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溅雪没有拒绝,煞有其事地咬了口小兔子耳朵,立刻笑起来:“唔,好吃。”
那一瞬间,宁桃看他的表情变化莫测。
“这么看我做什么?”谢溅雪失笑,“我是觉得真的挺不错的。”
“可能这味道对你们来说甜了点儿,但我从小喝药喝得多,每次喝药的时候就期盼着能吃点儿甜的。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么一根舌头。”
宁桃同情地看了谢溅雪一眼,果断将这食盒往谢溅雪面前一推:“给你,谢道友你都拿走吧。”
谢溅雪也不客气:“那多谢桃桃了。”
一口没动眼前的小兔子,桃桃撑着下巴一边问,“已经决定了吗?这么快?”
谢溅雪咬了口兔子,想了想:“嗯……必须要早做打算。”
“那什么时候?”
“明天。”
宁桃犹豫地问:“你打算怎么带我走。”
逃跑这种事,必须得有个完善的计划才行。
谢溅雪闻言搁下了筷子:“桃桃,我能保证带你走出蜀山,但是有件事必须要你自己去做。”
“什么事?”宁桃问。
“给常清静下药。”
给常清静下药??
“是。”谢溅雪无奈地笑了,“说实话,这蜀山拦着你的也只有他一人,我这儿有一帖药。”
说着青年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来,搁在了桌面上。
“这药是我自己亲自炼制。”
他身子骨不好,近身搏击是一向的短板,故而只能走药毒这一条路。
垂眸看着桌上的小瓷瓶,谢溅雪咳嗽了两声,缓缓地说。
“你想办法把这帖药让他服下,能保证让他昏睡足足六个时辰。”
“到时候,你直接来凤陵弟子这儿来找我便是,凤陵弟子这几日都在蜀山的迎客堂内。”
谢溅雪抬起眼,一字一顿,缓慢却坚决,一向温和的青年眼里却闪烁着有些侵略性的光芒:“有我护着你,你可以与凤陵弟子一道儿大摇大摆地下山离开,没有人敢拦着。”
桃桃握着药瓶,被这股王霸之气给震懵了一瞬。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松馆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宁桃心几乎跳出了喉咙口。
有人来了!!
忙把瓷瓶往袖子里一赛,果断拉起了谢溅雪。
“桃子?”谢溅雪惊讶。
“有可能是常清静。”宁桃严肃地说,“不行,现在不能让他看到你。”
否则这逃跑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桃桃急得浑身上下直冒汗,抓着谢溅雪的手急得团团转。
常清静也太穷了,这松馆竟然连个能藏人的内室都没有。
眼看着这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
桃桃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拉着谢溅雪往床上一推。
“桃桃?!”这回谢溅雪是彻底蒙了。
桃子抱着被子羞愧地看着他:“对不住,委屈你了!”
说完,就把谢溅雪塞到了床里面,盖上被子,拉下了床幔。
做完这一切,正准备收拾房间毁尸灭迹的时候,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门外推开。
桃桃瞬间僵硬在原地,看着那扇被推开的门,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她、她是猪脑子吧!!
刚刚看到谢溅雪到访太过震惊,竟然忘记了锁门!
虚掩着的门没花什么力气就被常清静从外面推开。
“桃桃。”常清静从风雪中走了进来,他才出杏林堂,炼得丹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松馆。
青年身姿清越,腰肩的线条匀称清瘦。不知为何,面色好似比以往更加苍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和微苦的药香。
目光落在宁桃身上,常清静那猫眼愣了半秒,修长如梅骨的手轻轻合拢了桐油伞,蹙着眉迟疑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他刚刚在外面敲了半天门,还以为是宁桃出去了忘记带上门,这才进来看看,却没想到宁桃非但没走,反倒还直挺挺地站在屋子里。
对上常清静的视线,桃桃摇了摇头,平静自若地说:“我刚刚在看话本呢,看得入了迷没听见。”
常清静并没有起疑,只是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又从袖口中摸出了一个瓷瓶:“这个,给你。”
“这是上次的药。”
“啊?啊多谢。”桃桃眨眨眼,赶紧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瓶,转身就要放到柜子里。
反正她也不会吃的,到时候全都倒掉就是了。
然而,她手倒是伸出来了,常清静却突然像被点了定身术一样,纹丝不动地僵在了原地,身形凝滞了。
桌上有两幅碗筷。
联想到方才宁桃的一举一动,这意味着松馆里还有别人,而碗里装着的却是他送出去的那份兔子糕。
所谓的“刚刚看话本看到入迷”都是骗人的,那一瞬间,常清静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那两幅碗筷上移开。
无数情绪负面的压抑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疯狂涌入了胸膛,在心口挤压咆哮,呼之欲出。
然而,常清静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几乎是迅速平静了下来,虚伪地再度颔首,“好。”
留了个心眼之后,这屋里每一个角落好像都可值得怀疑。
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床帐内。
青色的布幔遮挡着,影影绰绰的,依稀可见床上胡乱堆叠着的被褥。
第80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十五)
常清静一皱眉, 缓缓走到了床帐前。
桃桃呼吸猛然一滞:“常清静等等!!”
