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圣等汉臣大约明白皇上的心结,可他们心里转悠着快乐大师在民间的各种身世传奇,一口一口地吃着快乐大师打包回来的光饼和锅边糊,嗯,特美味。
光饼类似河南一带的“火烧馍”。都是将面团和好、切块、搓圆压扁,刷水贴在炭炉烧烤。有甜的、有咸的、有不甜也不咸的,外观、色泽、大小一模一样,只是“火烧馍”少了光饼中心用以穿线的那个孔。
“铜脸铁底棉花心”——表面焦黄,色似古铜;饼底脆而坚硬;饼内松软可口。
锅边糊,福州有名的汉家吃食,与肉饼等配食,更是为当地早点佳品。用大米加清水磨成浓浆,摊在锅边,半熟后铲入正在熬煎的汤中,煮制而成。主要食材有蚬子汁、香菇、虾皮、葱、大米浆、虾酱、蚬贝汤。
还加上鸡鸭肝杂、香菇、黄花菜等配料,白脆薄润,汤清不糊,食之细腻爽滑,清香可口。现在还有了辣椒这味好物儿,口感清爽中带点儿微微辣,难得的一道美味。
保康眼见陈近南吃得特好,大眼睛眯眯着,小小的得意。
“卖锅边糊的老人家说,光饼夹肉也好吃,等到立夏的时候的锅边糊最好吃。”
陈近南微笑:“‘栀子花开燕初雏,余寒立夏尚堪虑,明目碗糕强足笋,旧蛏买煮锅边糊。’春天是吃蛏子蚬子等海物最好的季节,到了夏季正好喝汤。”
保康也摸一个光饼在手里,一边吃一边重重点脑袋:“保康知道,这本是当初戚将军在福建抗倭,老百姓为了将士们可以快速吃一顿饱饭想的办法。现在每年到了立夏,家家户户煮一锅锅边糊,吃饱了正好有力气农忙。”
陈近南瞧着他“向往”的小样儿,笑开来:“好奇戚将军的兵书?”
保康眼睛一亮:“好奇。”
“‘泥鳅’那里只有一个残本。汗阿玛那里有保留,但在宫里。”
陈近南点头:“嗯,当年那几本兵书本就印刷不多,现在……流传在世的更少了。”
保康:“……”
保康挤眉弄眼,抓耳挠腮。
满脸满身都写着“保康知道陈英雄一定有完整本”。
胖嘟嘟、圆乎乎的白胖脸蛋皱巴一团,陈近南心软成一团,脸上的笑容和锅边糊一样纯粹欢喜。
第71章
陈近南用完一碗锅边糊, 笑得更乐呵:“我这里有, 晚膳后和快乐大师讲。”
保康的大眼睛比初春的太阳还亮。
陈英雄不光有, 还讲给他听?
陈近南瞧着他的欢喜, 更为欢喜:“快乐大师感兴趣, 陈某自然高兴。现在因为火器兴起, 以前的战术都不大适用了,但万变不离其宗,打仗的精髓都在里面。”
保康重重点头:“戚继光很厉害,世人光说他的抗倭事迹, 他的军事才能被低估。”
陈近南:“……”
小胖娃娃五官精致,立体饱满的俊俏,偏偏眉眼间的顽皮精灵遮掩不住,此刻满脸崇拜、有模有样地夸一个人, 还是显得天真烂漫,十足的孩子气言语。
陈近南大乐:“快乐大师还知道这个?”
“既然如此, 《纪效新书》、《练兵纪实》、《莅戎要略》、《武备新书》都和快乐大师讲一讲。”
快乐大师·小保康咧着嘴巴笑:“谢谢陈英雄。”
陈近南笑:“时间不早了,去午休。”
“陈英雄也午休。”
“好。”
保康得到陈近南的回答,确认他确实身体无恙, 慢吞吞地起身回去自己的院子。
保康这里,和他的哥哥弟弟们每天还是读书打拳、做早课用早膳, 学习和学习, 加上时不时的出去玩一玩。皇上和师祖谈过一次后, 虽然对陈近南还是不乐意, 可到底是放下心来, 愉快地领着人巡视小琉球,广东、远达濠镜澳、新界、琼州……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公主们都跟着。
东海和南海流域的人都知道了当今皇上对海洋的重视,整个大清的人大江南北的人也都知道了他们要开海的事实。
皇上也不失时机地颁布诏书公告天下,开海!
开海!
开海!
开海意味着什么?!
有人坐地痛哭,有人扬天大笑,有人痴痴呆呆……
他们真要开海了!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了!
