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烟诧异地扬起眉头,还没吭声,身后已经有人先喊了出来:“你还敢起来!谁叫你起来——”
话音未落——
开口说话的那罚罪司弟子却突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已浮在了半空。
在场的,连同柳易烟和刘慎梁在内的众人,脸色大变:“怎么了!!发生何事?!”
却看到宁桃突然茫然地睁大了一双眼,目眦欲裂,眼珠血红,抱着头痛苦地流泪满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长啸,在场的几十个罚罪司修士竟然被齐齐震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根基不稳的,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不是楚昊苍的【狮子吼】吗!!
宁桃怎么会这招?!还有这个恐怖的根基?
没等柳易烟想明白,她耳朵里流出道道鲜红,捂着耳朵,惊疑交加:“宁桃!你疯了?!”
然而——
只在一刹那间,柳易烟和刘慎梁就眼睁睁地看到了宁桃抬起了手,下一秒,一道雷光如龙摆尾般猛蹿上了半空,凝结成了个大手模样,两根手指锁住了那弟子的咽喉。
咔——
原本还在挣扎的那弟子,刷地抖动了一下,脖子登时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宁桃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了一片黑暗中,怎么,怎么也走不出头,这一路上,有很多很吵的声音,然而现在,她只想让它们都安静下来。
尖叫声、刀剑尖啸声、脚步声响成了一团。
起先只是“备战!!”,“安静!!!”后来就成了“跑!快跑!”
刘慎梁和柳易烟都清楚地看到了,在杀了那弟子之后,宁桃又好像梦游一般地走上前,抬起手,又扼断了另一个罚罪司修士的喉骨。
圆脸的姑娘,披头散发,一瘸一拐,满脸血泪,恍若梦游。但周身爆发出的这强大的根基,逼得柳易烟和刘慎梁步步后退,慌忙支起防御性的结界。
冲天的灵力光柱自少女体内爆发,真元压制之下,地崩山摧,地动山摇。这结界刚刚撑起,又在这真元的碾压之下,统统化为了齑粉。
仿佛散落的星光。
被这无差别的,不知收敛的威压压得吐出一口血,刘慎梁额头青筋暴起:“给我上!杀了她!!都给我杀了她听见没有?!”
于是,在场的刀剑纷纷化作流星般的剑芒,往宁桃身上招呼了过去!
然而,宁桃只是抬手的功夫,就操纵着刘慎梁手上的长剑脱手而出!然而她没有握剑,只是令长剑悬浮在身侧,她一边走,一边伸出手,灵力激荡之下,众人手中的刀剑竟然纷纷脱手而出,俱都飞向了宁桃身侧。
她的身前,身后,左右,满是光华璀璨,明光熠熠的刀剑,襦裙裙摆伴着发丝在夕阳下高高扬起。
那些剑轨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如棋盘般璀璨的剑芒。
万剑归宗,夕阳好像也黯淡了。
柳易烟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紧跟着又一片黑暗。
那万剑归宗撕裂了夕阳,剑芒压倒了太阳的光,她短暂地失去了视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柳易烟这才慢慢地找回了意识,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鼻腔里是血腥和沙砾的味道。
待到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尸横遍野。
这简直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柳易烟召唤法器的手僵在了半空,睁大了眼,浑身抖如筛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宁桃操纵着数万长剑,在瞬息之间已经夺了在场众人性命!!
这是怎么了?!柳易烟脸上那骄纵的神情立刻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流着眼泪哆嗦着想。
这不可能!这不是人能做到的!宁桃她还有神智吗?!这修为,这威压,没有百年根基根本拿不下来!
恐惧摄住了柳易烟的心魂,柳易烟往后倒退了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少女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脸上怔怔地流出两行血泪出来,却是果断地伸出手,一拉,一拽!
柳易烟立刻察觉到有一股气劲好像黏在了她身上,将她往宁桃的方向硬生生地拽了过去!