常清静抬眼注视了她一瞬:“这松馆有别人的味道,或许是有刺客偷溜入了松馆内。”
复又低下眼,拉起了床帐。
桃桃眼睁睁地看着, 常清静以一种毋庸置疑的态度, 眉梢冷意萦绕地动手“刷”地拉开了床帐。
伴随着床帐被拉开,床上的谢溅雪也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青年被狼狈塞到了床帐里,乌发散乱,衣襟大开,露出光滑如玉的紧绷的胸口。
听闻动静,谢溅雪瞳孔微睁抬起了眼。
四目相触的刹那。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桃桃身形猛地一晃,立时僵在了原地。
谢溅雪也有些尴尬,怔了怔, 复又颔首,扯出个温和的微笑:“常道友,许久不见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看到谢溅雪的那一刹那间, 常清静整个人尤是懵的。
尽量压抑住心底涌动的情绪, 常清静眉眼淡淡:“谢道友。”
那双猫眼又不经意间扫过了面前这方不大的床榻。
床榻上被褥凌乱,暧昧至极。
桃桃轻轻地“啊”了一声, 僵在原地,脸蛋涨红,大脑里的弹幕疯狂刷屏。
这个场景, 怎么, 怎么像偷情被发现呢。
常清静会不会以为,谢溅雪是她的小情人?
谢溅雪上回便同她解释过他与苏甜甜之间的婚约,这也让桃桃松了口气。
就算真是小情人,她交个男朋友, 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大概?毕竟常清静喜欢苏甜甜,如今把她困在这儿,根据宁桃自己的推测,完全是已经疯批,执念太深。
师尊、蜀山的同门欺骗了他,苏甜甜欺骗了他。
对于常清静的身世,宁桃也算有几分了解。在这种渴求关爱,大家都欺骗了她的情况下,常清静很有可能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浮木,紧紧攥着不愿放手。
可是她并不想当什么浮木,拯救失足的一米九男子汉大丈夫。
就在桃桃脑子里警铃大作,被震得鸡皮疙瘩四起的时候,谢溅雪已经漫不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还能笑。
常清静面上冷淡,眼里更冷淡,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溅雪苦笑:“我来看看桃子。”
谢溅雪天生便有一把好嗓音,温润低沉,桃子这两个字由他说出口,偏生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和缱绻。
“桃子”这两个字,不论如何都不该出自于谢溅雪之口。
常清静又是一阵沉默,他手心还攥着床帐,攥得越来越紧。
他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来这两幅碗筷意味着什么,如今又在宁桃床上看到了谢溅雪。
他觉得背叛,却又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她。
他有什么立场,朋友吗?
哪怕心里的恶念和戾气蠢蠢欲动,几乎快嫉妒他发疯。
常清静喉口动了动。
比起这个,更让他畏惧的是,如今这还算和谐,实则单薄如蝉翼的关系被打破。
少年时不甚在意的东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费尽心力地一点一点黏好。哪怕稍微轻轻一碰,就有可能在一瞬间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他也不敢尝试。
于是,常清静松开了攥紧了床帐的手,垂着眼粉饰太平:“此地是蜀山禁地,又是异性闺阁,还请谢道友移步。”
谢溅雪置若罔闻地站起身,走到了桃桃面前,突然伸手拉住了桃桃的手腕,“桃子,你过来些。”
“什么?”桃桃一时不察,竟然真被谢溅雪给拽了过去,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撞入了青年怀中!