天下人都疯狂,有的对着家里的旧船准备出海,有的准备凑钱买船,有的人开始琢磨怎么在海上贸易中拿下一份大利润。
开海,不说海上贸易的巨大财富,不说六个大沿海港口需要的大量小官小史,不说水师扩招引起的轰动,也不说朝廷在南海海域实行的各种新规矩,光一样,单单一样,开海,就足够天下人兴奋激动不已。
普天同庆的时候,皇上还受到容若送来的最新消息,边界勘测任务圆满完成,不日回京,只是沙俄新一任指挥官又被阿灵阿一枪击毙,现在沙俄官方在和大清交涉,极力要求和谈。
皇上想起熊儿子那句“谁丢了西伯利亚谁对不起先人”,想起陈近南的提醒,打开西洋传教士给他的全球地图,琢磨出来沙俄目前迫切的行动方向,确定沙俄的下一步计划必然是要其他国家争取出海口。
向西扩张,夺取波罗的海;向东,就是大清的库页岛……
皇上明白,海贸的兴起,导致世界格局大变,出海口对于任何一个国家都至关重要。所以沙俄目前无法布置大量兵力和大清打仗,所以沙俄就是要支持准格尔,估计也只是火器上的支持。
皇上还琢磨着,即使西藏临时起叛,支持准格尔,他也无需担忧。
准格尔的西部,哈萨克等等地区,估计也是准格尔的噶尔丹要对大清动兵之前,首先要彻底安排好的地方。
皇上打开思路,顺着几大洋几个海的流向这么一琢磨,还真不怕了。
中原地区开始休养生息。
北方的港口,一个辽宁,一个就是库页岛那里,包括鸭绿江江那里,朝鲜半岛,都是满洲地盘,稳稳的。
他有一个好儿子,他都已经安排好南海了,开海后,不光收拢民心,老百姓对大清的归属感更高,大清人越来越富裕,国库的银子越来越多。
他还有了比沙俄更好的火器。
一个字,打!
皇上给容若紧急去信,暗示他,我们现在不怕沙俄了,我们不着急和谈了,你们若方便,可以自由地朝沙俄打回去,朕就当不知道。
另外东边的库页岛那里,你们也都给朕注意着,遇到沙俄人要过去的踪迹,直接缉拿,反抗就击毙。
皇上捧着世界地图志满意得,下一步,就是巡游江南,安抚收拢江南民心。
三月十六,皇上巡游完整个南海回来福州,找到熊儿子,说明情况。
“汗阿玛要从宁波坐船去杭州,再从杭州一路顺着运河北上。”
保康耷拉着脑袋,不言语。
梦寐以求的江南之旅就要开始了,可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而是非常伤心。
皇上知道他儿子是因为陈近南的事情,可皇上也没奈何。
“不是汗阿玛没有全力救治陈近南……”皇上吞吞吐吐,庆幸陈近南没有告诉熊儿子,有关于这些年来朝廷在小琉球的“布置”,“……保康明白吗?”
保康点头:“保康明白。”
口中说着“明白”,人却还是一副没精神气的模样。皇上没奈何。
“汗阿玛答应保康,给陈近南荣耀大葬。”
皇上觉得,他这个安排非常隆重,哪知道保康还是不敢兴趣。
“陈英雄不喜欢荣耀大葬,他说,就一口薄棺材就好,什么陪葬品也不要。”
皇上:“……”
不图名利的人就这点不讨人喜欢。
“那陈近南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汗阿玛都答应。”
保康终于开口:“陈英雄没有任何要求。”
说完,眼泪吧嗒吧嗒。
皇上一看,立马哄着熊儿子。
可是保康是真的伤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不光伤心陈英雄的事儿,还伤心他自己。
“汗阿玛,保康是汗阿玛和额涅的儿子吗?”保康哭得那个伤心。
皇上瞪眼:“保康当然是汗阿玛的儿子!”
“谁敢乱说!”