“我不!!我不去!!”柳易烟慌乱惊恐地大喊出声,四肢拼命地扑腾着。
宁桃攥住了她脖颈,两根手指一扭,柳易烟的尖叫立刻卡在了嗓子眼里,身体猛地颤了一下,瞳孔渐渐地涣散了。
桃桃走啊走,走得跌跌撞撞,脚掌被地上的兵刃割得鲜血淋漓,眼里的血泪顺着下颌往下淌。
老头儿已经没了,她要把老头儿的斩雷刀带回来。
……
毕竟不放心宁桃,吴芳咏想想,不顾自己是个弱鸡,咬牙上了雁丘山,没想到路上却碰上了谢溅雪。
谢溅雪一脸歉意:“我也想去找宁姑娘。”
少年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想到之前在凤陵仙家的那一幕,便不由微微出神,谢溅雪微微抿唇。
少女扑倒在台阶上,哭得撕心裂肺,裙摆如同残破的花瓣。
这一幕就好像撞进了他心底,撞得他心头微楞,久久都未能走出来。
于是,两人便结了个伴,一道儿往山上走。
这一路上尸横遍野,看得吴芳咏简直触目惊心,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掐着,掐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到,这里的战况到底有多惨烈。
而他,而他都对桃子说了什么!!
桃子……
四只眼睛在山上梭巡着,吴芳咏心急如焚:“桃——诶!桃子?!!”
吴家小少爷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这道熟悉的身影。
谢溅雪闻声走上来,“怎么?找到——”
看到面前这一幕是,话也卡在了嗓子眼里。
面前那走在山道上的人是宁桃??
只看到远处衰草连天,那轮红火的、凄艳的落日下,走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被发跣足,宁桃背上压着那把阔门板般大的斩雷刀,踉踉跄跄地走着。
斩雷刀太重了,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出一条奄奄一息的细线。
一边走,宁桃一边哭。
她找到了老头儿的斩雷刀,但是,斩雷刀落在了罚罪司弟子的手上,她就——她就打飞了那些弟子,把斩雷刀抢了过来。
可是她背不动。
就像之前被小青椒一样,她摔倒了好几次,只能爬起来,继续背。
她要带老头儿的斩雷刀回去。
在心里这么个固执的念头的促使之下,宁桃继续踉跄往前,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愿松手。
反而有种安全感。
就好像老头儿一直陪着她一样。
这一幕倒映在吴芳咏和谢溅雪眼里,两人瞳孔骤然一缩,几乎被这惨烈的一幕震得移不开眼。
“桃、桃子。”
“宁、姑娘。”
就在吴芳咏正准备冲上去之际,突然!
两道浩然身影从天而降。
楚沧陵跟在谢迢之身后,紧皱着眉看着宁桃。
桃桃的目光越过了吴芳咏和谢溅雪,落在了楚沧陵身上。
动了动唇。
“你娘不是楚昊苍杀的。”
楚沧陵一愣:“你说什么?!”
“你娘不是楚昊苍杀的。”
楚沧陵怔了很久很久,这才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桃桃嗓音沙哑:“我都说了!!谢眉妩前辈不是他杀的!!”
就在这时,谢迢之眉目冷清,眼睛眨也没眨,突然一个手刀劈晕了宁桃,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谢溅雪惊愕:“谢前辈……”
谢迢之的目光落在了斩雷刀上,微微一动,却没有看他们这些小的。
“度厄道君楚昊苍,已经伏诛,回去罢。”
——
一灯如豆。
常清静一身皂色的道袍,跌坐在床畔,乌发披散,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尖啸,在叫嚣。
那是“妖气”。
那妖气从来就没被这朱砂印压制,这昔日附身在他身上的妖魔,经年累月的潜伏着,等待着将他的道心污染,等待着将他同化的那一日。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苏甜甜那野狐狸骗了你!
枉你对她一番真心,她眼里根本没有你!!她眼里只有谢溅雪!她只是在利用你,你看看你简直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张浩清这牛鼻子骗了你!
枉你尊崇他为师尊,孝顺有加,下山后月月写信问候。他收你为徒只是为了那一捧心头血!!
而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整个修真界都想杀了你,想借杀了你杀了楚昊苍!
你以为你是蜀山的小师叔,张掌教的关门弟子,其实不过只是颗棋子。
你舅父舅母就是死于轻信了妖怪,而现在,你竟然爱上了只狐狸,被这只狐狸骗得团团转,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舅父舅母,对的起他们的深恩!!