鼻尖重重磕上谢溅雪的胸膛,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儿迎面扑来。
桃桃紧张得一个激灵,后腰却被人托住。
“小心点儿。”
谢溅雪悄悄在她耳畔传音,嗓音有几分严肃。
“桃子,常清静既然发现了你我,那你我二人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了。”
“倒不如,让我光明正大地带我的‘道侣’走。”
两人便在他面前亲密无间的相拥。
各色阴暗的情绪在胸腔中疯狂翻涌交织,阆邱试剑坪上宁桃她向谢溅雪求救的那一幕幕还历历在目,常清静缓缓闭上眼,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请谢道友移步。”
谢溅雪扶着小姑娘的腰身,莞尔抬眼看向常清静:“谢道友误会了,其实我与桃桃之间——”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倏忽自常清静指尖发出!
常清静面色难看,死死地看着谢溅雪。
好在谢溅雪眼疾手快,一偏头的功夫,剑气贴着脸颊擦过,否则定要轰掉半个脑袋下来。
察觉到这一点,谢溅雪往后踉跄了两步,也白了脸。
他身子骨本来就不便,此时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心神一受惊扰,不由弯下腰呛咳连连。
“谢道友!!”桃桃急忙上前去查看对方的伤势,“你没事吧?”
确定谢溅雪无恙之后,桃桃大脑里“嗡”地一声炸开了,偏偏在这时,常清静又抿着唇去拽她,桃桃愤怒地反手推了他一把,骂了一句:“常清静你又在犯什么病!”
方从杏林堂内回来不久,宁桃这一推,竟然推得常清静他一个踉跄,大脑空白,脊背重重撞上了桌角。
泡完药浴的身体正处于最敏感的时候,疼地常清静皱紧了眉,眼前好像有大片大片空白铺陈开,一时半会儿竟然说不出话来。
动了动唇,半晌,这才固执地喃喃道:“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桃桃差点儿都被气笑了:“我和不和谢道友在一起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是我爹吗?”
桃桃气急败坏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看向谢溅雪:“谢道友你先离开,让我和他说会儿话。”
小姑娘气得脸色发红,但说话依然冷静有条理:“道友方才说得话就算了吧。”
她压根就不喜欢谢溅雪,“道侣”什么的还是算了。
谢溅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看都没多看他一眼,眉眼冷淡。
他眼里迅速掠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讶然,未曾想到他这几天来有意撩拨她,却是半点都未撩动。
又想到之前宁桃这显而易见的狗腿和热情。
谢溅雪不禁失笑。
小姑娘在这儿与他演戏呢。
她被困蜀山脱身不得,好不容易有个脱身之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与他步步斡旋。
半晌,谢溅雪这才道:“好,桃子我等你。”
等谢溅雪离开后,桃桃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顾我意愿把我带回蜀山也就算了,让吕小鸿监视我也就算了。你自己和苏甜甜的事儿还没理清,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事。”
“我都看到了。”常清静面色苍白的扶着桌角,固执己见地喃喃道,仿佛一个脸色煞白,在渴求什么东西的孩子,“月老祠……”
桃桃忽然安静了下来。
月老祠,许愿签。
想要嫁给小青椒,做小青椒的新娘子。
尘封的旧事纷至沓来,所扬起的岁月尘灰熏得桃桃眼前微酸。
可是到了这地步,看开之后反而浑不在意了。
他以为她会有所触动,然而少女神情并无任何变化,她低头像是思索了片刻,又抬起眼:“我之前是喜欢你,但现在不喜欢了。”
因为愤怒,眼中晶亮,语气冷淡得却好像刻刀在心上用力地划了过去。
划得常清静呼吸又急促了几分,紧紧绷紧了脸。
“只因为我之前喜欢你,便要阻挠我正常交往吗?”桃桃嗓音干涩,缓缓地说,“说实话,我喜欢的是当初那个常清静,那个小青椒,不是现在的你。”
“如果是当初那个常清静,我或许会很开心,毕竟喜欢的人不论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而现在,不喜欢的人不论说什么,我都觉得是在指手画脚,令人生厌。”