保康才不怕他瞪眼,满脸泪水气冲冲的小样儿:“汗阿玛。”
亲亲汗阿玛·皇上登时理亏。
一边温柔慈爱地给熊儿子擦眼泪,一边极力解释:“汗阿玛没说。真的。”
“汗阿玛当时,就是觉得,不解释,让那些汉家人顾忌一下,可以让保康更安全一些……”
保康:“……”
“哇——哇——”
保康听到他汗阿玛亲口承认,只觉得他伤心和大海一样多。
保康放开小嗓门,哭得那个“嘶天裂地”。
保康越哭越愤怒,越哭越觉得他对于汗阿玛来说,就是捡来的小稻草。
…………
话说陈近南最近一直躺床上动弹不得,可他面对很多人的惋惜之情,不光没有任何要求,还通过保康的态度,隐约察觉保康不同寻常的“大计划”。
陈近南自知他的时间不多了,有空就思考,越想越怕快乐大师为了救他暴露出来他“不是平凡人”的一面,引来灾祸,就在昨天,在皇上回来的前一天,陈近南和保康单独谈话。
陈近南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声音无力却坚定:“快乐大师,人终一死,陈某死得其所。死之前能和快乐大师在一起五个月,能看到南海海波平定,小琉球的人生活更好,心愿已了。”
“我知道快乐大师不是平凡人,另有办法。可是,陈近南感动却不需要。”
保康震惊,却总么也不想答应。
“你说好了,要看保康娶新娘子,还要吃新娘子做的蚵仔煎。”
小孩子赖皮,还生气地说你怎么能答应又反悔了那?陈近南笑一笑,“等快乐大师娶新娘子,方便的话,带来小琉球给陈某上柱香,陈某必然在地府知道。”
“整个地府的人,必然都会羡慕陈某。”
保康还是摇头,眼泪花花的小样儿,特别可怜:“不要羡慕,不要羡慕。”
他只要他好好活着。
陈近南心里大痛。
突然心生不舍,突然好想看着小胖娃娃长大。
他伸胳膊,将小胖娃娃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眼泪,也眼眶湿润。
过了好一会儿,终是狠一狠心,开了口。
“快乐大师,你还小,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陈某不是英雄,陈某没有快乐大师想象中的好。”
“快乐大师都知道。快乐大师都知道。”快乐大师·小保康哭着反驳。
可是陈近南心狠下来,不顾他的眼泪接着说道:“快乐大师不是一直好奇,为何陈某要快乐大师来南方,甚至不惜亲自去五台山劫持快乐大师吗?陈某今天都告诉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赌气:“说就说。”
陈近南轻轻拍拍小胖娃娃的后背,缓缓说道:“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皇上要送你去五台山出家,可是光一个出家,如何能让忌讳你身份的人放心?”
“有人欣喜于你的嫡子身份要捧你,也有人忌讳你的嫡子身份要尽可能打压你。快乐大师你不知道,人心转起来,能想出什么办法。他们直接就传言说,你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是皇上和外面女子生的私生子。”
“还是一名汉家女子,皇上深爱之。皇后娘娘嫉妒心起来,不想认你,所以才有皇上送你出家。”
“满洲王公们愤怒,可是他们碍于这牵扯到皇家**,还真不好直接出手。而汉家规矩和满洲规矩不一样,汉家人的心里,嫡长继承制度天经地义,他们不理解为何满洲王公一致要求废太子,改册封你为太子的要求,听了这个说法,都信了……”
保康真傻了。
就听陈近南慢慢地讲述,只求在他无多的时间里,尽可能地让快乐大师知道更多的事儿。
而快乐大师·小保康在陈近南的怀里,一动不动,终于明白陈近南和三藩残余势力的那个女子都要求他去南方。
那是四年前,他到了五台山后,明珠和索额图两个还不放心,一起默契地散播谣言,歪曲他的身世,他的三舅舅非常愤怒,汉家有心人知道后,却是懵了,却也“信”了。
汉家的有心人,比如陈近南,纷纷出手。
于是等到他三舅舅和皇上,他的汗阿玛告状的时候,传言就成了,他是他汗阿玛和前朝公主的亲儿子,还说他汗阿玛如何如何爱这名前朝公主,还说这就是他汗阿玛不得不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的原因……
等到他汗阿玛派人去查实的时候,传言就又变了。
那么一个无风无浪,阳光也娇娇羞羞地红红脸的日子,皇上路过五台县营坊街,遇见一名叫梅枝的民女正在碾米,这名民女长得好像梅花一样俊俏,皇上晚上回来行馆,回忆白天所见,情动于衷,吟咏成诗一首。
“骑骏马,过皇庄,遇一女子碾黄梁。玉指杆头托,金莲裙底忙。轻起笤,慢簸扬,回道辄步整容妆。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指娥眉柳带霜。可惜这般风流女,嫁与谁家田舍郎?”
皇上的诗稿置于书案之上,内侍太监梁九功发现,猜知帝意,夜访梅枝,召宿行馆。
一夜风流。后来这名叫梅枝的女子怀孕生子,皇上欣喜若狂,不光打算接这个女子进宫,还爱屋及乌地打算给这个儿子最好的出身,最好的一切——满洲后宫规矩,异母养孩子,皇上就把孩子报给无子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