚任,表现得更是热情和好奇。
孔尚任字聘之,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诗人、戏曲作家,继承儒家的思想传统与学术,自幼即留意礼、乐、兵、农等学问,还考证过乐律,具有扎实的音乐知识基础,和南方的洪昇并论,人称“南洪北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