常清静面色大变,冷汗如雨,那微妙的骄傲和优越几乎在这尖啸声中被踩了个粉碎。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常清静狼狈地睁大眼,眼里红光四溢,痛苦不堪地抱头,想要逃避这滔滔不绝的心魔暗示。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他们都对不起你,他们都在骗你。”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自打被妖怪附身之后,你就已经是半人半妖之身,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蜀山的弟子一向都看不起你,没有人看得起你。哈哈哈你的价值不如一捧心头血。”
“你这十几年来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全是他们为你编织的一场幻境!现在,醒来吧,面对残酷的真实!!”
跟在谢迢之的身后,刚一回到凤陵仙家,吴芳咏几乎就被这劈头盖脸砸来的消息,彻底砸懵了。
“家主!”金桂芝遍体鳞伤,不知从哪儿扑倒在了谢迢之面前,冷汗如雨:“常清静,常清静入魔了!!”
一想到之前那一幕,金桂芝不由毛骨悚然。
少年长发披散,提着那把桃花春水般的剑走出了屋。
正好撞到了苏妙。
苏妙作为苏甜甜的闺中密友,自然不肯放过他,和他又起了争执。
但这回苏妙却做梦也没想到,常清静只是看了她一眼,眉眼微颤,如霜雪覆剑,那把行不得哥哥一剑刺穿了苏妙的胸口。
鲜血一直滴落到了他玄黑色的道袍上,浸透了袍角。
常清静晶莹剔透的瞳仁里倒映着苏妙临死前惊骇的,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好像临死都没想明白,常清静,他不是喜欢甜甜吗?我是甜甜的朋友,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杀了我呢?
谢溅雪猛然一怔。
谢迢之停下了脚步,侧目问:“往哪儿去了?”
“常清静……他……杀了不少凤陵弟子,往扶风谷的方向去了。”
谢迢之眉眼不变,冷声道:“你立即拿我令牌,去罚罪司调遣一队人马,去扶风谷。”
这消息传到玉真和玉琼耳朵里的时候,两个小道士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小师叔,入魔了??”
“不行。”一向沉稳的玉琼,变了脸色,“我要去扶风谷。”
“等等!!!”玉真少年立刻站起身,急得满头大汗,“我也要去!!”
心魔还像还在叫嚣。
“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吗?当初,跪在舅父舅母墓前怎么说的。”
常清静唇瓣上下一动:“敛之立誓,定要为舅家报仇,杀尽天下所有妖邪。”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做的?!你喜欢上了个妖怪!!枉费你舅舅一家对你如此,你眼里根本没有他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常清静面色惨白如雪,唇瓣血色尽失,乌发狼狈地垂在了颊侧。
他……他没有、他没有,他是真的想要报仇的,真的想要给舅舅舅母报仇的。
“其实这与你又有何干系呢。都是妖怪骗了你,杀了这世上所有的妖怪就好了,杀了这世上所有欺骗你的人。”
不是,他不想的。
“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人吧,杀了一切出现在你面前的人。”
远远地,一道熟悉的嗓音仿佛从梦里的天边传来一样。
“小师叔!!!”
玉真踩着飞剑,一脸惶急,满头大汗地冲到了常清静面前。
却看到少年猛然出了剑,猫眼儿圆睁,“我没有!!闭嘴!!!”
玉真愣愣地张大了嘴:“小……师叔……?”
少年低着眼,眼里露出了点儿茫然和怔愣,在他胸口,那把如桃花春水,那把他跟着仿制的“行不得哥哥”,洞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小师叔会对他出剑。
一剑洞穿了心脏,玉真面色遽变,脚下一个趔趄,从飞剑上倒栽了下来,眼里渐渐地失去了焦距。
彭!
一声重物坠落的沉闷巨响。
常清静好像被这动静猛然惊醒了,旋即就看到了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玉、玉真??
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躺在了血泊中,双目圆睁。
常清静浑身巨震,抖如筛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恍若所觉般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全是血。
他……
是他……
虎口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剑尖上的血水很快浸透了他乌黑的长靴。
常清静木然地跪在地上,脑子里轰地一声,颤抖着手想要触碰玉真的身躯,指尖却又顿在了半空。
玉真……他杀了玉真?
大脑几乎容不得他多想,清醒了短短一瞬之后,几乎又被这滔天的恶意所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